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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夜璃(五)

叶离和盈盈结婚的那一天,辛梓拿到了荷璇的检测报告。她无力地靠着冰凉的墙面,整个身子蹲了下来,既哭得悲伤,也哭得克制。朱颜的电话打进来,她接过电话:“阿颜,是癌症,医生说,必须化疗,不然不到一年......”

六月,荷璇在妹妹荷瑶的帮助下搬到了厦门的鼓浪屿,荷璇用了所有的积蓄,在岛里买了一间只能容纳十个人的客栈,藉此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偶尔有人来的时候做点生意,没人来的时候就看看客栈正面对的大海。蕊儿在得知她的病情后,执意和小望过来照顾她,帮她打理客栈,荷瑶时常要出差,所以辛梓和朱颜她们几人便在假期里轮流过来看她。

父母也承了荷璇的意思,二老得知她的病情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的父亲更是一夜白了头。他们尊重女儿的选择,也交代了荷瑶要常去探望。这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鼓浪屿的美丽闻名世界,郑成功的石像傲立面着厦门城市,音乐学院也偶尔传来上下课铃声。那些紧挨在鼓浪屿上的名胜古迹,让这个小岛屿的人来人往不曾断过。

半年一晃而过,广州依旧是明月满珠江,叶离在午夜之时忽然醒来,他小心翼翼起身开了夜灯,为熟睡的盈盈盖好被子。他站在阳台上,点起一根烟,远望着还有星星点点的珠江。

“月上珠江岸,良人与我知。”他还记得,荷璇当时在他耳边说这话时,她眼中的深情缱绻,近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在梦里梦到她,其实自己早已决定不再去想她的,更可况身边已经有了盈盈。她在他身边快七年了,也是迄今为止在他身边最久的女人,娶了她,有报恩的动机,也想斩断自己对荷璇的念想。

天亮的时候,他接到了医生的来电,一直以来都是盈盈去医院拿药,可是见她还在熟睡,他便自己开车去了医院。医生为了他做了检查,很是满意地点头:“不错,恢复得很好,但是要记得定时休息,饮食上不要吃辛辣,再忍忍你就可以不用跟药了。”

“好的,谢谢医生。”

主治医生是一位德高望重又慈祥的老人,他的嘱咐叶离都不会不听:“医生,那我还需要做什么检查吗?”

老医生笑了笑:“那倒是不用,你没有排斥反应,说明这颗肾很适合你。”老医生转身为他写着药单,递到他手里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妻子怎么样了?上次我们给她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发现她脑部有个点,但是她当时坚持说要给你换肾,我们也就没有继续查。她可真是好人啊,也没想到原来她和你的血型什么的都很配,这种女孩子现在可少见了。”

“她很好,公司里面大多数事情她在管。”

老医生点点头:“那就好,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不过还是建议她来做下检查。”

“好久?”叶离有些疑惑,之前不都是盈盈来拿药的吗?

“对了,你等下,我忘记把她的检查报告单拿给你了,她那时候忘了拿,我想着等她过来再给她呢。”老医生从抽屉里拿出检查报告单交到他手上。

叶离打开那张报告单,看到姓名那一栏的时候,如同雷击。

珠江边上风儿困顿,云翳憔悴,一场没得及应对的冬雨倾泻而下,寒流来得狂猛,寒冷四处肆虐。盈盈抖着身子推开门,打开灯,瞧见叶离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不开灯啊?”她搓了搓手,拿了一件更厚的大衣裹上。

叶离冷冷出声:“你为什么骗我?”

盈盈闻言身子一顿,心底泛起了恐慌,羞愧的血红色继而爬上她的脸颊,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身体里的这颗肾是她的。”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去:“你知道,你的谎言让我成了世界上最无情最残酷的人。”他面无表情,声音听不出喜怒:“盈盈,那时候我以为是你,所以是真心想娶你,和你相伴一生的。可你因为嫉妒,因为私欲,背弃了她,也让我背弃了她,你想成为罪人,凭什么,拉我下水?”

“我,我没有。”盈盈在听到他这一席话后,明白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她浑身颤抖,眼泪奔涌而出:“我从来没有说是我把肾给了你,是你自己以为,以为我是给你那颗肾的人。”是的,她没有说过,她不过是顺着叶离的“以为”开启了谎言,她实在太爱他了,哪怕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和他在一起,她也无怨无悔,只是不曾想过,谎言也有被揭开的一天。她觉得自己一直都隐瞒地很好,想着他这辈子都不会发现,想着她可以这样背负一个谎言,和他平安喜乐相守一生。

“离婚吧。”叶离眼中毫无色彩,空洞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失望。不可否认,盈盈是工作上的好助手,生活上是对他照顾有加的妻子,但是谎言摆在面前,加上当他看到那张报告单上“荷璇”的名字,他再也无法平静了,这是一个曾经和他相爱的人,一个他曾经辜负的人,一个他再也挽回不了的人,她救了他,用了她的肾......

