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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波澜依旧

江萧竹只花了五十万大洋就救回了江老爷,心中自是非常得意。他按沈紫瞻的话从娘的手中抠出二百万大洋后,将一百万大洋交到妻子苏珊娜手里,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独吞了五十万大洋的私房钱。真是一举三得,既救回了父亲,又讨好了妻子,还落得这么多私房钱,这些钱足够他跟那个戏子快活逍遥一阵子了。他心里恨恨地想道:差点便宜了沈紫瞻这个笨蛋,五十万能解决的,他偏要花二百万,明显是在糊弄傻子嘛。

苏珊娜如此轻松就拿到一百万大洋,心里也是非常的得意,她特意回娘家时悄悄地塞给她爹九十万大洋的银票。苏临风看到银票非常惊讶,就问道:“你刚嫁过去没几天,哪来的这么多钱?”苏珊娜道:“我婆婆给了江萧竹二百万大洋,本来是让他去警察局赎我公公的,结果江萧竹只拿了一百万大洋就把我公公赎出来了,我们就昧下了一百万大洋,爹你可要保密啊,不能让外人知道了,就连珊妮都不能说。”苏临风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不过江萧竹这样做会害死你公公的,警察局的钱益钧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苏珊娜道:“江萧竹都不怎么关心他爹的命,我又操哪门子的心呢,即使我公公死了也不是我害死的。”苏临风道:“你把钱给爹,要是萧竹问你钱去哪了,你怎么回答?”苏珊娜道:“这个简单,我就说花了,他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离婚呗,反正这钱到了我的手里,就没有再拿出来的道理。”苏临风赞许地点点头道:“没想到江家这么有钱,你找机会再弄出点来,这样即便国民政府跟日本打起来,咱们跑到国外也能过得逍遥快活。”苏珊娜道:“爹,你不用担心,我肯定会把我婆婆手里的钱弄出来的,这个老太婆手里估计还有不少钱呢。还有爹,你得看紧点珊妮,别让她再跟沈家二少爷来往了,否则她就是个赔钱货。”苏临风道:“她不会再跟姓沈的来往了,听说姓沈的当兵去了,将来一开战,就成炮灰的料,怎么让珊妮守寡呢。倒是你,在江家别做得太明显,小心江家狗急跳墙。”苏珊娜道:“我知道,爹。”

谁都没有想到,江老爷才回家十几天的功夫,就连续地咳嗽不止,江家连请了好几个大夫开了十几个方子都不见效,急得江夫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时江半秃向江夫人献策道:“夫人,据镇上的仇半仙说老爷是被山上的千年蛇妖附身了,可把仇半仙请来作法,保管老爷驱除病魔。”

江夫人听了,也不管江半秃说的真假,就立即让江半秃拿了两万元的现钞去请仇半仙。这江半秃见了仇半仙后,两人密谋一番,江半秃把那二万元现钞二一添作五,两人平分,然后仇半仙穿上道士服,装模作样地在江家摆上香案,焚上香,手中拿起一把宝剑就开始作法,口中念念有词道:“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有急令,妖魔鬼怪现原形。”不一会儿,仇半仙便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上。一旁的江半秃赶快让人把仇半仙抬进客厅,几杯水灌下去,仇半仙慢慢地醒过来,煞有介事地对江夫人道:“蛇妖被我打跑了,江老爷已经没事了。”江夫人听了,自是欣喜不已,又让江半秃打赏仇半仙二万元现钞。

沈紫瞻回到淳化镇后没几天,向德国洋行订购的机器就运到了,他立即召集药场以前的工人到药场重新安装调试机器,准备择日再开工。沈紫瞻这次闹得动静挺大,他请了戏班子在药场门口唱堂会,就是要给淳化镇上的人看看,打不倒的沈家又回来了。

当陆少疾听说沈家的药场准备重新开业的时候,他正忙着给梅夫人做头七,此时的他恨得牙根直痒,尽管从沈家手里把盐场夺走并砸烂了药场,没有想到沈紫瞻挺有能耐,还能东山再起。而梅镇邦才刚从医院出来两天,正处于静养阶段,是否有必要告知岳父?他心里也没底,思量半天,他决定还是要禀告岳父,毕竟他是一镇之长,看看岳父有什么好办法。

