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寇纪略》卷一说，在不沾泥之前，西川就是王左挂固守的“窟穴”，他的部下有苗美及其叔苗登务、苗登云等人。今子洲县有苗家坪等苗姓村，子洲、绥德县的史志工作者推测，苗美应出自这些村庄。1993年《子洲县志·大事记》、2003年《绥德县志·农民革命斗争志》记，不沾泥张存孟、王左挂、苗美是西川人。
王左挂、苗美起义后既据守西川，又向外出击，受到官军打击后也是奔往西川。《绥寇纪略》卷一说，王左挂受到洪承畴追击，从韩城经清涧奔怀宁河。这是由南向北奔，“怀宁河”即今子洲县南之淮宁河，之北就是西川。王左挂投降后，苗美被叛变的清涧庠生李攀龙杀于贺家湾，此贺家湾在淮宁河川的老君殿东十里。这说明，《绥寇纪略》所说“西川之王左挂”，降前是在西川或附近活动。
由上可见，李自成最初参加农民军，在西川进入王左挂子队中是可信的，只是在其队中时间不长。
王左挂子投降后，李自成在西川改投了不沾泥。
顾炎武《明季实录》辑米脂知县边大绶崇祯十五年（1642年）正月初四日《塘报稿》记载：“初八日，艾诏回县云，自榆林寻得李成来见，职随进后堂询问，称伊闯贼里人，……自崇祯三年，西川贼卜（不）沾泥作乱，流入贼营，不知下落。”这是一条很有价值的史料，说明了李自成流入“贼营”的时间、地点和头领绰号，这由李自成同里人说出，更为可信。据《国榷》、《烈皇小识》、康熙《延安府志》等书记载，显为音形近似致误的“卜沾泥”应为“不沾泥”，其真实姓名是张存孟。
李自成往从不沾泥，还有他书可证。如康熙十九年《延安府志》：“降贼不沾泥张存孟复叛，陷安定。王承恩讨克之。贼走绥德，银川驿马夫李自成往从之，为队长。”此说李自成往从不沾泥张存孟为队长，可与《塘报稿》等记载相印证。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八：“怀宗崇祯元年，延安大饥，不沾泥、杨六郎、王嘉胤等率众掠富家粟，有司捕之急，遂揭竿为盗。米脂李自成，……往投焉。已而参政洪承畴击贼，破之，不沾泥等相俘获，自成走匿山间，得免。”不沾泥起于崇祯元年（1628年），这时李自成并未往投。卷末谷应泰论语曰：“而李自成以驿胥失职，值饥民不沾泥等倡乱延安，因往从之。”
康熙《米脂县志》说，崇祯三年李自成丢失过公文，谷氏所谓“驿胥失职”可以与此事印证。可见他的记载前后矛盾，可信的是李自成崇祯三年往从了不沾泥。
《绥寇纪略》卷一说：“当秦寇发难，延绥以北为逃兵，为边盗，延绥以南为土寇，为饥民。边盗则神木之王嘉允（胤），靖边之神一元为魁，而支蔓于绥德之不沾泥……。土寇则西川之王左挂、苗美，清涧之点灯子为魁。”同卷还说：“西川其窟穴也，大山深谷，初，王左挂倚为固，不沾泥取之，立十二哨六十四寨，劈天险为持久。……延抚张福臻同道臣樊一衡率三千人，……席卷逐北，与承畴会师双湖塔（峪），压其巢。”此书说“西川之王左挂”、“绥德之不沾泥”，吴甡《柴庵疏稿》卷十有“西川头目不沾泥”之说。西川地部分在绥德，两说并不矛盾。可见两人均系西川人，都曾以西川为据点，王左挂在前不沾泥在后，他们的投降也是如此。这进一步说明，李自成是先投“王左挂”，后从不沾泥的。
不沾泥投降和李自成离开他，史籍有如下记载。
《烈皇小识》卷三：崇祯四年（1631年）四月，“不沾泥攻米脂，总兵王承恩、侯拱极率兵至葭州（今佳县），洪承畴、张应昌亦至，贼分两营以待。官兵愤击，大破之。不沾泥逃奔关山岭，副将马科等追之，尽歼其众。不沾泥手杀贼首双翅虎，缚献紫金龙以自赎”。《石匮书后集》卷六十三也有类似记载，并说“自成匿山间得免”。
《怀陵流寇始终录》卷四：崇祯四年四月，“辛未，不沾泥攻米脂、葭州，守者御却之。榆林道张福臻调总兵王承恩、孤山副将侯拱极、都司艾万年、守备贺人龙共三千人，至葭州王家庄。洪承畴、张应昌兵亦至。贼分营连战二日。贼走，追之，至西川，斩三百级，坠崖溺涧死者无算，擒其魁李成林、刘民悦。官兵集于双湖塔（峪）。有天险窖（窑）寨六十四，自来为贼巢。官兵处处把截。不沾泥逃，马科追击之。止存二十七骑渡河。守备孙守法、方英擒之，斩于绶（绥）德。其党归闯将，渡河掠绛州”。该书卷五又记：崇祯五年（1632年）四月，“守法擒不沾泥、刘民悦，斩之于绥德”。
