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白忱就忙用眼神提醒了一下柳寒枝,示意她说话最好还是有点人民警察的样子,别像骂徒弟一样没分没寸。
柳寒枝点点头表示了解,漫不经心地说:“那您又是什么鬼玩意垃圾,居然连我这样的袋子都装不下?”
大波浪气的嘴角边的肉抖了抖,站起来指着柳寒枝就想开口。然而柳寒枝并没有给她这个骂自己的机会,她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别说话了,就你那点网路上学来的骂人词汇,骂不过我的。倘若骂的过,我就把你的舌头整根拔出来,缝到鼻子上去,让你再也骂不了人。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本市法医师柳寒枝。这位小姐,您呢?”
说着,柳寒枝还朝她伸出了手,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今天的那具男尸太肥了,切了三刀才剖开,弄的满手是油’这类话。
大波浪的气势立马削弱了大半,哆哆嗦嗦地跌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看样子老实了很多。白忱和叶岿同步递给柳寒枝一个大拇指。
果然,女人最大的天敌是同类!
接下来,柳寒枝便被白忱赶鸭子上架似的担任了一回问询官。
柳寒枝决定先解决掉碍眼的,便先问了大波浪一些问题,问完就赶紧撵她走了。大波浪回头偷偷看了看柳寒枝,被她一个眼刀子扫射过去,忙灰溜溜地跑了。
“大姐,你和付坚为什么要离婚?”柳寒枝问话简单直白且高效率,基本没把人的心情考虑进去——因为这些人跟她不熟。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说:“他有外遇。这件事其实我两年前就察觉到了,只是每次看他的反应,好像那个人根本就看不上他,是他一厢情愿而已。所以我当时也没太在意,见他虽然不常回家,但总算还顾及着我们娘俩。反正我们也结婚快十年了,我都看淡了,为了孩子忍忍就忍忍吧。可没想到,一个多月他突然跟我提离婚。孩子、房子和车子他都留给了我,还给了我一大笔钱。办了离婚证后啊,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柳寒枝认真听着,等她说完才问:“那你知道那个外遇是谁吗?”中年妇女摇了摇头,柳寒枝就又问:“那你可知道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住所?适合搞外遇的那种。”
“噗!”
还没等中年妇女回答,白忱的一口热茶就全喷了出来。叶岿忙给他拍背顺气,同时说:“我的柳大法医,你可真是个聊天鬼才,谁会问这种问题啊?”
“我啊。”柳寒枝扭头看向两人,说:“闭上你的臭嘴!”
中年妇女愣了愣,直到柳寒枝递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示意她可以接着说,她才继续说:“他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应该是有的吧。毕竟他跟那个人结婚也需要新房,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什么来路不明的女人给骗了。”
中年妇女说着就开始拍大腿,看来还是担心他。而柳寒枝却说:“放心吧,他离婚之后没有再结婚。而且我们现在也联系不上他,他名下的财产也没有动。可能他不是被谋财了,而是被害命了。”
“啊!”中年妇女吓的手都颤抖起来,忙抓住柳寒枝的手问:“那他,他现在怎么样了?你是法医,他该不会已经……”
“别别,别这样,暂时没有他的尸体,你先别激动。”
要问柳寒枝最讨厌的事情,那一定是别人碰她的手了。她对自己的手的要求近乎苛刻——她的手指柔软到能打中国结,且轻轻松松就能翻到手背上去。更变态的是,她的手已经有将近五年没受过一点伤了!
所以平时如果不是她主动,几乎没人敢碰她的手。
挣脱了中年妇女的手,柳寒枝才说:“这暂时只是猜测而已,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中年妇女又不放心地询问了两句,这才起身,在众人的陪同下走下楼去。
警局的大厅里,巴星正和小姑娘玩的开心。柳寒枝微微勾唇,随后立马恢复表情,朝她喊:“小扫把星,行了,把孩子还给人家。”
等母女两人走后,巴星还依依不舍地看着门口。柳寒枝别别扭扭地问:“就那么喜欢小孩子?”