梅镇邦此时还没有从妻子去世的噩耗中缓过来,性格变得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火,也根本顾不上沈家的事。当陆少疾向他禀告沈家药场重新开业的事儿的时候,梅镇邦劈头盖脸将陆少疾一顿臭骂:“这样的事还用来问我,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狗东西,怎么不去问问狗熊他娘是怎么死的,是哪个山上的野猴子裤裆破了,让你钻出来当个人,真是狗娘养的笨蛋。”陆少疾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那个气啊,他感觉热血直冲脑门,但他还不敢对梅镇邦还口,只得讪讪地退出去。回到房间后,他又将在梅镇邦那里受的窝囊气一股脑地撒向梅安琪,破口大骂道:“你这只占窝不下蛋的鸡,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老子每天累死累活的干活养活你,你却连半个好脸都不给老子,如果没有老子,你会过得这么舒服吗?你还不如去当婊子呢。”而梅安琪却不气恼,也不跟他争辩,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仍旧坐在那里绣苏绣。

陆少疾出完气,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上,使劲吸了一口后,轻轻把烟吐出来又用鼻子吸进去,再从鼻孔呼出烟时,整个人就都笼罩在烟雾中了,此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他觉得目前梅镇邦已经成了阻止他在淳化镇出人头地的最大障碍,现在他的羽翼已成,必须设计除掉梅镇邦,先搬开这个大石头,然后再除掉梅治平,以便将来霸占梅家的财产。他想到这里,十分得意地凑到梅安琪身边看她绣花,心里一阵阵地狞笑。而梅安琪依旧安静地绣一条方巾上的莲花,一不小心针扎了手,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仿佛陆少疾不存在似的。

梅安琪如此地冷漠惹恼了陆少疾,他一把夺下梅安琪手里的方巾,抓住她的双肩用力的摇晃,就像一头发情的豹子。梅安琪被他摇晃地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陆少疾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了,然后就像被人阉割一般躺在地上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陆少疾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看到梅安琪双目紧闭着,干脆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嘴里笑道:“我这辈子也算是有福气能娶到你这样的老婆,如果再给老子下个公崽,这辈子再无遗憾了。”他起身离开时,使劲在梅安琪的身上捏了一把,她的身上上立刻留下十指的红印,只留下她像一具死尸一般躺在地上。梅安琪的眼角上渗出两滴清泪,她在地上足足躺了半个时辰,才慢慢从地上起来,仍像没事一样绣那条方巾上的白莲花。

到晚上的时候,烂醉如泥的陆少疾被人搀扶回来,和衣倒在床上,梅安琪并未去管他,甚至都已经懒得多看他一眼,自顾自的洗漱睡了。迷迷糊糊中听到陆少疾在大喊:“姓沈的,你少给……老子装蒜,老子这两天……就要你好看……梅……梅,我杀了你……”梅安琪听着陆少疾的醉话,心里觉得烦,就用衣服把脸蒙上,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个瘟神。当然,让她去杀陆少疾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陆少疾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外面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屋子里到外都潮乎乎的。他看到梅安琪不在房间里,知道她一大早就去父亲的房间照顾父亲了,他把梅安琪新买的贴身丫鬟秋芸叫进来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又让她把他昨晚呕吐的脏东西收拾干净。陆少疾看到她忙碌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如果不是她年龄太小并且长相太过难看的话,他早就把她占有了。