吴甡《柴庵疏稿》卷十《延北逆贼授首疏》说，崇祯五年，“绥德、榆林、米脂之患，则西川为最。不沾泥自去冬大叛，……今三月复叛，……督臣洪承畴……擒不沾泥。……今既歼渠魁，余贼胆落矣”。
由上可见，《怀陵流寇始终录》记于崇祯四年（1631年）四月此事，与《烈皇小识》所记是同年同月同事，不沾泥降于四年四月，此时并未被斩，故有是年冬次年春的复叛，他的被杀是崇祯五年的事。同时可见，西川是以不沾泥等为首的农民军活动最为频繁的地方，外出受到官军的追击则返回西川，不敌则降，但非真降，这从他的多次复叛可知。
上引《怀陵流寇始终录》说，崇祯四年四月，“其（不沾泥）党归闯将，渡河掠绛州”。谭吉璁《延绥镇志》卷五也载：崇祯四年四月，“不沾泥攻米脂，官兵擒之，斩于绥德州，其部多归自成，遂渡河掠绛州”。这里所说的河指黄河，绛州在山西，记载说明了李自成脱离不沾泥的时间和去向。
《明史·李自成传》载：“（崇祯）四年，……王嘉胤……为左右所杀，其党共推王自用号紫金梁者为魁。自用结……等及迎祥、献忠共三十六营，众二十余万，聚山西。自成乃与兄子过往从迎祥，与献忠等合，号闯将。”据《绥寇纪略》卷一载，王嘉胤被杀于崇祯四年六月初。《绥寇纪略》卷一及张道浚《兵燹琐记》记载了三十六营头领中三十五人的诨名，其中都有“闯将”。可见李自成由秦人晋往从高迎祥，是在王自用这年六月结成三十六营之前。
按《明史·李自成传》的说法，李自成是在崇祯四年山西起义的。这显有疏漏，实际上他在到山西前，已在本县西部起义了。
三、未去甘肃当官兵，金县发难不可信
关于李自成的起义地，除了陕北本地说外，《鹿樵纪闻》等书却说他到甘州为兵，《绥寇纪略》、《流寇志》、《甲申朝事小纪》、《明季北略》等书更说他投甘肃梅之焕标下参将王国为兵，其部奉调往援京师，过金县兵哗，李自成杀王国“遂反”。
《鹿樵纪闻》卷下载：“自成年二十三，为驿书。……里人艾同知又逼其私债，……乃弃乡里，与从子过投甘州为兵。”
《绥寇纪略》卷九记：李自成“偕李过亡命甘州，投甘督梅之焕所部参将王国为兵，国奉调遣，过金县兵哗，自成缚县令索饷，并杀国，遂反。”
《流寇志》卷四说：“李自成，……以负债为艾同知所责，即杀艾，逃至甘肃，投甘肃梅之焕标下参将王国为兵，以功升把总。国奉调过金县，兵哗。自成缚县令索响，并杀王国，遂逃为贼。”《后鉴录》卷五、《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三等有与此基本相同的记载。
《流寇长编》卷七载：“同里艾万年与有怨，讼之官，被挞。无赖，数犯法。县令晏子宾恶之，荷校于市，欲杀之，不果。妻韩，故倡也，有所私，杀之。与故亡命甘肃州为参将王国部卒，进把总。国奉调过金县兵哗，自成杀令及国反，聚党数千人，投闯王，因称闯将。”
《明季北略》的记载较详：“自成……遂杀艾（同知），遁走甘肃。二年己巳冬，清兵十万大人，越蓟薄京，京师戒严，征兵勤王。甘肃巡抚梅之焕……奉旨赴援。自成投军，居（杨）肇基麾下。……已而升总旗，……遂升把总。适征兵檄至，梅抚、杨镇勤王，以王参将为先锋，……过兰州，……次日百里，抵金县，邑小令怯，闭署不出。王参将入城，欲见令，有兵哗于庭，笞六人，半为自成卒。自成怒，与（刘）良佐等缚县令出，欲见肇基，适遇参将，刺杀之。……于是各统所部，往渭源、河州、金县、甘州等处劫掠。”
李自成投军甘肃，金县（今甘肃榆中县）发难，虽然多书有载，但疑点很多，很难令人置信。
