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只没有名字的猫。山上的御守林,峭壁和巨石,丛林间的溪流,都有它们各自的归属,因为它们是自然的使者,自诞生伊始,就活在神灵的世界里,活在人们的敬仰和寄托之中。
而它,在成为一支猫以前,在获得了生命以后,陪伴着它的,只有漫无边际的酣睡,以及无人问津的来历。
社里的宫内司有次下山办事,返程途中临时在路边草地上休息,捡到了它。毛发已经长全,只是眼睛尚未睁开,不时发出虚弱的呜咽声,怜它幼小无依,就把它带回了神社里,悉心照料。社里的其他神职人员们都很亲切,常常会喂给它当天采购来的竹荚鱼,以及加了腌制山笋的荞麦饭,小猫因而成长得很健康。墨黑色的社殿建筑群之间,坐落着一只木制的小屋,虽不是上好的扁柏木,但也足够遮风挡雨了,简略的流造屋顶和一旁的拜殿显得浑然一体,小猫就住在里面。
本殿后方作为神体的山脉上,是一片茂密的守护林,被当地人视为神灵的住所,自建社以来一直都是严禁人进入的。猫的身躯却足够灵活到穿越木栏杆的缝隙,溜到山上肆意的玩耍。有天晚上,宫内司四处叫唤着小猫,也不见它的身影,已是休眠时间,只得作罢休寝。次日凌晨,据前来早参的人描述,纳币箱前躺着一只死老鼠,一支猫趴在拜殿的正前方休息,看到这一景象的人都觉得很惊奇,人言熙熙攘攘,竟也成了一方奇谈。
从那以后,小猫所居住的那只小木箱,上方也被挂起了注连绳,四周用圆形鹅软石围成一个象征着瑞垣的标志。小猫成为了神灵使者的活的化身,受到了前来参拜神社的人们的景仰,最为简单的贡品就是一条新鲜的竹荚鱼。不过考虑到神社里的卫生与环境,社里之后就禁止再向猫供奉活鱼了,小屋附近也日渐清净了不少。
有的时候,小猫会爬到社殿的屋顶,懒懒得晒半天太阳,有时候会躲在末殿的栏杆下面打个盹。往来行人的脚步声,对它来说和山林间的风声,以及雨点敲打在木制向拜上的清脆声响无异,都是神明赐予它的安眠曲。有时候它会饶有兴趣地在鸟居旁的手水舍里玩水,圆圆的肉球拍打在石轮上溅起的水花,叫前来参拜的人们哭笑不得。面对着这只叫人不敢得罪的活神,一众凡人只得蹲在一旁等待和观望,耐心地打量着它的憨态。活神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上的水珠,抖落干劲身上的水,赏给凡人一声空灵澄澈的——喵呜,这才漫不经心地踱步离开。
不仅是前来参拜的普通人对它毕恭毕敬,即使是社内的其他工作人员,待它也是非常宽容的。有时候轮值人员前往本殿内拿取物品,活泼好动的小猫就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溜进去,看见新奇的东西总要去抓挠一番。本殿是神明的栖息之所,人是不敢大声言语的,只能极其艰难地用手势和肢体语言去把它驱赶出去,而下次再进入本殿前总会再三环视四周,忌惮着那双令人无奈的眼睛在和你对视。
在这片土地上,它成为了一个绝对的存在。古老的自然信仰,守护着当地生灵,一代又一代,就像是阳光照在屋顶,泉水浇灌土地,风雨掠过叶片,从空气流入骨髓,进而渗透到当地人的精神基因之中,成为他们生活赖以为继的依托,脚步不停地耕耘和传承下去,才有了神社现如今的面貌。而那只猫,机缘巧合地成为了石灯笼顶端的那颗宝珠,富有光泽,日夜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