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已为孙策所占的中军大帐,陆议本以为周鲂会带自己直接前去翻阅军册,却不想那小子却只是在营中东晃西逛。更跟随着营中陆续被唤醒的兵卒一路跑到了辕门之外。此刻陆议才看到那周瑜早已顶盔掼甲,策马于军阵之前。手中长鞭一指,朗声号令道:“刘繇老贼,素轻汝等。樊能、张英等辈更目中无人。吾叔父早已有心讨之。今大汉殄寇将军孙策已破横江、当利、牛渚诸垒,贼势已穷,吾周氏已决意反正。儿郎们,随我易帜出兵!”
随着周瑜清秀却又不失威严的声线,营垒之中的“扬州牧刘”字的军旗被一一放倒,竖起了一面面“汉殄寇将军孙”字的旗号。周瑜在军中本就素有威望,而周家的子弟兵更似乎对刘繇麾下的樊能、张英等人也颇多怨念。此刻竟一时全军鼓噪,便高举着火把跟随周瑜向着前方的无边黑夜冲去。
目送着周瑜率军远去,陆议有些好奇的向周鲂问道:“汝周家兵卒缘何对刘繇如此衔恨?”周鲂却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若无其事的说道:“张英每次运来的军粮,吾皆劝尚叔父以小斛行之,如此者三,自然诸军皆怨!”陆议心中虽然觉得周鲂这样的作法颇为阴损,但却又不得不佩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子心思竟如此缜密。
好不容易跟随周鲂来到存放军册的偏帐之中,看着堆积如山的卷椟,陆议只觉头皮发麻。周鲂却是处之泰然,随手拿起一卷便慢悠悠的翻看起来。陆议心知此事是指望不上他的了。便只能自己就着桌上的烛火埋头苦读起来。
周尚身为丹阳太守,营中所收到的军册之中除了刘繇麾下诸军的战报,更有所辖郡县的各类陈情,远较孙策和樊能两部要繁复的多。饶是陆议手眼不暇、一目十行,直至鸡鸣五鼓,亦只翻阅了区区百余卷。正在陆议一筹莫展之际,周鲂却打了个哈欠,将自己手中始终拿着那一卷竹简递了过来。神情疲沓的说道:“此乃旬月之前,吾家尚叔父写于那下邳国相笮融的书简副本!”
陆议虽不明就里,那展开一阅便发现其中所载竟主要便是周尚向笮融讨要在宛陵所俘之孙坚二子,以期胁迫吴景、孙贲两人开城出降。“你早就知道孙将军的两个弟弟在笮融的手上?”陆议放下竹简,有些生气用熬得通红的双眼瞪着周鲂说道。不想周鲂却是一脸无辜的答道:“是啊!可你一进来就胡乱翻找,又没问我咯!”
陆议虽知他乃是故意捉弄自己,但此刻却只能手握竹简对那周鲂说道:“那我还要多谢子鱼兄咯!”周鲂则故作大度的挥了挥说道:“唉!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套。”陆议此刻也无心和他计较,便拿着那卷竹简快步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
此刻天色已然大亮,中军大帐之外矗立着亦早已是那陆议熟悉的吕蒙。“议公子,你昨夜去哪了啊?”手持长戟的吕蒙虽然看上去也因一夜未睡而颇为疲惫。但看着陆议的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显得颇为欣喜。“吕兄,我方才在替孙将军翻阅军册。将军可还在大帐之中?”陆议此刻无暇与吕蒙长叙,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吕蒙倒也不介怀,笑着说道:“徐盛、丁奉方才先后领着不少人进帐,孙将军亦当还未休息才是。”
“那便好!”陆议随口答应了一声,便站在帐外报门道:“主薄陆议求见!”而随着孙策的一声召唤,早有徐盛和丁奉双双为其掀起帐恋,此刻陆议才发现大帐之中除了孙策之外,昨日在鸠兹城中见过孙河、弘咨两人已然东向而坐。
孙策似乎方才正与众人商讨着什么,见陆议进来便甚是欣喜的问道:“阿议,可是查问到了吾家权弟和翊弟的下落?”陆议不敢隐瞒,连忙点头称是,更将手中的竹简恭恭敬敬的呈递了上去。孙策仔细看了两遍。又将那竹简交于孙河和弘咨传阅,这才若有所思的问道:“那笮融可有回文?”陆议毫无准备,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看来此事还需问那周尚!”手捧竹简的弘咨正自懊恼之际。周鲂旁若无人的走入帐中,一脸坏笑的说道:“不必,那笮融前几日已然差使前来,回称此二子乃其军所获,若需借用,则当以稻粟千斛相抵。”
孙策见周鲂如此得意,知是他早有腹案。便故意问道:“那此事汝叔父如何答对?”周鲂叹了口气道:“吾那叔父最是吝啬,又岂肯以千斛以易二子。故对那笮融来使只是含糊其辞,未置可否!”孙策闻言,不禁以手拍案,笑道:“好!那这便请那周尚与那笮融再修书一封,言道那稻粟千斛不日便送至秣陵,还请他好生照料孙家两位公子!”
