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396200000067

第67章 金妈妈

这次洪水,据朝鲜老人说,是几十年来所罕见的。幸亏时间不长就消退了。满地都是烂泥浆,房屋倒塌了不少,自然又给朝鲜人民增加了很多困难。杨雪她们,除了护理伤员外,还帮助朝鲜人民盖房垒屋,工作就更加繁忙了。

关于郭祥失踪的消息,尽管大家极力瞒着杨雪,但她还是零零碎碎地听到了一些,使她陷入严重的不安和焦思苦念之中。这天,从朝鲜人民军转来了一个伤员,正是三连的通讯员小牛。这意外的消息,使整个医院为之轰动,大家纷纷去打听郭祥的下落。杨雪不好马上去,等人们散去,才悄悄来到小牛的病房。

小牛的两条腿都已摔断,内脏也受了重伤。他的精神本来挺好,可是一见小杨,没有说上两句话,就哭了。

杨雪抚慰地说:

“你不是回来了吗,小牛,还哭什么呀?”

“小杨,我对不住你!”他抽抽咽咽地说,“我没有跟连长一块儿回来……”

杨雪立时热泪满眶,背过脸去擦了一擦,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情感说:

“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跳崖以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一睁眼就满天星了。”小牛说,“我动了一动,浑身的骨头像酥了似的,疼得满身是汗。我强忍着爬过去找同志们,摸摸他们,一个一个,都牺牲了……”

“你找着你们连长了吗?”杨雪着急地问。

“没有。”小牛摇摇头说,“我在草窠里爬过来爬过去找,就是没有他。乔大个也没见。我没辙了,才往回爬。爬到小河边,要搁平时,我一步就跳过去了,可这时候怎么也过不去。幸亏遇到朝鲜人民军的侦察员,才把我救了。”

听到这儿,杨雪又问:

“小牛,跳崖是你先跳的,还是他先跳的?”

“是他先跳的。”小牛说,“他跳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他,本来想跟他说:咱们俩一块跳吧,如果我摔不死,还可以照顾你。他误会了,当我要说什么软话,把我一推,就跳下去了。”

“敌人到底来过没有?”

“我不知道。”

“你就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仿佛是两声枪响,把我惊醒了似的。其余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杨雪看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最后察看了小牛的伤势,安慰小牛说:

“小牛,你就好好养着吧。你年纪轻轻,我看你的腿是能养好的。”

“你看我还能上前线么?”小牛睁大着眼问。

“能,能。我看没有问题。”

同小牛的谈话,没有带来一丝宽慰,反而更引起她对郭祥的渴念。在郭祥离开医院的这一段时日里,她常常觉得对不起郭祥。这不仅因为郭祥对她始终如一的爱情,长期没有被她察觉;而且她深深感到,在纷纭的生活之流中没有辨出一片真金;再加上过去自己虚抛的感情,更使人多么地愧悔啊!杨雪的这种心情老像一团乱丝似的在心头缭绕不去,总想有朝一日能对郭祥痛痛快快地倾诉一番。可是郭祥如今却生死不明,他此刻究竟在哪里呢?有谁能告诉她一个可靠的信息呢?……

亲爱的读者,要交代我们主人公这一时期的经历和下落,恐怕还要费较大一段文字。

前文已经叙明,那天玉女峰的跳崖,乔大夯是最后一个。这个身躯高大的机枪射手,如果要落在平地上,恐怕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但他没有落在平地,而是被峭壁上的一棵小树架住。那时幽谷中暮色渐浓,晚烟腾起,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就抱住小树定了定神。看看下边还有一两丈高。他听见敌人占领阵地后,胡乱吆喝了一阵,向下打了一通枪,并没有下来搜寻,才放了心。等到天黑,他就抓住壁上的葛藤,攀缘下来。他心里结记着那些跳崖的同志,就轻轻地爬到他们身边,一个一个地察看,见他们都牺牲了。小牛的两条腿已经摔断,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回应。最后,他在一片灌木丛上,发现了郭祥。郭祥已经昏迷不醒,摸摸胸口,还有些热气,心脏也似乎在微弱地跳动。大夯喜出望外,就紧紧贴着他的脸,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叫:“连长!连长!”只听郭祥哼了一声,再叫又没回应了。大夯就把他带木壳的驳壳枪轻轻取下,佩在自己身上。然后,就把郭祥背起来,一只手在后面托着郭祥,一只手提着他那支带刺刀的步枪,下了山坡。