吃过早饭,陆少疾赶往镇公署,他打电话把镇税务局的局长杨怀志和警察局的局长钱益钧叫到镇公署开会。两人一到镇公署,陆少疾就破口大骂道:“你们脖子上顶的都是葫芦吗?葫芦里装的都是浆糊吗?姓沈的药场又重新营业了,他的牌照办下来了吗?你们税务局和警察局是干什么吃的,他在你的眼皮底下非法营业,你就任由他们胡作非为?难道你们收了他沈家的好处了吗?”杨怀志和钱益钧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陆少疾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杨怀志道:“沈家药场一直经营着,只是因为人为的破坏才让药场停下来的,牌照并未收回,不需要申领新的牌照,所以沈家药场重新营业不算无照经营。”钱益钧道:“是啊,陆专员,沈家并未违反民国法令,现在去给他查封,总得有理由啊。”陆少疾道:“查封药场还需要理由吗?理由还需要我给你们找吗?这是镇长的意思,你们仔细掂量着办吧,明天不能再看到他家药场开门。”杨怀志和钱益钧同时说道:“是。”两人走出镇公署,杨怀志道:“钱兄,你看怎么办好啊?”钱益钧道:“能否在税务上给他找点麻烦?”杨怀志道:“之前沈家药场一直未经营,沈家所缴纳的税款是公开透明的,不好从这方面下手,我看不如你让手下找几个人,再把机器给他砸了,这样药场就没法再经营了,这个办法简单直接,你看怎样?”钱益钧道:“这倒也是个办法,行,你在明处查沈家的帐目,我在暗处动手,我们双管齐下,务必今晚就让他药场彻底歇菜。”两人商定后分头行动。

钱益钧回到警察局后,立即把夏启德叫来对他说道:“镇长安排的任务,务必让沈家药场今晚完蛋,你找几个人再把药场的机器砸个彻底,最好让沈家的药场永远在淳化镇消失。”夏启德道:“自从上次药场被砸以后,沈家现在十分小心,据我所知药场每天都增加人手看护,像上次那样派人去砸恐怕有些难处。”钱益钧道:“我不管这么多,总之你想办法让他消失,否则镇长怪罪下来拿你示问。”夏启德道:“局长放心,属下马上想办法,保证让这个狗日的药场过不了今晚。”钱益钧道:“好,听你的好消息。”“是。”夏启德打个立正敬礼后出去了。

夏启德回到办公室,把三个属下朱成虎、陈友闻和史东进叫进来商量怎么办,朱成虎道:“探长,这个简单。”夏启德道:“怎么个简单法?”朱成虎道:“有句老话叫‘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一把火下去,保证再好的机器,都会烧成灰,而且还不留一点把柄。”夏启德道:“放火倒是好意,只是这如此潮湿的梅雨天气,放火还得用汽车油,那个气味很大,还是会给人留有把柄的。”朱成虎道:“那该怎么办呢?”陈友闻外号“如白星”意思是跟太白金星一样的智谋,他对夏启德说道:“探长,用汽车油不行,可以用酒啊,正好给人以工人喝酒不慎失火的口实,即便沈家来找警察局,我们也可以以这个口实结案,这样岂不是天衣无缝。”史东进外号“十毒好人”,号称方圆百里的十毒俱全的人,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十毒占全了,除了当警察外,他还开设赌场和烟馆,几乎没有他做不到的坏事,他对大家说道:“我负责去找工人喝酒,在赌场里,他家的工人多的是,十个八个不在话下。”夏启德道:“好办法,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啊。东进兄,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办,下午你派人去找沈家药场的工人喝酒,准备好酒找时机去放火,把他娘的沈家的药场烧成灰,三天之内一定要完成局长交给的任务。”史东进领命出去了。陈友闻担忧道:“探长,起火之后,火势将不可控制,大火会造成数人死亡,我担心不好向局长交待。”夏启德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起火也不过烧死几十个刁民,我们就等着领赏吧。”