陆议一夜未睡,头脑不免有些迟钝。但从孙策与周鲂的对话之中却也已然猜到两人是要假借周尚之名,从笮融手中救出孙权、孙翊两人。只是那周鲂虽拱手称是,但脸上却不禁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孙策见状亦好奇的问道:“子鱼,可是还有何不妥之处?”
周鲂用力的点了点头,连忙上前答道:“吾周家既已阵前易帜,只怕那消息早晚必传到笮融的军中。此事只怕迟则生变啊!”孙策沉吟了片刻,随即便仗剑而起,对那帐中众人喝令道:“周鲂、陆议,着汝二人准备书信和礼物,即日便启程前往秣陵,拜见笮融,交涉换人之事。徐盛、丁奉,着汝二人选调五十精骑随我前去救人。”随后孙策又对一旁的弘咨和孙河言道:“姐夫,还有劳你筹措这千斛粮草。伯海兄,我走之后这军中之事便暂由汝代掌,待那公瑾回营之后再由其总领诸军,前来秣陵接应。”
陆议见孙策如此焦急,自然也不敢怠慢。领命之后便跟随周鲂疾步走出。不想那周鲂一出了大帐便用力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唉,一夜未曾阖眼,不如先去睡一觉再说!”本就心情忐忑的陆议见他如此倦怠,不免有些气恼,但刚要开口与之争执,却不想那周鲂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塞在了他的手中。“吾家叔父懒政,这军中往来信函早皆由我代笔。这与那笮融的书信,我方才已然书就。陆主薄可看看还有何遗漏之处?”
陆议将信将疑的将那卷竹简打开,促读之下竟发现不仅字迹与昨夜所翻阅军册之上周尚的手书一般无二,更兼行文语气亦模仿的惟妙惟肖。陆议将那书简交还之后刚想开口称赞,却不想周鲂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看我为咱们争取了这半日的光景,不妨先睡他一觉,待到午后再动身也不迟啊!”陆议见那周鲂早有准备,也只得无奈的听从他的安排,来到一处军帐之内和衣而卧。
陆议本以为自己肩负重任,定然极难睡着。不料连日奔波之下,身体却早已疲乏至极,躺下后不久便沉沉睡去。直到黄昏时分才被一声声熟悉的呼唤从梦中唤醒。陆议睁开双眼,却发现跪坐在自己面前的竟是捧着一碗面条的吕蒙。陆议连忙翻身坐起,一边说着:“吕兄,我还有事,这面还是你自己吃吧!”一边便欲冲出帐去找那周鲂。
不想吕蒙却一把拉住了他,笑意盈盈的说道:“议公子,那周鲂午后便已与孙将军一同来过了,见你睡得深沉,便体恤你连日奔波,让你暂且留下休息。明日再与孙将军一同出发!”陆议虽知自己八成是又被那周鲂算计了。此事已至此,也只能重新坐下,无奈的接过吕蒙手中那热气腾腾的面条。
陆议心中虽然有些烦乱,但终究已一日水米未进,拿起架于腕上的那副竹筷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了。一旁的吕蒙见他吃得颇香,便也笑着说起了今日在中军之外所听来各方战报。“原来那樊能是孙将军有意放走的,为的便是让他前去诱出张英屯驻于当利、牛渚两地的兵马!而张英刚一出兵,老黄头他们便趁势夜袭牛渚,占了他的老巢。张英仰攻横江不利,又闻后方有失,已然军心大乱。此刻那周瑜率部杀到,自如驱虎扑羊。听闻已将那张英、樊能及数千残兵困于江滩之上,一两日之内当便能大获全胜。”
陆议虽听吕蒙说得颇为轻松,但却深知此战之胜实乃孙策与周瑜运筹帷幄之功。“只是纵周瑜多智,恐亦未算到孙策会以身犯险,前往秣陵救人吧?”陆议想到此处,心中竟隐隐对明日之事有一丝担心。可偏偏又想不到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议公子,还要再来一碗吗?”吕蒙接过那早已吃得干干净净的木碗,关切的问道。见陆议若有所思的轻轻摇头,便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议公子,那今晚你便好好休息!明日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陆议听他这么说,脑海之中突然灵光一闪,便连忙拉住吕蒙,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吕蒙起初还有些为难,但随即却便笑着连连点起头来……。