下到谷底,向北走出不远,忽然听到前面有咔咔的皮鞋声和“哈罗、哈罗”的呼唤声。大夯知道是敌人,就警觉地隐伏下来。接着,对面响起了哒哒的卡宾枪声,像飞蝗一般的子弹,从头顶上咝咝地穿过。大夯看到敌人发现了自己,惟恐再伤着连长,就紧紧背着郭祥绕道向西走去。

大约走出三十米远,敌人又大着胆子追了过来。大夯回头一望,有三个家伙,已经离得只有几步远近,看样子想要抓他活的。他一看脱身不得,只好把连长轻轻放下,端起枪,大喝了一声,向着最近的一个敌人猛力刺去。这个敌人猝不及防,当即“扑哧”一声被刺进肚子里去,随着惊慌的惨叫,倒在地上。那两个回头要跑,也被大夯赶上去,捅了个透心凉。其余的敌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追。大夯也生怕敌人追赶,连忙背起郭祥,甩开大步急火火地向西猛奔。

这乔大夯本来想往西走,再绕路向北,不意山径曲折,迷失了方向,竟沿着向西南的一条小公路走下去了。由于心里急,步子快,一下就走出二三十里。大约走到半夜,觉得口干舌燥,正好路边有一道山溪,就将郭祥轻轻放下,摘下小搪瓷碗,舀了大半碗水,端到郭祥嘴边,一口一口地喂着,谁知竟喝下去了。大夯非常高兴,自己也喝了个痛快。正要继续上路,只见公路上扫过来一派贼亮的汽车灯光,说话间,一辆辆的卡车呜呜地飞驰过来。大夯一望,车上坐的都是戴着钢盔的美国鬼子,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才知道路走错了。他急忙用一丛茂草遮住郭祥,自己也伏在草丛里。卡车一辆接一辆地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大夯心中想道:“不管怎样,总要先离开公路才好。”车队过去了,大夯就背起郭祥,沿着山溪拐进一条窄窄的山沟。

这条山沟草茂林密,人烟稀少。大夯沿着一条羊肠小路,曲曲弯弯,又行了数十里,才看见山坡上有两三户人家。此时天色已近破晓。为了防备意外,大夯首先将郭祥隐蔽在草丛之中,悄悄来到一所独立家屋附近,藏在一棵大树后面观察动静。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左右,茅屋的门才“哗嗒”一声打开,出来了一个朝鲜老妈妈。看去她有五十多岁年纪,面容消瘦,鬓发斑白,穿着破旧的白衣白裙,打着一双赤脚。她在廊檐下略站了一站,就登上船形胶鞋,走到牛棚里去。接着,牵出一头已经衰老的黄牛,架开柴门,到下面小溪边饮牛去了。

饮牛回来,老妈妈又到小溪边顶了一瓦罐水,接着就弯着腰在院子里劈柴。她那粗筋隆起的老手举着斧头,劈了几下就显出很吃力的样子。大夯见她的房舍、穿着和举止,都像一家贫农,就轻轻地走进院子,叫了一声:

“阿妈妮!让我来帮你劈吧!”

尽管乔大夯怕惊着她,当她抬起头来,看见乔大夯那一身的血迹和泥土,还是着实吃了一惊,手里的斧头也“乓哒”一声跌落下来。

大夯见她惊慌,赶快指指自己的帽子,用生硬的朝鲜语轻轻地说:

“阿妈妮!我是‘急文衮’哪!”

