客栈里,心有所感的宋哥儿徒然进入某种莫名的境界,他缄然站在窗下闭目感悟,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客栈上空的天地元气,悄无声息地笼罩着他的身体,自从晋入三境之后,修炼《维摩真气决》,再也不像前两境时那样波澜壮观,而是有形变无形,五道漩涡隐入其头顶空间,不深入其中很难发觉。
他体内的那五道脉路窍穴越发宽扩壮阔,无形却有质的真气在其间缓缓流转。当真气消散在身体各处时,脉路里的真气变得相对稀薄,又被天地间涌入身躯的天地元气逐渐填满,这种过程就像不断进食美妙的食物,却又不消担忧会涨腹。
身体内的改变让外界也产生某种转变,对天地元气的巨大吸力,使下马关四周的所有天地元气变得异常稀薄,正在打坐吐息的修行者纷纷从冥想中惊醒,既感震惊又迷茫。
东方的天空现出一丝光亮,宋哥儿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过一抹明亮的光泽,然后迅速归于平静,一夜没睡的他精神上却是更加饱满,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境界和实力有了显著的提升。
宋哥儿不是没有想过尝试把真气融化为真元,每次有了这种念头之后,就被他给打消了,因为他始终感觉还缺少了点什么,真气修行还不够圆满。
黄老帮主年纪大了,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一大早就招呼岳翔,让他叫醒众人,安排早点吃饭,收拾行李马车上路,丝绸已经在下马关卸货交割完毕,心也放进肚里一半,再往南行两日到达苗族十八寨,把茶叶运往京都,就算彻底完成任务了。
岳翔刚一出门,就见宋哥儿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外,准备给黄老帮主请安,心下不由得对其多了几分好感,内心也多了几丝羡慕,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家业大规矩也严,在醉仙楼吃了大半夜的花酒,还能起这么早来问安。
岳翔十二岁拜师黄老帮主,作为老帮主的关门弟子,修炼天赋毫无疑问地比同门师兄要高上不少,再加上师父的偏爱,传授时更加卖力,如今刚满十八岁,已经比二境的师兄们高了一层,到了洗髓境,在整个江湖来说也算得上青年俊彦。
阮星魂打着哈欠吃着早餐,给宋哥儿和摩勒二人做了一番分析,淫贼丁游本在岭南只有三处可去,第一处就是下马关,这里是大明与南疆的关隘,又是唯一的一条运输通道,丝绸胭脂、粮食茶叶的贩运无不经过这里,造成了这里鱼龙混杂的局面,城里到处是官家商贾、江湖豪客,比较容易隐藏身份。
第二处就是苗族十八寨,那里虽是苗人营寨,但也不少汉家子弟前去投奔,苗人风俗开放,苗家女儿又长得清秀水灵,最是吸引汉家少年郎,丁游本这个淫贼来到岭南,肯定会对苗家女儿动些色心。
第三处是云虫谷,云虫谷一直是江湖正道人士口诛笔伐的首选对象,也是江湖最畏惧的一处势力,云虫谷位置偏僻,远离中原,谷中修行者最善用毒对敌,用毒手段是花样百出,层出不穷,最为可怕的是他们用毒的老祖宗还是一位八境毒圣,据说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婆,得罪他们到时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这云虫谷对待外来投奔的江湖人士,向来不问出身来历,只要效忠云虫谷即可。
三人在醉仙楼打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丁游本的踪迹,青楼妓院向来是消息传播最广,最杂的地方之一,所以三人决定不再下马关耽搁行程,直接去苗族十八寨碰碰运气。
边军见到天鹰帮出示的官碟路引,难得没有索要过关银子,痛痛快快地放了行,马车卸掉货物,明显行程有所加快,天近昏暗时到达了预定的地点。
三岗岭,背靠怒河,地势高陡,易守难攻,周围又没有可以藏人的林子,端的是一处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宋哥儿嘴里嚼着一根甘草,约莫是离火堆近了,脸上有些暖洋洋的笑意,算起了这是他第一次出门游历,当初带着三月从漠北到京都,那一路只能算是逃荒,如今不需考虑温饱带来的烦恼,心境难免要惬意一些。
阮星魂提了两皮囊子烧刀子,大大咧咧地坐到他身边,递了一袋过来道:“姐夫,你可不能放我鸽子啊!我可是跟父亲打了包票了。”
原本奶声奶气的阮星魂此时说话有些沙哑,不知是心忧过度,还是被烧刀子给呛的,难得正经地望着宋哥儿。
宋哥儿打开酒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内,是书院自己酿的烧刀子,扬起头来,灌了一大口,眯眼笑问道:“你这个软柿子,这几日不去欺负摩勒,老是跟我纠缠干什么?”
阮星魂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嘿嘿笑了几声道:“姐夫,你不是有过先例吗,上次拿未婚妻换了两个名额,以后你要是遇见别的什么中意的东西,再拿我姐去换可就说不定了,我那老子最好脸面,到时候我还不得被他活活打死。”
宋哥儿一口酒水喷出老远,呛得咳嗽几声,气笑不得道:“婚约大事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此儿戏,咱们当日打赌不过是孩子间的打闹行为,当不得真。”
阮星魂眼珠一瞪,恼羞成怒道:“什么孩子间的打闹,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这还没遇到好东西,就想抛弃我姐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你早有此心啊,枉我还和你称兄道弟,陪你一起来这南疆,哼!”
