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孤寂,阴冷,虚弱。
楚念在这间地牢里已经待了三十八个年头。
他的琵琶骨被锁,丹田已被毁,浑身因为长年的虫蚁啃噬而遍结浓疮恶臭难闻。
其实这些倒也还好。
最要命的是长年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与孤寂。
起初的一年他被折磨得近乎崩溃,但是到了后来他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
在这三十八年间,他也并非从未见过光亮。但每次牢门开启,光亮射入囚室,等待着他的都是无尽的屈辱与一张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脸。每到此时,他倒觉得黑暗幽寂的日子反而更好过些。
“我的人生,怎会如此。”楚念双目失神望着黑暗的空间,刚从身上抓下的虱虫被他捏的粉碎。
那个曾经被誉为凤翎城第一绝顶天才的少年楚念,光芒是那般耀眼的让人无法逼视。他三岁天人交感,五岁开辟灵海,七岁能熟练使用楚氏一族秘典阁内所有的珍藏秘技,十岁那年自创出第一门属于自己的秘技,十三岁那年他更是以他自创的第五门秘技,只身一人连破凤翎城其他两大家族中五位长老的围攻,救下身陷重围的族兄。
曾经的他背负着全族的荣耀,曾经的他是如此的骄傲和豪情万丈。
可如今,他却连捏碎一只虱虫都要花费全身的力气。
楚念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十四岁那年的那个午后,那一场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比武。
那时的楚族族长大限将至,欲以比武的方式选定下任族长。可族长的两个最优秀的儿子连斗三天三夜也难分轩轾。僵持之下,有人提出让二人的儿子来场比试以定乾坤。
楚族最强天才少年楚念,对阵楚族的长孙楚云萧。
在楚族其他人眼中,这场比试几乎可说是等同形式,毫无悬念。
可结果却让所有人震惊不已,楚念居然输了!
楚念本人也万万想不到,那个平日对他最温柔照顾的族兄,那个他拼死从两大家族手中救出的族兄,那个他最信赖的族兄,居然会为了自己父亲的族长之位设计暗算于他!
比试前晚楚云萧以兄弟情义为名所敬的一杯蛊茶,足以让楚念在比试之时气血逆行,四肢无力。
新族长接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楚念及其父母强行控制,并将三人关入地牢。
新族长本想杀之而后快,却被楚云萧劝阻,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更有效利用这三个阶下囚的方式。
从此以后每过一段时日,楚云萧就会带着纸笔来到楚念的囚室,以其父母的性命相威胁,逼其写下自己所创的秘技口诀。待到楚念将自己所有的秘技口诀全部写尽,楚云萧还不满足,逼其在牢狱中自行领悟新的秘技,若是限期之内无法做到,其父母依然性命难保。
年复一年,直到楚云萧后来继任族长之位后,这个固定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变。
就在这样的压迫下,已经沦为废人的楚念依旧坚持着修行之路,而在楚念提供的秘技支持下,楚云萧的实力越来越强,到得后来,实力之强竟直逼凤翎城主。
“不知爹娘近况如何了。”
想到自己的父母,楚念泪流而下。他恨自己,如果不是当初输给了楚云萧,父母怎会受这等痛苦?
就在楚念暗自感伤之时,牢门吱呀一声开了。楚念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定睛看去,见来者只是两个普通族人,并非楚云萧,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
“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这是楚念此刻的第一想法。
两名族人一言不发将楚念架出了囚室,一路百转,来到厅堂。
楚云萧在厅堂中悠闲地品着茶,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见到楚念到来朗声笑道:“念弟,我已战胜凤翎城主并取而代之。若是没有你提供的‘寂灭焚念’,我只怕再修炼一百年也无法做到。我成为城主后更会受到仙门的招纳与栽培,踏上仙途指日可待!”
楚念眼神漠然望向别处,不发一言,楚云萧在他眼中清晰捕捉到了那一丝让他熟悉又让他无法容忍的不屑。
楚云萧眼中厉芒一闪,袖袍疾舞如幻,倏忽间五记耳光已经印在了楚念的脸上,由于实在太快,虽有五记耳光,却只有一记声响。楚念顿觉头晕目眩,栽倒在地,脸上肿了老高,麻木已经压住了他的痛感。
“我一直以来都最讨厌你这种目空一切的样子!天才很了不起?你一家落难之时全族几人相帮?你的未婚妻最终还不是背叛了你,最终选择嫁给我?”
楚云萧发出震天狂笑,整个厅堂的都被震得摇晃起来。
楚念心如刀绞,楚云萧如今得到的一切,本应是他得到的。
楚云萧的长剑抵在楚念的脖子上,冷然道:“我现在已经得到了整个凤翎城。以你现在的境界,能领悟出的东西已经到尽头。所以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楚云萧天资有限,即便得到楚念所创的秘技,也只能领悟一部分。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战无不胜。这给他带来喜悦的同时,更给他带来了对楚念深深的忌惮,当他凭此战胜凤翎城主这个强大存在时,他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不让楚念从这个世上消失,他将寝食难安。
熊熊织炎笼罩楚云萧全身,霎时间整座厅堂宛若蒸笼地狱,每一丝空气都仿佛都在燃烧。
寂灭焚念,楚念一生所创的至高成就,却成了楚云萧炫耀的资本,何其讽刺。
“放了我爹娘,我随你处置。”此刻的楚念沉静如水。
“也好,让你见见他们也无妨!”