米脂距甘州（今甘肃张掖市）约1500公里，古代的交通工具和路况与现代不可比，若步行所需时间以月计。延绥就有很多驻军，李自成穷困潦倒，何不就近投军？其时陕北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并非没有投身之处。舍近求远，去一个无亲无故，不知何处安身的地方，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流寇志》等书说，李自成是杀了债主艾同知后遁走甘肃的。据《春明梦余录》卷四十二知，艾同知即艾应甲。又据《米脂艾氏宗谱》第一卷《世系考》、第二卷《人物传》知，艾应甲为艾万年之父，殁于崇祯十年（1637年），并非李自成所杀。因此，不存在李自成为避此祸，遁走甘肃的问题。
李自成起义前是米脂银川驿驿卒。明政府虽于崇祯二年四月就着手裁驿，正式裁驿却始于三年。他是裁驿之后参加起义的，也应此年脱离驿站。因此，他就不可能从米脂走1500公里投军甘州，于崇祯二年冬或三年春，参加甘肃兵变。
谭吉璁《延绥镇志》、光绪《米脂县志》、《豫变纪略》等多种史籍说，李自成是驿卒被裁之后在本境起义，《荒书》、边大绶《塘报稿》更具体说他流落在米脂、绥德之西的西川。这样，他驿卒被裁之后有下落之地，没有去甘肃的时间，也就不会参加甘肃兵变。
甘肃勤王之师过金县，如果发生兵变，县令、参将被杀，这是发生于此县的一件大事，县志不应没有反映。可是从康熙二十六年《金县志》到2001年《榆中县志》，均未记载县内崇祯二年冬、三年春发生过兵变，也没有提到时任县令魏熄被缚杀的事。笔者在驻榆中某部工作多年，有城乡许多朋友，问及李自成的有关传说，均说不知。这说明甘肃兵变未发生在金县。
《崇祯长编》卷二十八说，崇祯二年十一月初一日，因清军逼近北京，“京师戒严”，于是“调兵入援”。卷三十一在崇祯三年二月初一日下，记了甘肃援军发生兵变的时间、原因和参与主要人物等情况：“甘镇悍卒王进才、殷登科、吴天印、王进礼畏入卫之劳，在途鼓众倡乱，格杀参将孙怀忠、把总周道昌、连登魁，并劫随营军饷，正月十一日奔至兰州。巡抚梅之焕亦以是日驰到，令陶万垒、张奇文入营传示，但诛首恶，余俱归营，且悬尝以待。十三日午时，彝丁拜户、哈杰等遂杀王进才等于城下。是夜复擒殷登科、吴天印、王进礼，斩之，共搜出饷银四百余两。次日，之焕同总兵杨嘉谟等复整营伍入卫，惟倡奔一营不遣。”
甘肃巡抚梅之焕《梅中丞遗稿》卷一《定乱疏》记载，崇祯三年正月，甘肃赴京勤王援军东行至安定县（今甘肃定西市）时，为首者王进才等畏惧人卫劳苦危险，又无安家粮，更不满领兵将领不管士卒死活严令催行，杀了参将孙怀忠，不再东去，向原驻地“西驰”，行至兰州，王进才等被杀害于城下。梅之焕平定兵变后，整军继续东行人援京师。援军有参将王国靖，他并未被杀。梅之焕是率军人卫和平定兵变的当事人，他的记载是第一手资料，无疑是确切可靠的。有些史家把未被杀的“王国靖”记作“王国”，说明他们并不了解事变的真相。
《明史》卷二百四十八《梅之焕传》记：“（崇祯二年）冬，京师戒严，有诏入卫。且行，……引军来。俄悍卒王进才杀参将孙怀忠等以叛，走兰州。之焕西定其变，复整军东。……先是，甘肃兵变，其溃卒畏捕诛，往往亡命山谷间，为群盗，贼势益张。”《明史》也说王进才杀了孙怀忠，不提李自成杀王国，在《李自成传》中也不提他参与过甘肃兵变，说明编者了解这次兵变情况。
甘肃兵变后，有溃卒合于农民军，不仅《明史·梅之焕传》有载，《明史》卷二十三也提到了：“（崇祯三年正月，）陕西诸路总兵官吴自勉等帅师人卫，延绥、甘肃兵西溃去，与群寇合。”
《明通鉴》卷八十二记载，崇祯三年正月，“延绥人卫之兵，溃而西去，与流贼合，延抚张梦鲸愤恚死。甘肃巡抚梅之焕统兵人卫，中途，焊卒孙怀忠等叛走兰州，之焕闻变，复西还。于是贼势益炽”。
《烈皇小识》卷二亦载：“（崇祯二年十二月，）甘肃巡抚梅之焕统兵入援，兵以粮不时给，脱巾鼓噪，之焕查首数人正法。有千余人溃归陕西。”
如此看来，崇祯三年上半年，李自成在米脂率驿卒、饥民起义时，确有许多勤王兵逃往陕北。《明季北略》着者计六奇等江南史家，缺乏对史料的核查，依据走样的传闻捕风捉影，以致误记李自成参与领导了金县兵变。
李自成既然没有到甘肃当官兵，更未参加甘肃兵变，他起义于米脂西部也便可靠坐实，无可置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