史东进从警察局出来,直接去了在临川街上的赌场,把经理叫过来问话。赌场的经理赵恭明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精明的人,跟财神爷赵公明只差一个字。赵恭明非常殷勤问候东家,史东进道:“这两天有没有看到沈家药场的工人来赌钱?”赵恭明道:“有啊,这几天来得更多了。”史东进道:“有没有看起来嗜赌如命的?”赵恭明道:“到这儿来的都是赌鬼,东家想找他们?”史东进道:“能否找个人给咱们办事,此人必须要可靠才行。”赵恭明道:“东家放心吧,这几个人都欠赌场钱,只要跟他们说肯给东家办事,欠的钱一笔勾销,他们会求之不得。”史东进点点头道:“尽快找一个可靠的带来见我。”赵恭明道:“东家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转身出去,旋即带进一个人来,史东进抬头看此人:像张飞一样黑红的脸,酒糟鼻子,咧着一嘴的大黄牙,里面镶着几颗金牙,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长袍。史东进看不顺眼,就扭头到一边去,赵恭明道:“东家要找的人,就此人最为可靠,虽然其貌不扬,但能办成东家的事。”说完出去了,只留史东进和那人在屋里。史东进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小的姓吕,单名一个旺字。”史东进道:“你替我办件事,事成之后,不但你欠赌场的钱不用还,我还给你二千块大洋作为酬金,不过你得保守秘密,如果传出去,小心你的狗命。”吕旺道:“听大爷吩咐。”史东进道:“你明晚请药场的工人喝顿酒,酒钱和菜钱从赌场出,你告诉工人们酒管喝够,让工人们都敞开了喝,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你听清楚了吗?”吕旺道:“听清楚了。大爷,您为什么要请那些泥腿把子?”史东进道:“这是你该问的吗?”吕旺道:“是,是,是。不过小的认为请泥腿把子们吃饭总得有理由啊,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吃,大爷说是不是?”史东进道:“你说的有道理,他们要问就说这几天开工辛苦了,庆贺药场重新开业,你替东家犒劳大家。”吕旺道:“我懂了,大爷。”史东进道:“你出去领钱吧,我再提醒你一次要保密,否则会死无葬身之地。”吕旺道:“是,大爷。”

吕旺从赌场经理赵恭明那里支取了三千块大洋,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赵恭明叫住他道:“吕旺。”吕旺道:“赵经理,还有事吗?”赵恭明道:“你应该知道东家是什么人,你如果把这些钱拿去赌耽误东家大事的话,估计你活不过今晚,我会让两个人监视你,直到你完成东家的事,你听明白了吗?”吕旺道:“听明白了,赵经理放心,不会误事的。”等他出门,赵恭明叫过来两个人,在两人的耳边密语几句,两人相视一笑,点头不语。

药场重新营业后,药店的品种增加了许多,沈紫瞻让黎修为到药场监督周立德每天的产出情况,他自己坐镇药店对外售卖药品,争取用几个月的时间再增加几台机器。他看到开业这几天工人们都忙得热火朝天,让他十分欣慰,按照这样的速度,两个月就能增加机器了。

吃晚饭的时候,沈紫稹说起学校的趣事,忽然对哥哥说道:“哥哥,漱玉姐姐这两天上课都心不在焉的,好像她家里出什么事了,问她她又不肯说,我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姨父生病了,据那同学说病得很厉害呢。”沈紫瞻道:“你同学没有说是得的什么病吗?”沈紫稹道:“没有说,只是说病得很严重,辅仁医院都不肯接收,只让医生到江家诊治。哥哥怎么你好像有点事不关己的样子?”沈紫瞻一愣,忙说道:“我在想姨父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该不会是你的同学听错了?”沈紫稹道:“好像是说姨父前几日在警察局受到惊吓,从警察局出来没有几天就一病不起,又加上连日劳累,才病情逐渐严重的。”沈紫瞻道:“我估计不会,姨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会让镇上几个小小的警察吓出毛病来,莫非你同学弄错了,不是姨父生病,张冠李戴了?”沈紫稹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可看漱玉姐姐的样子又让人不得不信。”沈紫瞻道:“我明天忙完药店的事,就去姨娘家看看,姨父是否得病自然就清楚了。”沈紫稹道:“这样也好,看一下也放心,至少我们做晚辈的应该关心一下长辈。”

