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还请借笔墨一用,老朽这便上表请辞!”陆康当然也早已看懂了袁术君臣此番唱和的用意,但值此穷途末路之际却也只能顺势而为。果然袁胤虽然又装模作样的劝了几句,但一旁的婢女却捧着早已准备多时的绢帛笔墨款款的走上前来。陆康也不再客气,提笔在手、刷刷点点之间一封辞表便已书就大半。
“明公!”陆康突然停笔不就,抬头对袁术说道:“朝廷现为李、郭二贼把持,陆某既辞庐江,不知何人可以接掌!老朽昏聩,还请明公代为举荐。”
“陆公言重了!”袁术心中虽然早已有了人选。但此时却还是装模作样道:“但今朝廷政令不行,四海盗寇纷起。这庐江既为四战之地,以孤观之,还当遴选一位良将,方可上护郡国、下安黎庶。”陆议见他说话之间,目光便径直望向了自己身旁的孙策。心中不禁暗自揣测道:“管不得这厮如此用命,原来袁术早已将庐江许于他了!”
不料袁术打量了孙策片刻之后,竟将目光转向了侧座的刘勋。笑着对陆康说道:“孤以为刘子台文武兼备、深孚众望,可担此重任!不知陆公以为如何?”
陆议虽然入援舒城的时间不长,与刘勋在战场之上也仅有过一面之缘。但想起其攻城之际不恤兵卒,面对自己叔父陆飒之时又贪生怕死的模样,反倒觉得虽同为仇寇,但由孙策来接掌庐江,要比刘勋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可惜此时的陆家早已没有了讨价还价的权力,陆康见袁术指名刘勋,也只能唯唯诺诺道:“如此甚好!”书就辞表、画押之后,陆康从腰间取出庐江太守的印绶,恭恭敬敬的盖在了上面。转身双手奉在了袁术的面前。
袁术接过陆康的辞表,随手便递给了早已等候在旁的长史袁胤。袁胤草草通览了两遍,一边夸赞道:“好、好、好!陆公此表文采昭然、笔力苍劲,果有大家之风。当再进一爵!”一边便将辞表收入袖袋之中。
陆康见袁术君臣如此前恭后倨,心知写了辞表的自己在他们眼中已无多少用处。便坦然说道:“不敢当,今日之事在下还要多谢袁公及长史大人,如今这千斤重担已然卸下,陆某也当先回舒城,封检府库,以迎刘将军来日入城!”
“如此也好!”袁术缓缓坐下,并无起身相送之意,只是随意的对袁胤说道:“子承(袁胤表字子承),你且替孤送陆公一程!”陆议虽对袁术的这番作派颇感不忿,但心中也不禁庆幸此事终于了解。正欲起身随叔祖离去。却只见南向而坐的袁耀竟拉住了陆绩的袍袖,撒娇般的喊道:“不嘛!不嘛!我不要陆绩弟弟回去……”
“陆公,你看袁公子与令郎一见如故,竟如此不舍。不如今日便让绩公子在这营中住下,待明日刘将军率部入城之时,再送回贵府如何?”袁胤故作为难的说道。“这个……”陆康临行之前虽在张氏夫人面前言之凿凿,但此刻虽然明知一切都是袁术君臣的刻意安排,但却偏偏无力去违逆和抗拒。
“我吴郡陆氏向来言出必践,我叔祖既已答应让出庐江,袁长史又何必如此!”眼见自己的叔叔即将沦为人质,向来好强的陆议竟仗着酒劲脱口而出道。
“议公子,你这话是何意啊?”袁胤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安排的局面,竟会被黄口稚子所破,不免有些气恼起来。“孟子云‘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吾吴郡陆家自先祖陆烈南迁以来,便以仁义传家。故从未有遗亲于外、后君背国之人!”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面对气势汹汹的袁胤,陆议竟引经据典的还击道。
“好、好一个吴郡陆氏!”就在袁胤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之际。主席之上的袁术却突然鼓起掌来,随即更严厉的喝道:“耀儿,不可胡闹!”袁耀虽然任性,但显然还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闻言连忙放开了陆绩的衣袖。
喝止了袁耀之后,袁术终于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陆绩的面前,仔细打量了这个六岁的孩童一番,这才伸出来手拉着陆绩,走到了陆康的面前,坦然说道:“犬子顽劣,令陆公见笑了!陆公既离庐江,意欲何往啊?”
