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双呆呆地坐在十三病区护士值班室的床上,脸色已经恢复,呼吸也已平稳。刚刚经历的一切,现在想来是那样的虚幻而不真实。
她对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糟糕透顶的表现甚为恼火,同时又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当时怎么就没能遏制住自己的那份惊恐呢?曾经的那些努力怎么就那么的不堪一击?她不知接下来将如何面对江红老师。由于自己差劲的表现,还把江红老师辛苦熬制的鸡汤变成了费汤。想到鸡汤欧阳双想起了那个1号病房。想到1号病房,她便想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病人。
现在想起那个1号病房床上躺着的那个病人是安静的,安详的,似是睡着了一样。现在想着那个病人的自己,是平静的,轻松的,淡定的,内心似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切感。
想着想着,欧阳双又想到了江红老师的鸡汤。那桶鸡汤是什么时候从自己的手中掉在地上的呢?她开始回想。
她和程敏走出治疗室,被突如其来的车祸病人惊吓到。江红老师过来救驾,于是,惊魂未定的她来到十二病区脑神经内科1号病房。她走进1号特需病房,她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不对,她看到的不是现在回想起来安详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是一个满头、满脸,全身是血的人。恍惚间,她看到的是一个女孩儿,一个车祸后全身是血的女孩儿。同时她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杂踏的脚步声;说话声;白色忙碌的身影……回过神来的欧阳双看到的是,1号病房内的自己,大口喘着粗气,泪流满面,无声哭泣。
冷静下来的欧阳双,回想着所发生的一切,真的是无地自容,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接下来要如何面对同学、老师?最重要的是,如何来面对即将要面对的江红老师?欧阳双一个人坐在护士值班室里胡思乱想着,羞愧自责的她也开始思量起自己的病来。原本只是有幻听,今天的自己惊恐之下,又出现了偏差较大的幻视,看来幻觉不但没减轻,而且是在逐步在恶化。
护士值班室的门轻轻地开了,江红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坐在床上发呆的沉在自己内心世界的欧阳双,轻轻唤了一声,“欧阳……”
回过神来的欧阳双看向江红,“江老师,我……”话没说完,泪水已盈满双眼。她低下头,她不想让江红老师看到她眼中的泪。
坐在床上的江红拍了拍床,“欧阳……过来……到老师这边来。”
欧阳双强行止住眼泪,免强地向江红笑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了江红身边。
“欧阳,今天这场面是第一次见到吧?”
欧阳双点了点头,目光看着地面。
“怎么说呢……我在这个病区工作已有四年的时间了,这样的场面已不记得经历过多少次了。当初,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时,也很紧张,也很害怕,甚至也有逃的念头。”
欧阳双慢慢抬起头,眼含泪水,看向江红。
江红拍了拍欧阳双的肩膀,“其实,我们每个人在面对这样血腥场面时,都会或多或少地出现紧张和恐惧。只是当这样的场面出现在我们面前时,生命便全全托付给了我们。有些时候,不是我们不可以有紧张、焦虑、甚至恐惧。重要的是,在紧张、焦虑、恐惧中我们如何让自己不辜负生命,不辜负信任,不辜负责任。”
欧阳双直视着江红,她轻轻点了点头,“江老师……那个病人呢?”
江红侧头看向窗外,“他……走了。”
“走了……去别的病区了吗?”欧阳双疑惑的轻声地问。
江红收回视线,微笑着看着欧阳双,再次轻轻拍了拍欧阳双的肩,“好单纯可爱的欧阳。他……去天堂了,但我们尽力了。”
欧阳双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江红走到窗前,看向窗外,“季节是轮回的。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我们都要经历那些该经历的。你期待花开,就要面对它的凋谢;你期待春暖,就要面对冬日的严寒。但你也一定坚信,严寒过后,一个明媚的春天就会到来。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就是人生。”江红转回身,面向欧阳双,“欧阳,你记住,我们可以流泪,我们可以接受生命的脆弱,但我们绝不能辜负。”
江红抱住仍旧无声流泪的欧阳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乖……不哭了,擦干眼泪,上床睡觉,工作还在等着我们呢。”
欧阳双拭去脸上的泪,含泪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回床。
早晨交完班,张佳秋、宋慧宏、梁华、顾一凡、蔡敏秋便悄悄的集中在了护士值班室,他们围着程敏问东问西。
“程敏,听说你班上来了一个危重症患者。”梁华问。
“是的。是一位车祸的年轻人。”程敏答。
“听说后来没抢救过来,死了,是吗?”张佳秋问。
“是的,才二十八岁。”程敏答。
“啊……那么年轻就死了,真可惜。”蔡敏秋叹息道。
“程敏,抢救的时候你在场吗?你不害怕吗?”宋慧宏问。
“我当时也有点蒙。不过,后来一进抢救室,就忘了紧张这回事儿了。”程敏答。
“他死的时候你在场吗?”蔡敏秋神经兮兮地问。
“在,不过那时大家都在忙着抢救,我没注意到他死还是没死。”程敏答。
蔡敏秋转向欧阳双,“欧阳……欧阳……那人死的时候你在场吗?”
欧阳双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的妈妈天啊!病房里真的能看到死人啊……”蔡敏秋小声嘀咕着。
程敏偷偷看了欧阳双一眼,而后小声道:“你们还不出去?是想让护士长来叫你们吗?”
“走啦,走啦,走啦……”张佳秋带头,几个人跟着走出护士值班室。
程敏看向欧阳双,“欧阳,今天回寝室不?”
欧阳双点了点头。
“我也回,快换衣服吧,我们一起走。”程敏温和地说道。
回到寝室的欧阳双很快便睡着了。她一直睡到下午三点,被程敏唤醒的她,有点发蒙,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
程敏趴在床上,微笑着看着欧阳双,“欧阳,你睡得好沉啊。”
欧阳双伸伸腰,她仍旧感觉到自己身体紧绷绷的。
“你是不是做梦了?你睡着的时候,嘴里含含糊糊地也听不清你在说些什么。”程敏仍旧趴在床上看着欧阳双。
“是吗?”欧阳双歪头想了想,“可我不记得了。”
“快收拾收拾吧,上班别迟到了。”程敏提醒着。
欧阳双“哦”了一声,拿起脸盆和洗漱用具,走出119室。
欧阳双在去医院上班的路上,忽然记起了自己做的梦。梦里她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女孩儿一直在雾里,时隐时现的。她想伸手拉住那个女孩儿,可每每要拉住她的手时,女孩儿就会被大雾吞没。她一次一次地做着努力,她很着急,也觉得很累,可是她不想放弃,即使她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她仍旧不想放弃。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拉住女孩儿的手,要把她从雾中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