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儿子坐在门台上晒太阳，小家伙在我怀里沉沉睡着。我抱着他晒太阳晒了一个多小时，我受不住了，胳膊发麻，身体僵硬，额头上冒汗，头脑开始晕乎乎。我快被直直射下来的阳光晒晕掉了。
老婆让我把儿子卧进小床里，可我想多抱他一会儿，抱着他到他醒来，他一睁眼看到是爸爸抱着他，他是不是会很惊喜呢！可一个小时过去，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只好把他卧进小床里。等到太阳下山时他在小床里醒来。
四个月大的婴儿，晒在太阳底下睡觉，真不可思议，可我和老婆不能一直晒在太阳底下，我们俩进屋里凉着。
儿子睡觉的这会儿，老婆进屋子给自己做一顿饭。她把一碗白面搅成粘稠状的糊糊，倒进滚开的水里，再放进去一些地菇和绿菜，调上一点酱汁，满满一盆面糊菜汤做好了，和她的换体做的饭如出一辙，一看就是我老婆的风格，除了我，估计没人喜欢吃。
“老公，你不吃一点儿吗？”
“我吃一点这里的食物，我就回不去那边了。”
“这几天你不吃东西吗？”
“我吃了一颗营养浓缩丸，够挨十几天时间，这里的水可以喝一些，水在两个世界里能自由穿越，不会有什么变化。”
老婆吃的食物，面粉和肉菇是从那边送过来的，绿菜和藤果是这边野地里长出来的。她在这个世界里只能活两三年，一个原因是吃着两个世界里的食物，这样混吃下去，身体承受不住。那边的食物在加速她的消亡，这边的食物又在延缓她的消亡，但没有人在亚世界里的命数能超过五年。
不得不这样吃东西，是为了哺乳儿子，儿子要接过去，让他接受两个世界，不得不吃两个世界的食物，老婆牺牲自己养育儿子。
刚开始，有些女人为了要孩子，宁可牺牲掉自己，她们在亚世界里最多活五年，当孩子五年的妈妈，她们认为值得。可孩子接出来后就没有亲生妈妈了，爸爸再组建新家庭抚养孩子。
有了换体技术，原体妈妈虽然消亡了，可换体妈妈还在，孩子接出去，还是原来的妈妈，孩子不会没有亲生母亲。
可我的心里总有着一丝阴影，原体老婆在这里消亡，我觉得她是死了一次，肯定有什么东西损失掉了。哪有那么简单，换体能在保温城里好好生活下去？命数能有一百八十岁？
我心里的忧郁挂在脸上，老婆看出来了，她安慰我：“老公，你不要担心，儿子会在这里生活到三岁，他接出去后不是已经三岁了嘛！我还在那边，我能陪他到三十岁，儿子长大，我也就不担心了。”
听出了她的意思，她的换体在保温城里的生命数只有三十年。儿子在三十岁后，失去妈妈。
“老婆，你签的换体协议，能不能给我看看？”
“老公，你又来了，看那个东西干么呀，我们有儿子了，儿子不是好好的吗，你不要再瞎想了。”
“我不是瞎想，你实话告诉我，你自己也好，你的换体也好，生命数是不是很短？儿子是不是很快就没有妈妈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瞎想......”
可她的眼神躲闪，不看我，低头吃她自己做的东西。
“你有事儿瞒着我，你实话告诉我吧，我趁早接受现实，免得受到突然打击。”
她拿着勺子的手犹豫了一下，她犹豫着该不该告诉我。
“你不要犹豫了，我已经猜到了一半，你在这个世界里活不过五年就会消亡，你的换体在那边，是不是很快也会消亡，像清清妈妈那样？是不是这样？你说呀！”
“老公，你听我说，我在那边不会很快消亡的，能活三十年呢，三十年时间，儿子不也三十岁了嘛！儿子长大成人，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为了要孩子，为了做一回真正的妈妈，他在两个世界两个时间里折腾，折损掉了一百多年的命数。
在保温城里，她的换体才活三十年。她本来能和我一起活一百八十岁的，如果我们不要孩子，只领养清清，我们一起活到一百八十岁。
我穿越两次过界门，命数减损掉六十年，我还能活一百二十年。可三十年后我就没有老婆了。
我坐在她身边，我的眼泪忍不住一股一股流下来，除了三十年前离开父母时痛哭过一场，我再没有为什么事儿掉过眼泪。
我们的儿子在外面的草地上晒着阳光，儿子沉沉睡着，他到太阳快落山时才能醒过来。
老婆吃完东西了，她伸过手来擦我脸上的眼泪。
“老公你别哭，你看你，我们有儿子了呀，我们值得。”
我把她搂在怀里，亲她的脸蛋，亲她的眼睛。
她又擦一把我脸上的眼泪，她抬起头问我：“老公，我好不？”
“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最伟大的妈妈。”