“鸟飞反故乡,狐死必首丘。陆康老矣,此生唯愿能埋骨于吴郡华亭的山泽之间。”陆康从袁术手中接过自己幼子粉嘟嘟的小手,竟一时老泪纵横起来。“陆公说的哪里话来,还望多多保重,他日你我江东再会!”袁术哈哈一笑,拉着陆康的手一同向外走去。
袁术的中军大帐之前,此前陪伴陆康等人一路前来的驷马高车和数百铁骑依旧在原地等候。“明公,我看这些兵马今日便跟随陆公回转舒城,以防明日交接之时再出纰漏!”跟随在袁术、陆康两人身后袁胤连忙上前解释道。
“不必了,方才那议公子不是说了嘛!吴郡陆氏向来言出必践。孤今日与陆公推心置腹,又何必多此一举!”袁术微微的摇了摇头,举起手来作了向陆康作一个请便的姿势。“那在下便就此拜别!明日在城外恭迎刘勋将军!”陆公如蒙特赦,连忙一躬到地。在其身旁的陆绩见状也连忙学着父亲的样子作揖道别,却不想长袖一摆,几个黄澄澄的橘子突然翻出,径直滚落到了袁术的脚边。
“绩儿,你……”陆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偷带出酒席之上的果品,顿时又气又急。陆绩更被父亲的样子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袁术看了看脚边的橘子,对着站在一旁的陆议冷笑道。“明公,我看今夜还是将绩公子留在营中为妥!”袁胤幸灾乐祸连忙上前说道。
面对眼前的困局,陆议心中也颇为不安。虽然今晨自己确以“今日前去赴宴,可是有好多好吃的!”来诓骗陆绩出城,但他万万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位“绩叔叔”竟然会偷偷将橘子藏在袖中带走。但转念一想,陆绩只是个六岁的顽童,又在太守府中备受父母溺爱,做出这样的事情本也无伤大雅。只是此刻袁术君臣若借题发挥,只怕陆绩又将不免沦为人质。
好在转瞬之间,陆议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连忙走上前去,弯腰捡起了滚落在地的橘子,轻轻的放回到了陆绩的手中。和蔼自然的说道:“绩叔叔,你之前不是说过今天要带橘子回去给母亲吃的吗?”陆绩虽然天性聪慧,但此刻却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陆议连忙拉着他在袁术面前跪倒,小声答道:“此物乃吾祖母性之所爱,故绩叔叔欲归以遗母。还望明公谅其一片孝忱,赦其不问自取之过!”
“哦!原来如此!这般年纪竟能有如此心思,也属难得啊!”袁术手捏须髯,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在夸奖陆绩的孝顺还是陆议的机敏。袁胤闻言连忙应和道:“既如此,陆公不如将夫人也一并接到营中……”
“唉!不必了!”袁术连连摆手,走上前去将陆绩扶起,轻轻将其抱在怀中。眼见陆康万分焦急不安。袁术淡然一笑,便缓步上前将陆绩交于其手中,继而说道:“晏子曾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也。虽皆为陆家子弟,却也有高下之分!陆公,孤有意将议公子收为我帐中掾属,不知卿意下如何?”
袁术的这番话虽然说的颇为温和,但在仍跪伏于地的陆议听来却无异于五雷轰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再替陆绩解围,到头来竟会落得一个李代桃僵的局面。但偏偏此时自己无依无靠,唯有乞灵于叔祖陆康。
“如此……”陆康声线有些颤抖,许久之后才幽幽吐出:“也好!”两个字。“哈哈,难得陆公深明大义。”袁术此刻的笑声在陆议听来格外的刺耳,但却又无可奈何。毕竟眼下的局面,莫说是袁术强留的是自己,便是真要将陆绩扣为人质。恐怕陆康也只能忍痛割爱。
“那在下这便带议儿回去收拾行装!”陆康终究还有几分骨肉之情,竭力想要将陆议再挽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一夜的光景也好。却不料袁术连这个最后团聚也不愿留给陆家,朗声说道:“孤帐下正在用人之际,今日便请议公子留在我军营中!相关用度袁长史自会料理。陆公不必挂念,还请早回舒城,准备明日交割事宜!”
见袁术已下逐客之令,陆康也再难争辩。只能悻悻言道:“那议儿便托付于明公了!”但对此袁术只有些敷衍的拱了拱手,随口应付道:“陆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