一声“阿妈妮”,一个“志愿军”,比最周详的介绍信还灵,比电流还快,立刻稳定了朝鲜老妈妈的情绪,沟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把乔大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紧紧攥住他的一只大手,抖抖索索地哭了。

大夯把郭祥背到屋里,老妈妈看见他衣服破烂,浑身血泥,昏迷不醒,一种无限的痛惜之情,深深地激动着她。她一面“哎呀,哎呀”地叹息着,一面慌慌忙忙地铺上被褥,取出枕头,安置郭祥躺了下来。她伏下身子,垂着斑白的头,眼泪扑嗒扑嗒跌在郭祥的胸脯上。在这中间,她说了许多话,乔大夯都听不懂,听懂的只有“阿德儿”[1]一词。

老妈妈稍稍平静下来,就到外面把柴门紧紧闭上;回来从柜子里取出两身男人衣服,叫他们换了;把他们的枪支和带血的军衣都藏到牛棚里。接着就去给他们烧水做饭。

老妈妈给大夯做了大米干饭,给郭祥做了大米粥,又从坛子里夹出一些朝鲜酸菜,都用大铜碗盛着,用小炕桌端了过来。她一面亲热地招呼大夯吃饭,自己坐在郭祥身边,拿起小铜勺儿亲自来喂。此时郭祥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白米粥放到嘴里也不知道下咽。老妈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来喂水,倒是喝了不少。

此后一连三天都是如此。郭祥好像永远睡不醒似的酣睡着。尤其是他一口饭不吃,使老妈妈忧心如焚。这天,老妈妈出去了好半天,然后用裙子包着点什么笑微微地走回来。一倒出来,原来是五六个大红苹果。她连忙跑到厨房里煮成了苹果酱,兴冲冲地端到郭祥嘴边,拿起小铜勺儿来喂。她想郭祥一定会顺顺利利地吃下去,谁知郭祥只吃了两小口,就咽不下去了。眼瞅着老妈妈脸上一度出现的喜色消失了,怔怔地端着铜碗,不知怎样才好。大夯也急了,附在郭祥耳边轻轻地叫:

“连长!连长!阿妈妮给你东西吃呢!”

只听郭祥哼了一下,再叫又不应声。这时老妈妈再也抑制不住,把铜碗往炕上一放,哭了……

但是第四天,老妈妈正给郭祥喂水的时候,郭祥哼了一声,接着慢慢地睁开眼睛,醒了。老妈妈高兴得拿着铜勺儿的手都轻轻地战栗着,说:“我的——‘阿德儿’——醒来了——哟!——”这句话大夯虽然听不懂,可以听出她是在拉着长声唱着说的。大夯也满脸是笑凑上前去说:

“连长!你可醒啦!”

郭祥望望老妈妈,望望大夯,又望望这所朝鲜小屋和自己穿的朝鲜服装,眼光里显出一种惶惑不解的神情。他问:

“这,这是什么地方?”

大夯见他开始说话,更高兴了,连忙笑着说:

“这是敌后啊!连长。”

“敌后?”他仿佛对这个词儿很生疏而又费解的样子,重复地问,“什么敌后?”

“我们来到敌人后边了。”大夯认真地解释着,向周围一指,“这里四外都是敌人。”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呢?”他又问。

“因为我们跳崖以后,走错路了。”

“跳崖?什么跳崖?”他又显出惶惑不解的样子。

大夯看出他得了脑震荡,尽管恢复了知觉,但是记忆并未恢复,就把这一段战斗历程,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遍。当他听到大夯刺死了三个敌人的时候,还微微一笑,望望大夯,显出满意的样子。他沉吟了片刻,又接着问:

“跳崖的同志们呢?”

“都牺牲了。”

“小牛呢?”

“也牺牲了。”

只见郭祥的眼里,像有一粒火星似的闪动了一下,接着又问:

“我们的阵地呢?”