“那边的我就这样好对吧？”
“对，那边的你就这样好，是最好的老婆。”
“那边的我也是最好的妈妈，对清清好，对儿子好，对你好。”
我给她说了那边的她生孩子时候的折腾，吓得我够呛。
“真的呀？真有意思，两边的我都是我自己。”
她在我耳边悄悄说一句话，她自己都脸红了，她把头埋在我怀里。
我笑着说：“小春和清清在墙屏上看着我们呢。”
“不会的，我把小机器人关掉了。”
一下午时间过去了，她紧紧抱着我又问：“老公我好不？”
“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和最好的妈妈。”
“只会说这句话呀？”
她知道我是不会说话的人，她擦掉我额头上的汗珠说：“好了，我们去看儿子。”
躺在小床里的这个小小身子，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趴着睡觉，睡得着着的。
老婆轻轻抱起睡着的儿子，小家伙舞着拳头哼唧了一下，并没有醒过来。我伸过去胳膊把他抱过来。热乎乎一团嫩肉，我说：“老婆，他好心疼呀！”
“晒了一下午太阳，他一睡醒就要放进水里玩。”
“是放在水箱里？”
“水箱里放不下他了，现在直接放进前面的水泊里。”
“啊？那么大的湖泊，他不会有事儿呀？”
“不会有事的，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抱着儿子走向前面的湖泊，老婆跟在旁边。因为儿子还没有醒来，我不敢把他放进水里。但老婆笑着说：“没事儿的，他睡着了还能玩水。”
脚下的水温吞吞，安安静静在脚下静止着，四围是绵软的沙滩，水清澈的能看见水底细沙里针尖大小的银屑，水塘中间倒映着岸边斜坡上的绿草丛和远处的树林。
斜阳慢慢收敛光芒，是一个红彤彤的大笑脸。
再向前走几步，水没过我的小腿。我轻轻抱着儿子，弯下腰，双臂撑着他的身子，把他往水里放。
“可是老婆，真的没事吗？”
她笑着说：“没事的，你把他慢慢放进水里，你试试呀！”
他的身子浸在水里了，腿和肚子淹进水里，我还托着他的脑袋，我怕他淹着抢着。
老婆笑着说：“老公，没事的，他不会淹着也不会呛着，你放开他脑袋。”
“真放开呀？”
“看把你吓的，他是水孩子呀！”
我觉得我双手托着的不是我的儿子，是一条鱼。我一咬牙，托着他脑袋的手下沉，他整个身子没进水里了，眼睛鼻子嘴巴都没进水里了。
他的眼睛睁开了，嘴里扑突突吐出一串泡泡，身子一翻，“嗖”一下窜进深水里了。我吓得脑袋“嗡”一响，“啊！”一声叫出声来，我的双手还举在胸前。
“没事儿的，老公，他醒来后就这样玩一会儿水。”
“我以为是我吓到他了，毕竟第一次见爸爸。”
他在我几米远的水面上蹬着腿挥着手转圈圈，脑袋从水里露出来又下去。
我赶紧往水里面扑，我还是怕儿子呛着淹着，他毕竟不是鱼儿。可我刚扑到他跟前，他的身子“嗖”一下又向更里面游去了，水已经淹到了我的大腿。
老婆嘻嘻笑着，她朝水里喊：“宝宝，过来，到妈妈这儿来。”
儿子朝妈妈游过来。妈妈也站在水里，她向前走几步，抱起游过来的儿子笑着说：“你看你，把爸爸吓的。”
儿子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湿漉漉的身子贴在妈妈怀里，看着我傻傻地笑。
“儿子，我是爸爸，来，爸爸抱。”
他不让我抱，但他看着我笑，天啦！这世界上最迷人的微笑。
“儿子已经喝足水了，现在要吃奶。”
他的小脑袋往妈妈怀里蹭，哼哼唧唧呻唤。
他一边吃奶一边瞅着我笑，认得我是爸爸？
“每天看你的画像呢，当然认得你是爸爸。”老婆笑着说。
“看我的画像？”
“我画了一张你的画像，每天让他看，我说这是爸爸，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就认得你了呀！”
他出生已经四个月了，可我没有陪在他身边，我哪像最好的爸爸。
“儿子现在不吃别的东西吗？”
“给他再喝一点点面糊糊，慢慢增加辅食。”
妈妈抱着他在怀里吃奶，他吃饱后，打一个饱嗝。妈妈把他的身子俯在肩膀上拍拍，防止他吐奶。
“水孩子也这样拍拍脊背？”
“他还是吃奶的婴儿呀，所以要拍拍他脊背。”
现在，让爸爸抱了？我伸手叫他。
老婆说：“儿子，是爸爸呀，让爸爸抱抱。”
他在妈妈怀里，看着我眨巴着大眼睛甜甜笑一下，然后身子倾过来伸过双手来让我抱。
此刻的这个爸爸，没人理解有多么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