巴星点点头,说:“当然了。”
“那太好了,刚刚有人打电话说市郊发生了一起车祸,死了个小男孩,你去。”
“啊~”
“啊什么啊?喜欢会喘气的自己生一个不就得了?你又不是没那个器官!只是个普通意外事故,没什么难度,但认真对待,这关系到你的实习成绩。”
“知道了。”巴星赶紧答应下来,转身就往外走。
白忱追出去,表示要和巴星一起。这倒不是因为他想徇什么私,而是发生事故的地方和觉康寺很近,他顺路罢了。
虽然没从大波浪那里得到太多有用的线索,可中年妇女口中的那个‘外遇’却足以引起一名神经警惕的刑警的注意。他得去寺里找人问问,看看能不能画出那个‘外遇’的样子。
觉康寺里的老主持和柳寒枝的亡父曾是好友,和她也颇熟悉。俗话说熟人好办事,白忱以这个理由硬拽上了她。再加上要画肖像,沙涉淇这个素描大师也跟来了。
一行人只有巴星一个被扔在了荒郊野岭的路上,和一大帮子交警待在一起。剩下三个人则步行两小时,等天擦黑才赶到了觉康寺。
这都源于觉康寺的选址,听寺里的老僧说,觉康寺最初只是供附近村民祭拜,类似于村祠堂的一种机构。可后来附近的村民都陆陆续续搬走,这山便成了荒山,寺反倒出了名。寺庙没有太多钱去修路,所以香客们只能徒步翻过山来。脚程快的两三个小时就够了,慢点则需要四五个小时,甚至不止。
柳寒枝见到老主持后,立马再一次表示自己一定要投资修路——她实在懒得爬这破山了。然而老主持却反对了,说什么不吃苦便是心不诚,心不诚便得不到阿阇梨的指点。一通话说的人脑仁疼。
老主持法号觉仁,柳寒枝便叫他觉仁法师:“觉仁法师,你对‘已为阿阇梨杀者’这句话有什么理解?”
刚才觉仁的那句话让柳寒枝灵机一动——与其让自己一个外行靠着网路上那些不靠谱的网友百度,还不如问问专业人士。
觉仁还没回答,白忱就拿胳膊肘拐了拐她,说:“法师,这次我们来是想请教一些问题的,您能让我们见见寺里掌管香客接纳的师父吗?”
觉仁捋了捋白须,点点头让一个小沙弥带着两人去找当时接待那十个人的知客。而柳寒枝却留在了大殿里,面对着佛像听着木鱼声嗅着和合香(一种藏寺的香)的香气。
柳寒枝就是这样,一旦有一件事情想不清楚,就算这件事是她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她也一定要弄清楚再说。更何况这句话可能是本次案件的关键。白忱初出茅庐不久,做事虽雷厉风行有魄力,却不够细心。她自然要帮这个粗线条的大老爷们留意着。
柳寒枝又将那个问题问了一遍。
“你说的,不是一句完整的话。”
觉仁的语气慢慢的,似乎有种让人安定的魔力。不过这魔力对柳寒枝这种听惯了他说话的人没什么用,柳寒枝疑惑地问:“可是现场只有这一句话,绝对没有漏下的。就算有遗漏,也不可能两次都漏了吧?”
“柳菩萨可知道什么叫‘断章取义’?《摩诃僧祇律》有言:‘若言已为阿阇梨杀者不应食。若言尊者我为祠天故杀。食不尽与得食。’”
柳寒枝点点头,“我查到过这句话,只是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觉仁露出慈祥的双眸,温和且缓慢地说:“其实这句话本就有问题,意思就是说,只要不是自己亲手杀、让别人杀或是为和尚而杀的肉都可以放心食用。这其实是身毒的婆罗门氏为了划分阶级和维护阶层界限所自创的一杆重要标尺。当“素食代表纯净”的观念逐步渗透于苍生的生活中,婆罗门通过彻底的素食维护尊贵的身份——苍生皆是天的子民,哪里来的高低贵贱?”
柳寒枝点点头,她总算知道了“已为阿阇梨杀者”这句话的意思了。凶手把自己想象成佛教里的神,可以随意宰杀‘愚民’。这和自持自傲的婆罗门氏有什么区别?断章取义,可笑可耻!
双手合十,柳寒枝面对觉仁行了个佛礼,“谢觉仁法师解惑。”
“不必客气,柳菩萨,我们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柳寒枝苦笑着盯着头顶盘桓低飞的燕子,说:“我还是不交朋友比较好。”
“那件事情,错不在你。”觉仁叹了口气。
三年前由柳寒枝从一具尸体上发现线索,找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柳寒枝和一众刑警见那家伙的父母年迈加之儿子年幼,就一时同情心泛滥集体写了减刑建议书,那人由死缓改成了无期。再后来那家伙越狱出来,当着她的面杀了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也因为那次事情,柳寒枝一度没有走出来,停职了三个月猫在觉康寺洗涤灵魂。等她再官复原职的时候,她男神朋友的那个案子已经僵了小半年了。
回想起往事,柳寒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说了一句:“别人的言论我从不放在心上,这种事情,别人再怎么劝也不管用,伤疤永远在那里,一想起来就痛。不过我现在已经很少想起来了,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生死这种事情,连神也无法预测。我们需要做的只有遵循自己的内心……”
“倘若,那个人本不该死,或者本不愿意死呢?”