大夯见他有些着急,连忙说:

“恐怕早恢复了。”

老妈妈觉得他刚刚苏醒,不宜说话过多,就向大夯使了个眼色;又连忙把昨天熬好的苹果酱端过来喂他。郭祥竟然吃了不少。老妈妈给他擦了擦嘴,几天来第一次松心地笑了。

从这天起,郭祥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见好。由于他同朝鲜老百姓接触多,会的朝鲜话也多,就同老妈妈不断地谈叙家常,亲昵得如同母子一般。从这些叙谈里粗略得知:老妈妈姓金,年轻时嫁给一个贫苦的农民,因为逃避地主的债务,迁居到这个名叫金谷里的小村庄已经几十年了。她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在十二岁的时候被卖去当了童工,至今还在釜山的一个纺织厂里。大儿子早年就参加了金日成将军的朝鲜人民革命军,在长白山一带与日本军队作战中牺牲了。二儿子结婚不久也走了他哥哥的道路,两年前偷越过三八线,投奔北方,现在是人民军的一位排长。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和一个儿媳。美国鬼子向南撤退时,要把她的儿媳拉走,老妈妈的丈夫抓起铁锨跟敌人拼命,两个人都被打死在当院里。老妈妈说到此处,指了指山坡上的两座新坟。

像一般朝鲜的母亲那样,老妈妈又问起郭祥的家世。郭祥比画着,粗略地说了。当说到自己的父亲被地主开膛破肚时,老妈妈流着眼泪,深有感触地说:

“中国的,朝鲜的,一样!”

老妈妈又问起郭祥的母亲多大年纪。郭祥把两只手翻了五番,又伸出了两个指头。老妈妈说:“噢,比我还小一岁呢!”

“不过,头发也花白了。”郭祥说着,轻轻地抚摩了一下老妈妈的鬓发。

“中国的妈妈好。”老妈妈不胜感叹地说,“她们的孩子在朝鲜大大的辛苦!”

郭祥不等她说完,就连忙接上说:

“中国的阿妈妮,朝鲜的阿妈妮,汉戛基[2]!中国的阿德儿,朝鲜的阿德儿,汉戛基!阿妈妮,你同我的妈妈汉戛基!”

老妈妈笑了。

说话间,已经过去了一周。但对乔大夯说,这日子却过得令人难熬。这倒不是因为他在敌人窝里担惊受怕,而是担心自己食量过大,怕老妈妈粮食少,以后难以度日。而且,他早就发现老妈妈不同他们一起吃饭。每到开饭,她不是说吃过了,就是借口有事要等一等才吃。这乔大夯像实心的竹子那么老实,但也还是有个心眼儿。这天中午,他吃过饭,就装着睡了。老妈妈把通厨房的门,“噶哒”一声关上。不一会儿,就听见厨房间有碗筷响动的声音。他悄悄地爬起来,在门缝里偷看。这一看不要紧,乔大夯登时难过万分,热泪滚滚,抱着头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言语。这时,正好郭祥醒着,连声地叫:

“大个儿!大个儿!你怎么了?”

大夯一时说不出话,抽咽了好半晌才说出了一句:

“阿妈妮在那儿吃野菜呢!”

郭祥心中也十分难受,用袖子擦擦眼说:

“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这怎么行?”大夯说,“你头部、腿部的伤还这么重,怎么能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呢?”

“不不,”郭祥说,“我似乎觉着有点儿力气了,头也没有那么痛了。就是腿不争气,你明天扶着我锻炼锻炼!”

正在这时,听见外面有推柴门的声音。大夯顺着窗上的破洞往外一看,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戴着平顶窄边的洋草帽儿,留着小日本胡子,已经推开柴门闯了进来。老妈妈也似乎听到了响动,一溜小跑地迎上去,用身子将那人拦住。两个人站在那里说了几句,那人才假笑了一声,勉勉强强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向院子里偷看。老妈妈等那人走远,把柴门紧紧闭上,慢慢地回到屋里。

大夯把刚才的情景告知郭祥。郭祥指指外面,用朝语问:

“阿妈妮!刚才什么人来了?”

“一个地主。”老妈妈面带愁容地说。

郭祥暗暗吃了一惊,又问:

“他来干什么?”

老妈妈比画了半天,郭祥才明白:那地主说自己的猫丢了,到这里来找一找。郭祥心里登时焦灼不安起来,不知什么迹象引起了敌人的怀疑。很明显,敌人虽然走了,决不会就此罢休。如果地主把治安队或美国人勾来,自己的生命事小,老妈妈可怎么办?

郭祥想到这里,就说:

“阿妈妮!我们走吧!”

“什么?你说什么?”老妈妈惊愕地扬起了眉毛。

“我们,北面的‘卡’哟!”

