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花香飘远十里,花红用尽了,薛宁不得已又得出门寻觅新的花红。
刚走几步,方度便从后面跟了上来:“薛小姐。”方度急急喊住她。薛宁停住脚步,见是他时,又习惯性的垂下脑袋,面对他的爱意和喜欢,她总是刻意地选择木讷的对待。方度是个偏偏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十分善良好学,家里是经商的,但他家的商路却一直很神秘。
“方少爷。”薛宁向他打招呼,在烟雨和碎花的交叠中,映出了她那张更为秀丽的脸庞。
方度虽然喜欢她,见到心上人的心情虽然是激动的,但后生的好教养却没有让他对她做出什么逾越礼数的事情,也没有说什么令她烦扰的话,只是淡淡地对她说:“薛小姐,一起走走吧!方度有话要跟你说。”
温静的薛宁没有拒绝,安静地走在他的身旁。
方度和她在一处花园的亭子里歇息,方度先开口打破了沉静:“薛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想娶你吗?”薛宁闻而不答。方度见她沉静寡言,继而说道:“我很喜欢薛小姐,但是我要娶你却是有别的原因。”
薛宁闻言,眼里经过一丝波动,她随而抬头望向方度,嘴角轻轻动了动,欲语还休。
方度迎向她的视线,有些不忍,又有些难受:“你知道剪儿小姐……她是……军阀最想抓住的人?”
“我……她有告诉过我。”
方度见薛宁甚是沉静,心知她内心必有其想法,可他还是要把事实告诉她:“家父和王士珍来往慎密,从他手中的缉拿名单得知剪儿小姐的名字也在其中,碍于林家和薛家的关系,军阀定不会轻举妄动……我娶你,也是为了救她。”方度神色平静,眼里淡淡如许:“薛小姐,我和剪儿小姐都是一样的……”
“你……你们……”薛宁突然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原来方度和林剪儿都是革命党。
“薛小姐,方度请求你帮帮我们吧!没过多久北平将会展开革命运动,没多久全国各地也会相继展开。薛小姐,你的父亲是北伐最重用的人,也请你劝劝你的父亲吧,新的中国即将诞生,时代总是朝前走的,固执守旧,只会让自己满身伤痕。家父虽为商人,其实只是个幌子,我们都是跟着孙中山先生走革命的人。”
薛宁也知道当今的社会腐化,虽然见识没有比在外国受过教育的方度懂得多,但她毕竟是上过学堂的人,自知时代潮流的步伐不可能永远只停留在某一个点,有盛有衰,历史慢慢积淀下来的不就是这个问题吗?衰则即亡。只是薛沧落,作为他的女儿,她又该怎么选择?
世间动乱不平,与她又有何干?可是剪儿,她是他的女儿,还有父亲......
看着薛宁踌躇不已的模样,方度也心下不忍,他觉得自己甚至有些残忍,让一个女子背叛自己的父亲,岂不是不孝不义。“薛小姐,对不起,也许我不该用这个方法让你深陷其中,毕竟你心里没我……方度也不会勉强人,只是救人心切。小姐也可以放心,方度也只是以嫁娶掩人耳目,到婚礼结束,方度便送小姐离开,到北平去……”
“这又是为何?”薛宁心里有些紧张了,他们要送她离开,她艰难地喘息着,革命党是不会放过她的父亲的。可是这里有她舍不开的人。
方度垂下脑袋,十分愧疚地回答她:“因为方度有私心,也许小姐永远不会接受方度的爱情,把你送走也是务必的事情,计划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但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全。”
薛宁无力倚靠在亭子里的棕红色圆柱。
还似昨日如伊,今朝复明朝。凌更绮梦怨情旧,烟雨寒。
震惊上海的大新闻,薛家小姐和方家少爷于明日举行盛大的婚礼。
薛宁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被风碰触而起的长发拂过她微微清湿的脸庞。淡紫色的旗袍在烟雨中犹如一朵孤寂的花,仿若她的心情。情难以承担,所以只能选择默恋和拯救。
似是上海中的一场耐人寻常的戏剧,薛沧落问她为何答应要嫁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根本不是方度,而是林天晰的影子。当时她的嘴角如同噙着一朵花,毫无表情地回答薛沧落:“爸爸,我就是想有个爱我的人当我的归宿,只是这样。”
薛沧落一向尊重女儿,既然她答应要嫁,那他就以一个父亲给予她最好的祝福。
薛宁就像是落在海里的一颗沙砾,在大海里漂浮着,托着空壳一样的身子,没有目的地飘荡,细微地只能躲在珊瑚中寻求栖身之地。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迷茫着自己来到这世上的意义。过了明天,她就彻底地与上海断绝一切了,也许到那时,她会找到自己想要的。
脚步难移,她竟走到林天晰的公司。移却千步方百里,终是为君不忍退。还是忍不住想在看他一面,还是决定亲自和他告别,心里还是为他执着着,薛宁不再犹豫,直接跑去找他。
林天晰见到薛宁淡雅的身影时倒是十分惊讶。薛宁浅笑着问他:“和我聊聊天好吗?就到你以前经常带我去看燕儿的楼顶。”“好。”林天晰自是不做他疑,很干脆便答应她。
楼顶上的风很大,想是春季涓流的遗梦,所以风也变得凉起来。薛宁眼眸里涌着沉沉的哀伤,面对林天晰欲语还休,林天晰见她难以启齿,反而笑了起来:“是不是明天要嫁人了,现下觉得压力很大?”
薛宁要摇摇头,随之又垂下眼帘,眉目间隐藏着淡淡的痛楚:“你知道我并不喜欢方度的。”她抬起头,眼眸中盈光闪烁:“在我的世界里,你才是我最爱的人,我最想嫁的,想要同守一生的人。”坚决的话语,犹如一串符咒闯入了林天晰的双耳,他惊恐地退后一步:“宁宁,你......”
在林天晰的记忆里,薛宁一直都是个晶莹剔透,娴雅淡静的女孩子,可如今的这番话,在他听来一点也不恶心,反而让他有种凄凉的悲意。他是她的义父,因她自小没有母亲,他宠爱她如亲生女儿,给她和剪儿一样的爱,可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薛宁有了这样的念头,她不该是待他如父亲一般吗?
“宁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跟义父说说吧……”
薛宁猛地摇头:“我说我爱你。”
见着她坚定地目光,林天晰十分挫败的倚在栏杆上。从小被他呵护着的干女儿爱上了他,这是一个与道德之间有着多沉重的背负的问题,他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尽管知道这是必须得拒绝的,可他仍还是在心底酝酿着一个好的方法不要伤害到她。
薛宁见到他顿时颓废的模样,知道自己的错误是多么地恐怖和可笑,可是又能怎么办?她还是深爱着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白色的跟鞋踏了一个响声,她上前抱住他,环住他的脑袋,不假思索地吻上他的唇,很迅速地,在感受到唇间暖暖的柔软之后,薛宁对着恍惚不已的林天晰说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待林天晰反应过来,薛宁已经离开了。林天晰抚着唇角,那一抹温暖还在,他突然间感觉十分哀伤,一种痛,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心口。眼角的湿意,慢慢地幻化成一颗珠子,被风刮倒地上,砸成一朵伤花。
总是如此痴人梦,撩人心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