宋哥儿正要开口解释,忽听一阵马蹄声响起,山下来了一群马匪,足有四五十人之多。
岭南的马匪比起漠北的马匪自是有所不同,虽然都是边境大患的马匪,漠北的马匪自然要悍勇许多,而且来去如风,巢穴隐蔽,官府追缴起来难如登天,马上的战力也不是江湖上那些寻常寇匪可比的,眼下四位马匪领头,与漠北马匪虎背熊腰粗糙汉子大不相同,其中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文质彬彬,除去腰上悬的长剑之外,典型的一副书生装扮。
身边坐着一个苗家装扮的少妇,约莫二十出头,酥胸玉兔,两腮飞红,嘴角微带笑意,双眼秋波勾人摄魂,眼睛的余光不时从宋哥儿身上掠过。
其余两人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浑身上下瘦的几乎看不到肉,枯瘦而修长的两只手臂各拎了一只重达几百斤的铜锤,其中一个桀桀笑了几声,背起了土匪们常用的贯口,摇头晃脑道:“天鹰帮的兄弟,听好了,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闻讯而来的黄老帮主,提着一把金鞘宽背刀,来到众人前面,神识扫过之后,顿时大感不秒,这次只怕凶多吉少,大部分马匪虽都是一二境修为,但那书生和苗女却是实打实的五境真元境,一旁的双胞胎兄弟也有四境修为,反观天鹰帮,除了自己有五境之外,就要数关门弟子三境的岳翔了,就算加上那三位世家弟子,恐怕也不是对方一合之敌。
好在对方只是求财,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定主意的黄老帮主先是施了个礼,讲了一段江湖常用的切口,套了套近乎,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许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故交好友,或许跟对方有所牵扯,说不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混江湖混的就是一个人情世故。
阮星魂皱了皱眉头对宋哥儿道:“没道理啊,岭南虽常有马匪出没,也都是小打小闹的散杂人员,这么大一股势力倒是少见。”
宋哥儿看了一眼书生与那苗女,就知对方的目标是他,两人杀机早已锁定在他的身上。
看样子马匪是冲自己来的,到底是谁派的人?帝圣?郎候?
可不管是谁,总要先脱身,对阮星魂与摩勒悄声道:“这群不是马匪,真正的马匪我在漠北见过太多,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我,打着劫财的幌子来杀我,这次天鹰帮算是被我拖累了,咱们人马不及对方,只有黄老帮主一个五境,与对方实力相差太多,一旦动手,大伙会平白丢了性命。”
在此紧要关头,阮星魂无暇顾及宋哥儿是怎么得来的推论,连忙问道:“那怎么办?”
宋哥儿道:“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一离开,他们必定会舍弃大伙,全力追杀我,到时大家才能逃过一劫。”
阮星魂与摩勒两人一听,齐声道:“不行。”
阮星魂道:“你看我像不讲义气的人吗?以后我还怎么出来混?”
摩勒也用手拍了拍胸膛,跟着附和点头。
宋哥儿感受到两人情谊,不由得也是百感交集,但眼下关头容不得婆婆妈妈,急忙解释道:“咱们三人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被对方发觉踪迹,只有分散逃走,才有一线生机。”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俩不用担心我,我自由办法能甩脱他们,咱们订下一月之期,到时候下马关醉仙楼集合。”
说完不等他俩回答,分开人群,使出《嫁衣神行》步法,朝山下疾驰而去。
果不其然,那苗女本就死死盯着宋哥儿,见其一动身,几乎瞬间同时,苗女一按马头,身子腾空而起,直朝宋哥儿追去。
那书生打扮的文士也脸色一变,大喊道:“别放跑一人。”施展身法也朝宋哥儿追了过去。
黄老帮主人老成精,见领头二人同时追少年而去,立刻明白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少年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想来也是,这种千年世家蝇营狗苟之事做的多了,哪能没几个仇家,那少年倒也机警,看出不对立马逃窜,如此一来,也算保全了天鹰帮众人的性命。
岳翔本想着这辈子能有个露脸的机会,也算没白拜师一场,自从拜黄老帮主为师之后,整日里除了修行就是修行,偶尔和同门师兄切磋一下,还没等发挥实力就轻松赢下,反复几次之后,就兴致乏乏,今日好不容易有个露脸的机会,一来可以显示一下自己的身手,二来也在师父面前表表忠心,关键时候我这关门弟子可不是你白疼的。
反应不所谓不快的岳翔在那书生打扮的马匪腾空而起时,率先出剑直取那书生胸口。
长剑裹着三尺真气,以横扫千军之势裂空而至。
岳翔不愧为黄老帮主关门弟子,剑势迅猛凌厉却留有余招,分明是让书生在空中躲避,才使出后面的杀招,只不过见对方愣是对他的剑招无动于衷,他便不再客气,手腕一拧,使出了九成真气。
剩下一成他是留了个心眼,心思活络的岳翔考虑到,自己既然看不透对方的修为,那对方许是融元境修为,自己万一招式用老,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岳翔剑身真气即将触及对方胸口,心头一喜,马上就察觉到气机不对,照理来说,自己长剑发出的真气不仅能削铁如泥,就算几百斤的巨石也能劈得迸裂粉碎,如今剑上真气到了对方身上竟如泥牛入海,不见对方有丝毫受伤的模样。
黄老帮主见爱徒岳翔主动出击,内心一惊瞳孔急剧收缩,大叫“不可!”连忙起身阻拦时已为时过晚。
中年书生看似轻描淡写地一个侧身,贴着衣衫躲过岳翔的长剑,左手顺势推出一掌,那岳翔手中长剑节节断裂,整个人就似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几十丈远。
黄老帮主见爱徒受伤倒地,气急之下顾不得江湖规矩,拔出长剑朝那书生刺去。
那中年书生凌空一翻,根本不与之交手,头也不回地朝宋哥儿与苗女失踪的方向追去。
其凌空踏步的身法,落在众人眼中,犹如仙人除尘,潇洒俊逸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