次日天色微明,徐盛便冲入了陆议的帐中,随手丢给他一身普通兵卒的两裆铠,又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陆议知他是恼自己昨天误了正事,却又无从辩解,只能自行换好了衣甲。跨上昨日吕蒙已然为其饮喂已毕的爱驹“苍鸿”,陆议便策马来到了那同样以普通骑卒装扮示人的孙策的身旁。
“昨日可休息好了?”孙策看了陆议一眼,打趣着问道。陆议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答道:“多谢将军体谅,昨日休整已毕,可再效犬马之劳!”孙策坦然一笑道:“我留你在帐中,可不是为了当牛做马的,昨日你与吕蒙所言之事我已知之!待会后队车帐便交于汝统领了!”孙策与陆议小声交谈之时,徐盛和丁奉统领的五十余名骑卒已悉数集结完毕,二十余台双牛大车更满载着粮垛徐徐赶来。见人已到齐,孙策便扬鞭策马率先朝着秣陵的方向疾驰而去。
秣陵与鸠兹相距不过百里之遥,孙策所率之精骑本可朝发夕至,奈何那些双牛大车颇为笨重。陆议虽不断催促。到了正午时分,亦仅行了不过五十余里,距离秣陵尚有一日之路程。陆议正自焦急之时,却见远处尘土飞扬,却是周鲂与那宋谦疾驰而来。
陆议本以为周鲂突然赶回,定是那情况有变。不料周鲂下马之后却满怀欢喜的对着孙策言道:“恭喜将军,那笮融并未生疑。愿依将军所言,于申时在那牛首山西麓完成交割。”陆议正自纳闷,一旁的丁奉却好心的凑上前来说道:“昨日你去休息之后,周鲂又前来与少主言道:若是直入笮融营中,恐突生变故、猝不及防。不若诓骗其在营外交割,方可万无一失。”
陆议虽早知周鲂心细如发,但却也未料到其会在将自己支开之后,又做了如此之多的部署。而此时的孙策似乎也对周鲂的安排颇为满意,对其点了点头之后,便挥鞭命帐下的骑兵赶着牛车跟随着周鲂朝十余里开外的牛首山疾驰而去。
随着日渐西沉,孙策等人亦终于跟随着周鲂来到了巍峨的牛首山下。望着远方空无一人的山峦,孙策多少有些焦急,便对身后的徐盛问道:“可到申时?”徐盛连忙从马鞍后的行囊之中取出那一尺来长的铜质圭表,对日测影之后答道:“回禀少主,尚余一刻!”孙策无奈的点了点头,策马在阵前有些焦急的踱着步。
突然一声颇为刺耳的号角,从牛首山西麓的密林中传来,随后数百身披兽皮羊袄的胡骑便纷涌着奔踏而出。陆议虽早已从伯父陆飒口中听闻自黄巾之乱以来,天下州郡为平贼寇,遂募胡骑入卫。乌桓首领丘力居便趁势勾结中山国相张纯,钞略青、徐、幽、冀四州。此后张纯虽为门客王政所杀,然胡骑之乱仍炽。幽州牧刘虞竭力招谕,亦不过是养虎为患。此刻见到那原本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胡人骑兵,竟已深入江东,陆议不禁脸色一变。
那些借着山势疾驰而下胡骑,一直狂奔道距离孙策等人不过二里开外,才纷纷勒住了胯下的烈马,但仍在马上高声呼号,显得异常的凶顽。直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跃马而出,将手中的马鞭高举,那些胡骑才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那人便是下邳国相笮融!”周鲂策马来到孙策身边,小声的介绍道。陆议虽早已久闻其名,但远远望去却发现那笮融的衣着颇为怪异,虽身着铁甲,外面却披着一件袈裟。头上非但并无盔冠,更将头顶之发系数剔去,只留下脑后的一圈短发,手中并无兵刃只是握着一串硕大的念珠。
“子鱼,你且先过去!”孙策似乎亦感觉到这局面有些不对劲,连忙对身边的周鲂说道。“是!”周鲂答应了一声,便随即策马上前。但行至中途,周鲂却突然连连加鞭,更放声对那笮融喊道:“国相大人,小子已然依计将孙策那赚来了啊!”听到周鲂的话语,孙策身后徐盛、丁奉等人都不由得脸色大变,纷纷抽刀出鞘,准备抗击敌方胡骑的冲击。不料那笮融却只是微微对那周鲂点了点头,便催动胯下那骑高大的战马徐徐向前,大声喊道:“孙伯符可在对边?”
孙策虽突逢剧变,却颇为淡定。从容一笑,便欲驱马上前。却见那笮融又接着喊道:“久闻伯符善射,还请先弃了弓矢,再来叙话吧!”孙策闻言便随手将身负的铁弓和箭袋交给了徐盛,这才慢慢的向那笮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