老妈妈听到这话,激动地张开两臂把郭祥抱住,用半通的中国话说:

“这个的不行!不行!”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又指指郭祥和乔大夯,“有阿妈妮,就有你们!……办法的我有。”

这天,老妈妈提前做了晚饭,喂了郭祥,又硬逼着乔大夯把两大铜碗饭吃下去。大夯不吃,她就拿起铜勺儿来喂,弄得大夯脖粗脸红,怪不好意思,只好把两大铜碗饭都吃下去了。饭后,她又找出一条绳子,把被褥捆好。等天色黑下来,就叫大夯背起郭祥,带上枪支,自己顶着被褥,把屋门、柴门全都锁了,自己在前面引路,上了屋后的山坡。

山坡上有两座新坟。绕过新坟,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因为草深路小,小径几乎被掩盖得看不见了。大夯紧紧跟着老妈妈的脚步,穿行在山腰里,向着一条更幽僻的山沟走去。

约摸走了十几里路,在迷离的月光下,看见前面有一座高高的悬崖,上面长着两三棵古松。悬崖旁边是一个陡坡,被长年的流水冲得坡坡坎坎。老妈妈走到这里停住脚步,打打手势,叫乔大夯要小心一点。接着,就攀着灌木丛,上了陡坡。大夯也跟了上去。没提防,有几只宿鸟,从脚下惊起,扑棱棱地飞到山那边去了。大夯不由得打了一个趔趄,定神一看,悬崖旁边,有一个自然洞,洞口有半人来高。老妈妈把包袱放下,叫大夯把郭祥也放下来。两个人就猫着腰钻了进去。大夯划了根火柴一看,里面地方倒不小,完全可以直起腰来,中间还有一块平平的石头,像一盘大炕。老妈妈用裙子拂了拂上面的土,又钻出去,抱了一抱蒿草铺上。接着又展开被褥,铺得平平的,让大夯把郭祥抱进来躺下。

老妈妈临走,抚摩着郭祥的头说:“阿德儿,好好睡吧!关系的没有。”说过,慈祥地笑了一笑,就出了洞口走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老妈妈就把饭送来。还拿来了两个铜碗,两把铜勺儿,一把砂壶。饭和酸菜都很多,足够一天吃的。沙壶是供他们烧水用的,这个洞子角里就不断地滴答着清冽的泉水。老妈妈为了在天亮以前赶回,没有停多久,就下山去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郭祥心中想道。“阿妈妮一早儿就送了饭来,她想必过了半夜就得起床。做了饭,又得摸着黑,爬山过岭。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何况阿妈妮已经这么大年纪,长此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他的泪蛋蛋就滚到枕头上去了。再加上洞子里丁冬丁冬的滴水声,也更使他难以入睡。

天还没有大亮,大夯就轻轻地起了床到外面观察动静;刚转回来,郭祥就挣扎着坐起来说:

“大个儿!老这样子可不行啊。你今天扶着我走几步吧!”

“连长,”大夯笑着说,“叫我看还不行呢。”

“怎么不行?”郭祥说,“老这么躺着,就是块铁也生锈了。”

大夯从洞角的水汪里,舀了半铜碗水,给郭祥湿了手巾,让他擦了擦脸。郭祥显得更精神了,扶着大夯,就要下来。大夯劝他不听,只好用力搀扶着。哪知他的左脚刚一沾地,疼得“哎哟”了一声,差点儿跌到地上。脑门上的汗珠子也乓乓地落了下来。

“逞强不行啊,连长。”大夯轻声地埋怨着,“老百姓常说,伤筋动骨要一百天呢。”郭祥一时无话,只好在铺上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哪知进洞的第三天又出现了意外情况。

这天早晨,老妈妈没有来山上送饭,郭祥他们还以为有事误了,并不在意。可是晌午过后,大夯出去望了多次,也不见踪影。郭祥就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天黑以后,他正要派大夯前去探问,老妈妈来了。她把盛饭的瓦罐往地上一放,一面喘气,一面抱歉地说:

“阿德儿!把你们饿坏了吧?”