这两个字,是盈盈永远也不想听到的,如今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说出来,而且是在理由充足的情况下被提出来。“不,我不离婚。”她哽咽道:“我是陪在你身边最久的人,你不能这样就不要我。”

“盈盈,我谢谢你对我的这份感情。”叶离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也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处理好你对我的感情,也没有处理好对她的感情,我不想再错下去,我还爱着她。盈盈,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叶离放下那份已经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拿起羽绒大衣,顶着寒流出了门。

协议书被风吹起了一角,盈盈看着那份协议书,放纵大哭。

海水天空皆一色,镜面通透照天阳。天涯此处知晓多情人之意,多情人不晓情殇之局。镶着金边的海滩,来往人数不多,非假期的鼓浪屿也只是一颗遗珠。岛上的海水产生意做得很好,旅社和客栈也经常会被提前预定。荷璇的客栈,在旺季的时候接过上百批人,大多都是情侣,她喜欢看着一对对情侣牵手从她的客栈走出去,也喜欢一个人在客栈门前看着不远处在沙滩上奔跑的人群。

“i know that you've been calling me,

and i'm happy that we met.

don't think that i'm not interested.

i'm just playing hard to get

so much about this crazy game they call love

that i'm trying to understand,

so could you be my best friend,

before you call yourself my man

why can't i love you in slow motion,

......”

这是荷璇最喜欢的一首歌,她在客栈里时,每天至少会播放三次。寒流过后,荷璇增加了出门的次数,蕊儿也不知道她为何那么喜欢看海,但也依了她的意思,推她到海边,然后和她说说话。

“荷璇姐,过几天又有一波寒流,你现在可不能受凉。”蕊儿蹲下身子,为她盖好毛毯。

身穿着羽绒服,戴着厚厚的帽子,荷璇看着大海和天连接成一色,脑袋昏昏沉沉,想起叶离曾经带她去过南沙海港,他趴在栏杆上望海静思,她偷偷拿着手机拍下他的侧脸,被他发现后,他又追逐着她跑......不知觉地努起嘴角,这美好画面仿佛已经过了好几辈子一般,她闭着眼睛,感受着回忆的美好。

她安静地感受着岁月静好,而在广州的叶离为了找她,已经发了疯。叶离是很有智商的一个人,从他短短时间扩张公司就可得知他的手段和智慧。于是,他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了所有荷璇的亲朋好友,除了不曾听过他的人还有回应,而那些听过他名字或事迹的荷璇的朋友,要那么不理会,要么不见,要么冷嘲热讽,这让叶离感到特别大的压力。

找到了蕊儿的联系方式,蕊儿也只是冷冷地回答不知道。“那你现在是在哪里?”叶离问她,蕊儿冷哼了一下:“叶先生,请你不要再打扰荷璇姐了,她不愿意见你的。”蕊儿挂了电话,不想再和叶离扯下去。

但是叶离还是找到了荷璇,不是谁说漏了嘴,是他前往荷璇家里,用他的一对男儿膝,在荷璇父母那里得知她在厦门,获得她的所在,不过一周时间。雷厉风行的叶离,只想快点见到她。

那是一个下午,寒流到来之前总会先出现一个太阳高照的日子。借着灿烂的阳光,荷璇和以往一样,推着轮椅到门外看海,蕊儿忙着客栈接待,也就让她一个人先去散心。她推着轮椅,不知不觉间到了海滩边缘。这淡季的日子里,海滩几乎不见人影,只有阳光的斑驳,和草木印在沙滩上的那稀疏的影。

轮椅边上是荷璇放下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号码,已经拨打了无数次,她一次都没有接,自是心中明白号码的主人是谁。她在某一个晚上接到了盈盈的来电,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无比,只是一个劲地跟她说“对不起”,她挂了电话,如同没发生什么事一般,继续进入梦乡。

人间逍遥,数十年光景不过浮梦,有三十二年的岁月,她也觉得知足了,这一生爱过,恨过,犟过,唯独对父母的孝顺没有尽够,更是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遗憾,只能下辈子才能补过了,还有那个没法出生孩子......为什么选择在厦门鼓浪屿,因为她第一次看的海就是在厦门,她喜欢鼓浪屿,也喜欢大海和天一色,海浪卷卷,奔腾地如同奔跑的生命一样。

可是她已经没法奔跑了。

眼前的阳光略微刺眼,荷璇感觉呼吸有些沉重,明明是艳阳高照,她却反而感觉有些冷。眼皮忽然显得很疲惫,微微合上的时候,她看到大海朦胧的蓝色,那白色的浪花仿若群舞的精灵,一起朝着海滩奔涌过来。

荷璇缓缓闭上了眼睛,放在腿上的手无声地垂下,快碰到轮椅的时候被另外一只手握住。

叶离自身后搂住她的肩膀,贴着她冰凉的脸颊,潮红的眼睛落出一行泪。

自从她下定决心不见他,就真的,到死也不给他一个机会。

天空云翳漫漫,几只海鸥展翅飞扬,略过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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