第二天一大早,沈紫瞻本打算安排一下药店的事就去江家,没想到他刚到药店,黎修为就急匆匆地过来找他,原来沈紫瞻让黎修为监管药场的事,桂叔担心儿子不能胜任,耽误少爷的大事,就跟儿子一道去监管药场,忽然桂叔在药场听说一件事,就让儿子过来报告大少爷。沈紫瞻看到黎修为急赤白脸的样子,就让他坐下慢慢说。黎修为道:“大少爷,药场里有个叫吕旺的工人,说今晚要在药场里请工人们喝酒。”沈紫瞻道:“继续往下说。”黎修为道:“大少爷,我说完了。”沈紫瞻道:“这就事吗?”黎修为道:“是的,大少爷,就这事。”沈紫瞻诧异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黎修为道:“我爹说吕旺这个人是个烂赌鬼,平时发了工钱就去赌,外面欠了一大堆的债,根本没有闲钱请大家喝酒,再加上他是个吝啬小人,对他来说不占便宜就是吃亏,怎么可能会真请大家,这其中必有缘故。”沈紫瞻道:“是什么缘故吗?”黎修为道:“我爹没有说。”沈紫瞻道:“我知道了,你抓紧回药场去仔细监视那个叫吕旺的工人,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告我。”黎修为道:“放心吧,大少爷,药场所有的事都逃不过我爹的眼睛。”

黎修为走后,沈紫瞻仔细想了一下吕旺这么做的原因,平常他跟药场的工人接触不多,不太清楚吕旺的为人,如果他是为药场能重新开工而请大家喝酒庆祝,这说明他倒是个有心的人,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原因,只能让黎修为监视他了,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上午忙了一阵药店的事,下午的时候,沈紫瞻忽然想起姨父的病,他就把黎修为向他报告的关于吕旺的事忘了,心思就放到姨父家了。突然他想起上个月,姨父被警察局抓的时候,他曾托人打听姨父在警察局的情况,后来他告诉江萧竹可以花二百万大洋把姨父救出来,如果他花费低于二百万大洋,姨父估计会遭毒手。后来看到姨父出来了,就把这事撂下了,看来姨父生病跟这事有关,如果姨父真的生病了,就可以肯定,江萧竹没有交够二百万大洋。

沈紫瞻吃过晚饭,顺道买了些点心,就去江家看望姨娘和姨父。一进门就感到气氛十分地压抑,姨娘看起来表情非常悲戚,看到他来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不停地拿手帕拭泪。姨父躺在床上,二十多天不见,已经瘦骨嶙峋了。床边有一只痰盂,沈紫瞻看到里内通红,估计是姨父吐的血痰。江萧竹和江雨竹兄弟俩并未在房间里,只有江漱玉在床边伺候着。沈紫瞻走到床边,看到姨父已经气若游丝,可神智却还十分清醒,看到沈紫瞻,伸手一把就抓住了沈紫瞻的手,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沈紫瞻抓住姨父骨瘦如柴的手,眼里噙着泪水对姨父说道:“姨父我不走,您别着急,好好养病要紧。”一语未尽竟然泪如雨下。姨父示意江漱玉搀扶着江夫人到外面去,他对江夫人说道:“你到外面……歇会儿吧,我单独跟……紫瞻……说会儿话。”看着江漱玉搀着江夫人走到门外,江老爷方才缓缓地说道:“你早知道我……会得病……对吗,怎么……现在……才来?”沈紫瞻道:“姨父,我也是昨天才听紫稹说起,今天就过来看您了。您好好养病,不要费力多说话。”江老爷摇摇头道:“现在……不说话,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沈紫瞻啜泣道:“姨父,您会没事的。”江老爷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告……诉我……”沈紫瞻道:“您指什么?”江老爷道:“警察局……让交钱……赎人,你明知……那些人……图财,为何……交了钱……还会……害我?”沈紫瞻道:“我跟表兄表示了,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跟他说宁可倾家荡产也要交钱把您赎出来,警察局那帮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可表兄他……”江老爷道:“他……怎样?”沈紫瞻道:“听警察局的线人说,钱益钧让交二百万大洋,表兄只交了五十万大洋,让警察局抓到了把柄。”江老爷听了,轻叹道:“我早……知道……他会……误事……”话未说完,竟然不住地咳嗽起来,好一阵才停下来,忽然江老爷怒目圆睁,手指向半空大喊道:“这个……逆子,这个逆子——”说完就不动了,只听到往外出气的声音,沈紫瞻被吓得不知所措,他连忙到门外叫姨娘进来,又让家里的佣人去叫江萧竹和江雨竹兄弟俩。等到江萧竹夫妇和江雨竹来到江老爷身边的时候,江老爷用颤抖的手指着江萧竹,又猛烈地咳嗽起来。江漱玉上前扶起爹,用手给爹捶背,想让爹把痰吐出来,谁知江老爷“啊”了一声,身子向后仰去,几乎把江漱玉压倒,众人连忙上前查看时,却发现江老爷已经归西了。