柳寒枝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觉仁的回答,缓缓的,他吟起了《十二因缘经》。
这本经书算是觉仁的晚课了,门外的香燃尽后,天已经阴云密布,灰蒙蒙一片了。觉仁看着燕子飞回房梁缝隙里的窝,才说:“天要下雨了,柳菩萨和你的朋友便在鄙寺夜宿一日吧。”
“那,叨扰了。”
柳寒枝的敬业精神让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但这雨丝已经落进了门外的莲叶池里,她可没有冒雨走山路的刻苦敬业精神。
因为香客多,厢房就只剩一间了。但好在房间够大,床也是那种占地半间屋的大通铺,别说三个人,十个人估计都能挤下。
白忱和沙涉淇已经完成了本次任务,不过沙涉淇已经将素描装进了防水袋里,白忱被野菜斋饭吸引,连看都没看一眼。
两个大男人自觉挤到一边去,白忱还叨叨着说这里的斋饭好吃,以后有空一定要常来。柳寒枝骂他没出息,人家来这儿都是礼佛,他想来却是为了一口吃!
白忱压根没把柳寒枝的话往脑子里装,他抓住被子狠狠地嗅了一口气,说:“这味道真好闻!”
柳寒枝叹了口气,说:“这是藏族佛教常用的和合香,香气凝练又有张力和渗透力,给你这种白痴马大哈,用了也是白用。”
“藏族?这还是个藏族佛教寺啊?不是说藏族和尚都叫喇嘛的吗?”
R市离藏教地点很远,这深山里还藏着一个藏寺,不怪白忱和沙涉淇惊讶。
“觉康寺的初代主持就是从长白雪山下来的喇嘛。寺后面还有十六卷经桶长廊,有空可以去看看,那里可是那位喇嘛的圆寂地。对了,觉仁法师可是位优秀的合香师。”
沙涉淇点点头,道:“觉康寺还真是名不虚传,一座深山老寺里,还有这样传奇的故事。什么时候也能带他们娘俩来一趟。”
沙涉淇是个顾家狂魔,几乎什么好事情都想着家里的老婆和孩子,两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小白,你让我睡里面,我是有家室的人,不好跟异性接触。”
白忱‘哼’了一声,说:“你还把她当女人看啊?嫂子嫁给你还真是嫁给了安全感。这么说的话,你夏天可小心别让母蚊子咬了!”
“咬人的都是母蚊子,公的只吸食草汁。”沙涉淇把灯熄了,躺了下来。
半夜的雨下的格外大,轰隆的雷声吵的本就浅眠的三个人更加难以入睡。柳寒枝坚持了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住了。她噌地坐起来,正巧碰上一道电闪雷鸣。
脸正朝着窗户方向的她在闪电的映照下突然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影,随着闪电的光消失,一闪而过。
柳寒枝的起床气一下子就没了,她感觉到一个视线从窗外透进来,似乎打量着这间屋子。她忙小心翼翼地挪到大通铺的另一边,摇了摇半梦半醒状态下的白忱。
白忱从睡梦中惊醒,见柳寒枝趴在自己面前,忙往后缩了缩:“干嘛?劫色啊?”
柳寒枝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你颜值不够!窗外有人,小声点。”
两人的举动已经把沙涉淇吵醒了,他正好听到了柳寒枝的话,忙往窗外看去。正巧这时候又有一道闪电划过,他也看见了那个人影。
窗外的人好像冷的发抖,被雨淋着,身形看上去很瘦,但却一点也不矮。
白忱想退到床下去到外面去看看,被沙涉淇一把按住。他指了指那人影的肩膀,说:“他手上拿着东西。”
人影的肩膀上有一块不正常的凸起,看样子,手里应该拿着一根长棍类的东西。
柳寒枝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说:“可以啊三点水,这都看出来了。白痴,别轻举妄动,一起去。”
两人猫腰踮脚走到窗前,猛地打开窗一看,外面却只有雨在淅淅沥沥地下。
白忱问:“看错了?”
柳寒枝摇摇头,沙涉淇也下了大通铺,伞也不打(实际上是因为没有)就走出去,走到窗前那个人影的位子,蹲下查看。
那地上有一些快被大雨冲刷的黄泥,沙涉淇沿着黄泥的深浅去找,最终却因为大雨而什么都没找到。
沙涉淇回到厢房,接过柳寒枝递给他的毛巾擦了擦头发才说:“下雨天真烦!”
搞痕检的都恨下雨,因为雨水会冲走脚印和许多线索。
白忱骂了一句:“靠!佛门清净之地,难不成还闹鬼了?”
柳寒枝刚想提醒他注意言辞,隔壁厢房就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随后又从那个房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算了,都是来上香礼佛的香客。这么大的雷,反正也睡不着觉,没关系的。”
隔壁厢房没有再传来声音,柳寒枝却楞住了:“这声音……”
“怎么了?”白忱和沙涉淇异口同声地问。
“这声音是他的,绝对是他的!”
“谁?谁的?”两个大男人对脸懵逼,都不知道柳寒枝在激动个什么。
柳寒枝压低声音,满脸不敢相信,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商映彻,是商映彻啊!绝对是他!”
白忱扯了扯嘴角,说:“一个声音你就断定了?你的严谨呢柳大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