楚云萧剑风一扫,一块偌大的红布从案台上飞落而下,之前遮盖之物显现出来,赫然是两尊灵位。
“你的爹娘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楚云萧阴笑道。
楚念呆望着父母的灵位,先是失神片刻,紧接着他目眦欲裂,脸上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怒吼道:“你害死了他们!”
“他们不想连累你,在入狱后一个多月后就双双自尽。若非要说他们是谁害死的,恐怕就是你!”
楚云萧的火剑隔空挥去,两尊灵位立时被焚烧殆尽。
“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念发出震天的悲吼,双手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在自己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深深地血痕,双眼已经泛红,状若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当三十八年的念想完全破灭,楚念终于完全失去了理智。
楚云萧幸灾乐祸地看着楚念的疯态,但下一刻他的脸色僵住了。
因为他能深深的感受到一股磅礴的能量从楚念的体内爆发出来,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能让他的灵魂感到深深的颤栗。
“灵魂之力!”楚云萧本能的喊出了一个他只在传说中听到的名词。
下一刻,楚云萧身上的澎湃火焰竟被强行压制,楚念身体则突然爆发炽热烈焰之力,火焰化作一只金凤,厉声尖啸,整座大堂霎时付之一炬,火光冲天,火势绵延方圆数百米,映照整个凤翎城犹如白昼。
“寂灭焚念,始于寂灭,终于寂灭,这是我最后的涅槃,楚云萧,你接的下么?”
三十八年的幽闭、苦难与沉寂,穷尽余生,临近油尽灯枯时领悟的寂灭涅槃之精髓,岂是旁人所能真正悟透?
“悟出寂灭焚念,并因此觉醒传说中的灵魂之力是惊人的大收获,可惜为时已晚,我的生命即将终结。”楚念心中长叹。
楚念笑着望向楚云萧,表情却狰狞可怖。
此刻的楚云萧早已被吓破了胆,想要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响。想要挥剑进攻,却发现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而此刻,楚念浑身浴火,如魔神下凡,正在向他一步一步逼近。
就在这时,周遭空间莫名的开始扭曲变形,楚念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后强行抽走,在后退的过程中,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那残破的身体随着空间的扭曲而被绞碎湮灭,当然随之一起湮灭的还有楚云萧和整片空间的一切。
我的灵魂,出窍了!?
此刻,楚念的灵魂已被抽到数十万米高空,他惊骇的看到下方的整片空间扭曲成了巨大的螺旋状,无论大陆、岛屿还是海洋尽皆化为虚无。
与其说化为虚无,不如说是化解成了无尽的粒子。这些粒子被高空中一股无形力量牵引,形成一根巨大的天柱,冲天而去。
楚念仰头看去,见天柱尽头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这个黑洞在无尽粒子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大,不过多时,黑暗就覆盖了整个天空。而楚念还来不及惊骇,便被强行吸入无尽的黑暗中。
楚念睁开双眼,周遭又是一片黑暗。不过这里的黑暗比起牢狱中的黑暗,更加空洞与陌生。居然让早已习惯黑暗的他都不由产生来自灵魂的恐惧。
孤寂空幽,似永无尽头,仿佛时间与空间也在此凝固,与其说这是一片空间,不如说更像是一片虚无。
“我已经死了么?”
楚念的灵魂漫无目的在这片黑暗中飘荡,忽然他看见前方出现的一道光亮,随后光亮逐渐变大,光亮的包裹下,一尊巨大的黑鼎出现在不远的前方。
楚念仔细打量着这尊黑鼎。见这黑鼎表面纹路奇特,两侧各有一龙一马,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跃鼎而出。而二者之间的纹路却引起了楚念的注意。
中央是一副阴阳太极,而太极的外侧八个方位,却是由三排虚实各不相同的线条围列起来。
“这是……八卦图。”楚念神色有些迷离,喃喃说道。
黑鼎之上的八卦图开始转动,阴爻阳爻轮转变换,龙腾马驰声嘶不竭,鼎外豪光霎时也开始呈现六色变幻。
而楚念的神思好像也伴随着黑鼎的变幻飞跃了无数个时间与空间,最终灵识一抹金光闪过,恢复了清醒。
“好奇妙的感觉。”楚念眼中飘渺,恍如隔世。
就在这时,黑鼎忽然金光大放,一行金色字体脱鼎而出,浮现于鼎的上方。
“倒乾坤,易阴阳,时空反转,造化无常。”金色字体一阵闪动之后,忽然聚成一道六色彩光,径直射入楚念的眉心深处。
楚念还未及反应便觉脑中天旋地转,犹如混沌初开,一片混乱,又逐渐有一点点清晰,但这清晰之处相较于混沌就如尘埃与宇宙的差距。
楚念还未及有所感慨,便觉整个身体也化为一道金色光点,开始高速飞行。他也不知道自己飞的有多快,顿觉整个黑洞都在跟着他一同高速旋转。光点因为太快形成了光线,到了最后,飞行的速度甚至超越了光,他的意识也终于模糊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