江老爷突然去世,大家都悲痛不已。江夫人哭得死去活来,江漱玉哭成泪人一般,江雨竹也是嚎啕大哭,佣人们也都哭着乱作一团,只有江萧竹夫妻俩没有泪,两人跪在江老爷的床前默不作声。江萧竹呆呆地看着床上已经西去的父亲,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走得如此匆忙,他作为家里的长子,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去而无能为力。

大家都在悲痛之时,江家的佣人跑过来对沈紫瞻道:“表少爷,在客厅有电话找您。”沈紫瞻心想:是谁这么不解风情,都把电话打到江家来了。他走到客厅拿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桂叔焦急的声音:“大少爷,药场着火了,我已经让人在救火了。”沈紫瞻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是什么原因着的火?”桂叔道:“好像是工人在工厂里喝酒,点燃了药场的原料导致的。”沈紫瞻道:“你抓紧让人灭火,我随后就过来。”他放下电话,本想立即去药场,可江家这边姨父刚刚去世,他此时离开也非常不妥,但药场那边到底怎样了,让他又非常牵挂。沈紫瞻在客厅里焦急地走来走去,情急之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频频看表。江家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他帮助江萧竹给姨父穿好寿衣,将姨父的遗体停放在客厅临时搭的架子上,旁边的香炉里点上香,香案下面的火盆里烧上纸钱。

快要天亮的时候,沈紫瞻才从江家脱身出来,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药场,快要到药场的时候,远远望着药场里仍然冒着的青烟,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到了药场大门,他跳下黄包车,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药场,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原来整齐的厂房已经全部坍塌变成了废墟,缕缕的青烟仍旧从废墟里冒出来,院子里摆放着十几具尸体,都用白布蒙着;旁边还有十几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歪在地上;潮湿的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绍兴老酒的味道。沈紫瞻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桂叔看到沈紫瞻,连忙过来扶住他说道:“大少爷,火势太大,我们……”一语未了,竟也泪如雨下。沈紫瞻已经回过神来,他对桂叔说道:“桂叔,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赶快查看一下都有哪些人死亡,哪些人受伤,我得安抚死亡工人的家人。”桂叔道:“场内非常奇怪,大家只是聚众喝酒,即便是酒后失火,也不至于在场的十六个人都被烧死,不知道为何没有人逃出来,因此没有人受伤。”沈紫瞻听了心里一紧,他跟桂叔一起逐个检查死亡人员的遗体,确实是烧死的,当他检查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觉得这具尸体与其他被烧得漆黑的尸体不同,因为他身上烧到的地方很少,嘴里也没有灰尘,他就势把蒙着的白布全部掀开,发现此人身上竟然有刀伤。沈紫瞻对桂叔道:“这个人身上有刀伤,我可以断定这场火跟此人有关,这人能认出是谁吗?”桂叔仔细辨认了一下说道:“好像是吕旺,就是我曾经让黎修为跟少爷说起的吕旺。”沈紫瞻听了没有说话,径直走向起火的厂房,看到曾经整齐的厂房变成残垣断壁,心里的确不好受。桂叔道:“我们发现火烧起来就过来救火,却发现门是从外面锁着的,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都喝醉了没有反应,火烧得太快来不及救,难道是老天要赶绝我们吗?”沈紫瞻看着厂房内有许多打碎的酒坛子,心里就全明白了,他对桂叔说道:“这场大火可以断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现场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叫吕旺的人,背后的主谋将他杀人灭口,他一死就死无对证,警察局会将责任全部推到我们身上,我真懊悔你让黎修为跟我说吕旺要请喝酒的时候,我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现在看来他请喝酒是假,放火才是真。”桂叔道:“少爷不必难过,既然是人祸,我们就能找到应对办法,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沈紫瞻道:“这次恐怕是沈家的灭顶之灾了,烧死了这么多人,警察局和梅镇邦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警笛声从远处呼啸而至,一辆黑色的汽车和几辆绿色的挎斗驶进了药场的院子,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从挎斗上下来将沈紫瞻和桂叔团团围住,夏启德从汽车上下来,围着摆放在地上的尸体转了一圈,又对起火的厂房装模作样检查一番后对沈紫瞻说道:“沈大少爷,烧死这么多人,你怎么解释?”沈紫瞻道:“这其中的原因,恐怕有人比我更清楚吧。”夏启德道:“是吗,谁更清楚,你把他找出来,我得带他去警察局问话。”站在旁边的桂叔道:“夏探长,大少爷一直让我掌管药场,起火的时候只有我在,大少爷出是刚刚听到消息赶过来,起火的原因只有我最清楚。”夏启德道:“哦,既然这样,那就有请黎先生跟我走一趟吧。”说完他手一挥,站在旁边的警察立即将桂叔围起来,沈紫瞻见状连忙制止道:“桂叔,你不能跟他们去警察局,要去也是我去。”黎修为也拉住他爹的衣服不放。桂叔道:“大少爷,您让我监管药场,药场出了这么大的事,责任都在我,况且烧死了这么多人,需要大少爷给他们善后。”他又对黎修为道:“一定要听大少爷的话,还有告诉你娘我很快就回来,千万不可莽撞造次。”说罢登车跟夏启德去了警察局,药场留下几名警察维持秩序。

