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剪儿没有再来见薛沧落,直到在一个月亮皎洁到快滴下水来的晚上。
林剪儿依旧是苍白无色的脸庞,穿着单薄的学生装,外头就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薛沧落正站在窗边,想象着自己最后的宿命。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向林剪儿,林剪儿憔悴的模样映入眼里:“别再为我做什么了,记得把我的骨灰带在身边,找到你姐姐和你爸爸,到时为我上柱香就可以了。”
复杂的情绪涌上林剪儿的眼瞳里,她睁大双眸,眼前的薛沧落显得是那么云淡风轻,从被抓进来时一直没有脱去的西服,还有一张下巴已经长满胡渣的脸,在月下的薛沧落,沉默地如同一尊石像。
静静流淌着的月光,水一样地温柔,林剪儿如受蛊惑一般,上前紧紧抱住他,在他怀里低声啜泣:“就算死,我也会陪你一起……”
薛沧落摇了摇头,手抚上她的背,轻拍了拍她:“好孩子,我是早就想通了的,从我为袁世凯做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这个准备。”薛沧落的声音略微哽咽:“到时记得把我带回家……”
林剪儿离开他的怀抱,眼里嚼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她对他大声喊道:“你怎么不懂,我……”她悲愤的心激动不已:“我……爱你。不是以一个女儿的身份,不是以一个后辈的身份,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
一字一句,似是把薛沧落推到了悬崖。
“胡闹,剪儿……不要乱说。”薛沧落躲避着她灼热的目光,她的目光,诚如地告诉了他事实,十六岁的女孩爱上了四十多岁的自己,还是如同女儿一样的林剪儿。
林剪儿紧紧拽住他的手臂:“我爱你,从小就爱你啊!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我不会让你死,就算不得已,我也会陪你一起死。”那般坚决的情意,不容置疑的爱慕,让薛沧落顿时慌了手脚。
“剪儿,你还是个孩子,什么事情都不懂,我会把你今晚说的话当做没听过的。薛伯伯求求你,别自己做傻事。”内心还是有恻隐,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管她是否与自己敌对,不管她是否存在了不该有的念头,作为长辈,他想挽救她,深知她的性子,他知道她说得到做得到。
林剪儿为救他已经劳尽了心,不仅带来一张憔悴的脸庞,一个单薄的身子,还因为他,怀揣着一颗脆弱的心,再坚硬的钢铁,也会有被火焚融的一刻。林剪儿的眼睛突然变得空洞,右手在口袋里经过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黑色沉重的东西。
“剪儿……”薛沧落惊讶地看着她,她的手里,赫然是一把枪。
林剪儿枪口指向自己的脖子:“为什么?为什么我用爱情也换不了你的选择,我答应不会让你孤单的。”她声音颤抖,泪水已经浸她的脸,甚至顺着眼角的位置落在衣服上,衣服也被沾湿了。
“我好不容易把我内心深藏多年的最甜美的秘密告诉了你,为的不是你的道别。”林剪儿咬着下唇:“我的命是姐姐给我的,她嫁入方家,是为了救我。她最爱的人不是方度,是我爸爸。我看了她的日记,因为爱着你,所以我能体会到她的感受……为了爱的人,她选择离开,薛沧落我告诉你,为了你,我最爱的人,我可以选择死去。”
“不要,剪儿……”知道薛宁爱上林天晰,薛沧落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作为父亲,他知道女儿心里是藏着一个人,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他的兄弟,而现在他担忧的,只是眼前的林剪儿:“不要伤害自己,剪儿,放下枪……”
薛沧落急忙冲向林剪儿的身边,一手便抓住她握着枪的手:“听话……”林剪儿固执地不放手:“我不,除非你答应我,就算你不接受我的爱情……”
手枪在两人的身体之间碰撞,被摩擦着的枪支危险的气息在空气中悬浮。林剪儿哭泣着不放手,嘴里不停地乞求他,极为危险的时候,她始终没有卸下革命者的身份,要他放弃军阀。薛沧落没有应承她,他只想夺走她手中的枪支。
“碰——”地一声,泛起旖旎春华的月光突然变得诡异。
薛沧落和林剪儿的身子僵硬地定住了,薛沧落手里握着枪,他弱弱地微笑。
幸好,枪口对准的是自己。
林剪儿木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鲜红的一片,招摇着她的视线。“不——”她抱着他,跌坐在地上,薛沧落在她怀里瑟瑟地抖着:“记得……回家……”他闭上眼睛,右手无力地垂在地上.
林剪儿用力地将他拥在怀中,泪珠一颗接一颗掉落,砸碎了黑夜,砸碎了心。忽然,她淡淡的扯开一个茉莉花般洁净的微笑:“我带你回家。”
月光越发地凄厉,夜间的雨丝也变得悲戚,凉风亦是萧瑟地乱闯,躲在田里的蛙声却依旧是双双对对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