郭祥划了根火柴一看,见老妈妈头上扎着绷带,白衣上还有几缕血迹,吃惊地问:

“阿妈妮!出了什么事了?”

老妈妈摇了摇头,笑着说:

“没有什么,你们快点吃吧!”

郭祥和大夯,都着急得什么似的,向阿妈妮表示,如果不讲,这饭就不吃了。老妈妈才告诉他们:昨天晚上,治安队突然闯到她的家里搜查,问她的儿子是否回来了。最后,没有搜查出什么东西,就把她打了一顿,抢了一些东西走了。

郭祥和大夯听了,心中十分难过。郭祥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革命战士,不能保护人民,反而使阿妈妮受了连累,怎么还能住下去呢?就拉着阿妈妮的手说:

“阿妈妮!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就让我们走吧!”

老妈妈听郭祥又说要走,显然生了气,好半天没有言语。待了一阵,才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站起身来,一面撩起裙子擦泪,一面钻出了洞口。

“阿妈妮!阿妈妮!”

郭祥一连叫了两声,见老妈妈没有答言,就对乔大夯说:

“大夯!快,快去喊大娘回来!”

大夯猫着腰出了洞子,又叫:

“阿妈妮!阿妈妮!你回来一下。”

可是老妈妈已经下了陡坡,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糟!”郭祥捶着床铺,后悔不迭地说,“我又犯了主观主义……”

【注释】

[1]朝语:儿子。

[2]朝语:一样。

同类推荐
  • 平阳公主传

    平阳公主传

    隋朝杨广弑父杀兄,欺母霸嫂,荒淫无道且民怨天愤;华夏九洲三十六路烽火七十二路烟尘--于是瓦岗寨群雄聚义;李渊借机起兵太原而一举推翻隋炀帝政权,大唐圣朝建立,唐高祖之女李三娘册封平阳公主。作者以翔实、洗练而朴实的笔触,最后完成了李三娘这一巾帼英雄的性格塑造。本篇取自隋唐英雄传--其情节曲折惊险,引人入胜。
  • 鱼缸中的一个少年

    鱼缸中的一个少年

    本书为短篇小说集。作者善于挖掘出现实中的荒诞现象并表达为文学的荒诞。小说描写了各个层面的“问题少年”,虽然是极端的生活状态下的文学人物,但是又极为真实的反映了失去父爱母爱以及处在极端压力下的少年问题,希望唤起人们的关注。
  • 2013年短篇小说排行榜

    2013年短篇小说排行榜

    包括《大雨如注》、《人群里有没有王元木》、《某年的枪声》、《喷泉》、《透明》、《酒疯子》、《蹲下时看到了什么》、《瑜伽》、《哭河》、《夜空晴朗》、《典当奇闻》等文章。本书贴近现实,题材丰富,风格多样,构思灵巧,代表着中国当代短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
  • 2889年一个美国新闻界巨子的一天

    2889年一个美国新闻界巨子的一天

    29世纪的人生活在不断变换的环境中,表面却一无所感似的。他们对奇迹美景已经厌倦,面对日新月异的进步成果十分淡漠。他们觉得一切都自然得很。但是,倘若同往昔比一比,他们便会更珍惜我们的文明,并重视走过的道路。到那时,我们的现代城市会变得愈加出色,道路宽达100米,楼房高达300米,楼内恒温,天空中千万辆空中小汽车和空中公共汽车穿梭往来!这些城市的人口有时多达到1000万,周围是1000年前的大小村庄,巴黎、伦敦、柏林、纽约那样的城市,往昔是空气污浊,道路泥泞,马车来来往往,车厢摇摇晃晃--是的,用马来拉!令人难以相信!假若马儿能令人想象邮船和铁路作用的不完备,轮船火车的经常相撞,还有蜗行牛步似的缓慢,那末,旅客坐空中火车、尤其是每小时1500千米的海底气压管道,有多少钱不肯花呢?最后,那时的人心想,我们的祖先不得不使用所谓“电报”这种洪荒时代的工具,如今能使用电话和传真,不是惬意得多吗?
  • 长弓少年行