夏启德刚刚离开,附近有家人在药场工作的村民,听到药场失火的消息后潮水般的聚拢到药场,受害人的家人哭天喊地,奋力呼喊着亲人的名字,由于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那些家人根本辨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亲人,只好抱住一具尸体就大哭起来。另有一些受害人的家人围住沈紫瞻讨要说法,黎修为只好护着沈紫瞻,在药场其他工人的帮助下躲到药场的办公室。沈紫瞻进了办公室,将门插好,任凭外面的受害人的家人喊叫甚至砸门,他一概不理,大有“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阵势。而外面的死亡工人的家人们更是不屈不挠,他们把办公室团团围住,也是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样子,坚决要跟沈大少爷耗下去,就不相信你沈大少爷不吃不喝在里面躲一辈子。

沈紫瞻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他的额头都急出了黄豆大的汗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十几个人的死亡赔偿就是一大笔钱,再加上桂叔的保释金,警察局那里抓到把柄,需要的现钞的数字更是巨大,家里一旦支出这笔钱,沈家就真的完了。眼看着沈家在他的手上败落,他的心里如刀绞一般,他觉得无论如何都得要筹措这笔钱来渡过难关,目前妻子还有身孕,他不能让孩子饿死在妻子的肚子里,他在脑子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大概需要一百万的现钞,该如何去筹措这些钱呢?他想可以跟岳父开一下口,让岳父找一下国民政府的人通融一下,但他又不想低声下气地去求岳父。

他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门外的那些人也急火攻心,双方一直僵持不下,周立德和黎修为一直在门外阻止想要进办公室的人们,周立德劝说大家道:“你们得给大少爷时间考虑解决办法,事情已经这样了,大少爷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有几个死者的家人情绪十分激动,有的大喊着:“让少东家出来见我们,他躲在里面难道是要当缩头乌龟吗?”有的叫嚣道:“今天少东家不出来解决,反正我们都活不成了,我们就再把药场烧一遍,跟东家一起见阎王。”黎修为表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当即斥责道:“反了你们了,还有王法吗?”周立德也劝说道:“现在起火的原因还没有查清楚,你们若再这样僵持下去,就是到明年这个时候也解决不了,不如你们先回去,容大少爷想办法,大少爷家大业大,肯定不会亏待大家的。”夏启德留下的几名警察在一旁叼着烟卷冷眼旁观,一副吊儿郎当事不关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其实他们都在看沈家的笑话,恨不得上前再挑唆几句,冲突起来再出几条人命才更热闹呢。

屋子里的沈紫瞻仍然来回地踱着步,他看到桌子上有一盒纸烟,就随手拿起来抽出一支点上,猛吸了一大口,浓烟顿时从他的口鼻中冒出来,弥漫在他的周围,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眼泪和鼻涕一起出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不敢再抽,只把烟拿在手上,另一只手顺手把玩起烟盒来,只见烟盒上写着英文字母,正面画着一个拿着大刀的武士,他知道这是一款非常受欢迎的“老刀牌”香烟,是周立德十分喜欢抽的纸烟。他呆呆地看着烟盒上那个拿刀的武士,觉得那威风凛凛的样子非常彪悍,他忽然心头一动,财富失去了还可以再赚,家败了可以再兴,但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有人在,何必患得患失,他想到这里,思绪开始兴奋起来,这笔帐还可以向辅仁医院索偿,尽快铲除辅仁医院方是上策,忽然他感到手指上有灼烧的疼痛,猛然想起来甩掉手上的纸烟,才发觉手上的纸烟已经烧到了手指边上。

天色渐晚了,双方已经僵持了一整天了,沈紫瞻与周立德及黎修为都水米未进。周立德和黎修为堵在办公室门口防止那帮人冲进来,沈紫瞻到门口让两人进来对他们说道:“你们去确认一下都有哪些工人死亡,统计准确的名单给我,再让死亡工人的家人派几个代表进来,我跟他们谈谈赔偿。”周立德道:“大少爷,起火的原因还没有调查清楚,目前来看明显是吕旺的责任,等警察局调查清楚结论,如果是咱们的责任再赔偿也不迟啊。”沈紫瞻道:“没有关系,咱们先赔给他们,如果警察局调查结果认为是吕旺的责任,咱们可以向吕旺追偿,不过咱们都清楚这件事的原因,只是心照不宣而已,所以就不要对警察局抱有太大的希望了。”周立德道:“如果要赔偿,这将是一大笔钱,咱们在短时间内就很难翻身了,况且咱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沈紫瞻道:“我负责去筹措这些钱,不管怎样,这些工人跟了咱们这么久,咱们不能辜负他们的家人。”周立德道:“大少爷,您真是菩萨心肠。”两人出去查证,昨晚上晚班的人都有点名,那十六具尸体很快就得到了确认,除了吕旺家人没有来,其余十五位工人的家人都来到药场,沈紫瞻让他们到办公室来商量赔偿,本来他打算每位工人赔五百块大洋,可由于死亡的工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全家人都指着他们过活,大家都哭哭啼啼的,现场的几位警察则要求每家赔五千大洋,让沈紫瞻无计可施,只好答应每家都赔五千块大洋。大家听到沈紫瞻三天内赔偿到位的承诺后才逐渐散去,那几个警察也洋洋德意地离开。

累了一天的沈紫瞻和黎修为都瘫在椅子上,周立德拿过算盘拨拉一会儿,他对沈紫瞻说道:“大少爷,每家赔五千大洋,合现钞一万五千块,刨去吕旺一人外,这样总共需要现钞二十二万五千块。”沈紫瞻道:“除了这二十二万五千块,还要加上桂叔的保释金估计也得要二十万块,这样总共需要约五十万块现钞。”周立德道:“这么一大笔钱,咱们上哪里去筹措呢?”沈紫瞻道:“我把汽车和家里值钱的东西卖了,凑这笔钱呗,如果不够的话,估计这药场也保不住了。”说罢,他伏在桌子上悲戚不已,周立德与黎修为也都非常难过。沈紫瞻觉得这毕竟是沈家祖上传下来的盐场和药场,在他手里就这么没了,虽然让人心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周立德知道,沈家可能从此就一落千丈了,梅镇邦肯定不会让沈家东山再起了,想想也是十分的悲哀,淳化镇上曾经声名显赫呼风唤雨的沈、江、苏四大家族中的两大家族将会不复存在了,沈家已经率先被整垮掉,江家也江河日下,估计梅镇邦下一个要整的恐怕就是苏家了。他看着伏在桌子上难过不已的沈大少爷,心中也是充满了怜悯,真是“鲸游浅水遭虾戏,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只好默默地独自收拾起东西悄悄地离开了药场。

沈紫瞻心里也盘算着,明天就去筹集赔偿的钱款,再加上姨父明天出殡,下午还得参加姨父的葬礼。世事无常,可即便再难,他都不能颓废,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男人应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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