    长弓少年行

    《长弓少年行》是一部长篇小说。幼时举家被屠,富家少爷沦为边境遗孤。身患畏血症,幸有木匠之长。本当归隐村落,却误入大宋绝密组织。横过铜钱湖、穿越死村,走螺蛳道、灰皮谷……是为了谋求生机,更是为了查清灭门真相。然而命运将他推向的从来不是坦途。金国玉盘坨玄武水根穴被打开,捉奇司掀山盖带符提辖全数失踪,羿神卫天狼十八神射全陨。他随令而行,一次次身陷险境。把弓稳如山,气息若长流,忘却一切事,只看落箭头。废柴少年如何射出惊天一箭?悬案频出的大宋又潜藏着什么秘密?
热门推荐
  • 喜欢你时最忧伤

    喜欢你时最忧伤

    一生太过短暂,我们常常追求那些得不到的,放弃那些已拥有的,失去那些不愿失去的。有些东西我们希望改变,但总是一成不变。而那些我们希望永远不变的,却在一转身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这是一篇让你看了会笑到流泪的文,这也是一篇你看了会突然沉默的文。这是一段最陈杂的成长,这也是一场最平常的人生。
  • 求你别叫我大善人了

    求你别叫我大善人了

    脑中有一个善人系统,每天没事干就逼迫我去做好事,不做的话就会被惩罚得很惨。“感动小区十大人物”、“拯救百名儿童英雄奖”、“见义勇为世界记录保持者”,别的系统都是一堆好东西送,我这个系统……它可能想我死。
  • 我在火影开排位

    我在火影开排位

    冯因玩山寨版的火影荣耀,结果手机爆炸,穿越到火影世界,成为了漩涡一族的骚年,还附带了排位系统。冯因:这尼玛好真实,我再也不想玩排位了!系统:不行,请宿主加油,到达黄金段位!
  • 天符录

    天符录

    这是一个魔头重生到三百年前,立志操一个冷漠强大的形象,然而却被身边的一群逗比二货们生生毁掉人设的故事……
  • 毒妃NO.1:腹黑鬼王宠上瘾

    毒妃NO.1:腹黑鬼王宠上瘾

    她是现代为数不多的催眠师,一朝穿越异世,竟成了千年难得一遇的……灾星?她修炼速度比得上坐火箭,能让神兽认她当老大,能让天地灵宝臣服,炼的出绝世神丹,打得过上古神袛,她……是灾星?最后,还一不小心祸害上了一个鬼王?据说鬼王毒舌、绝情、残暴、嗜血,而她腹黑、阴冷、狠辣、粗暴。“女人,你看我们这么般配,不如让我宠你到永远吧,如何?”某男邪魅一笑。“那妖孽,你就等着我祸害你一辈子吧。”“我乐意奉陪。”
  • 封神之狩猎诸天

    封神之狩猎诸天

    穿越到封神世界,成为了商纣王的弟弟。才一穿越,便遇生死危机。还好,我可以穿越……元末武林,聊斋狐话,白蛇缘起,仙武大隋……每一个世界都是狩猎场,让我可以对圣人说不!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女儿国的扶她

    女儿国的扶她

    扶她角色是同时具有男女两性的性特征(如胸部、性器官等)的角色,既不是百分百的男性,也不是百分百的女性。所以能接受的再看吧=0=话说不会hx我吧
  • 寻妖志

    寻妖志

    古风犹存。三界大战丶人鱼丶龙丶鬼怪.....都只是爱情的铺垫
  • 虫文族

    虫文族

    一个长相浪漫清秀背负仇恨的李许唐,一个四千年难遇清香任性型的美女梅文苏,一个桀骜不驯长相吊酷的段百章,一个可爱精致面孔却给人带来恐怖的芮蕊。现代生活中的他们却各不相同,他们是朋友,是敌人。是恋人,是羁绊。在这个扭曲颠覆的世界,他们的命运将何去何从?李许唐——我孤自一人走在夜空下,发现那是一片在荒漠里即将流逝的尘埃闪闪发亮。孤独不是一只背影,是每个人进不去的内心。于是我戴上嗜血卑鄙虚伪奸诈慎笑的面具,保护纯洁脆弱的蓝色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