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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紫稹之死

沈紫瞻回到苏家,准备与苏珊妮和沈紫稹以及桂叔连夜离开,可他在苏家偌大的院子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屋子里似乎发生过搏斗,桌子和椅子都变了样。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难道陆少疾已经来过了吗?他用手电仔细察看地上散落的物品,觉得不像是陆少疾的手段,倒像是被土匪打家劫舍,会是谁这么大胆来抢劫?

他猜得没错,苏家的确被人抢劫了,抢劫的人是谁呢?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是江半秃。那天江半秃从陆少疾那里出来后,觉得陆少疾肯定会对付沈紫瞻,他就想到可以趁火打劫去抢劫苏家。虽然苏家已经搬走了大部分的财物,但他肯定苏家还有剩余的财物,要不然苏珊妮也不会再回到淳化镇。他打定主意后,就联合了镇上的几个地皮无赖,商量怎么对苏家下手。江半秃的眼线时刻盯着苏家的动静,当他看到桂叔因为被沈紫瞻责骂而赌气出门,傍晚的时候沈紫瞻穿上夜行衣也出门了,沈紫稹因为接到地下党组织的消息,匆匆去镇上的国民学校临时参加会议,整个苏家只剩下苏珊妮一个人了。江半秃觉得机会来了,他立即带人闯进苏家,把苏珊妮绑起来对她说道:“交出苏家的财物,可以饶你不死。”没想到性情刚烈的苏珊妮誓死不从,她大骂江半秃道:“江家待你不薄,真看不出你竟然是人面兽心的畜生,我已经有了沈家的血脉。你要识相点赶快把我放了,不要再败坏江家的名声,要不然沈大少爷回来要你好看。”江半秃道:“沈大少爷回来?你当我江某人的肩膀上扛的是拨浪鼓吗?告诉你,你家沈少爷早就去阎王殿报到去了。”苏珊妮在他脸上啐了一口道:“你还少蒙我,沈少爷是国民政府的官员,你们敢动他试试,小心你们的脑袋。”江半秃道:“什么狗屁国民政府,现在日本人快要打过来了,国民政府算个屁。你还以为你们苏家是淳化镇上的名门望族吗?现在变天了,该轮到我江大爷发话了。”苏珊妮道:“我呸,就凭你江半秃,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不知是谁家的裤裆破了,蹦出你这么个臭虫来。你赶快把我放了,要不然让你哭都来不及。”江半秃听了这话,脸气得发紫。虽然他的外号叫江半秃,但都是私下叫,从来没有人当面叫他,现在苏珊妮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他立即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让人把苏珊妮的嘴用臭袜子堵起来,开始在苏家翻箱倒柜,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江半秃不甘心搜不到财物,他看到有几分姿色的苏珊妮,立刻计上心来,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苏珊妮后一脸淫笑道:“咦,眼前就是一个元宝,我还费劲巴拉的到处找呢。”苏珊妮被绳子捆着挣脱不开,双眼直直得瞪着江半秃。江半秃让人把苏珊妮装入麻袋里,趁着夜色悄悄地拉到镇上,高价卖给了醉香楼。老鸨子看到苏珊妮誓死不从,有些气急败坏,立即让几个大男人轮流折磨苏珊妮。苏珊妮仍然誓死不丛,那个老鸨子恼羞成怒,让几个打手将苏珊妮捆绑起来装入麻袋里,半夜三更悄悄沉入梅龙湖里。

就在江半秃抢劫苏家的时候,陆少疾本来已经设好了埋伏,准备在“紫园府”伏击沈紫瞻,可突然接到上峰的秘令,说共匪可能今夜要在国民学校开会,让陆少疾派警察前去抓人。陆少疾接到命令不敢怠慢,只得把原本派往“紫园府”的人撤回来重新派往国民学校。沈紫稹所在的江苏省委的地下组织仍然按计划前往预定地点开会,布置协同国民党共同守卫南京的工作。由于江苏省委的一名负责人没有及时赶到会场,因而会议推迟到半夜才开。就在会议正进行的时候,忽然听到学校的大门外警笛声大作,江苏省委的同志知道不好,立即命令同志们分头疏散。在仓皇中撤离学校时,沈紫稹负责与几名同志一起撤退,但由于天黑不小心与几名同志走散了,现在街上到处都是准备拘捕他们的警察,她只好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想等天亮之后再回苏家,殊不知正中了陆少疾的奸计,因为天亮之后,在淳化镇这个巴掌大的地方更加无处藏身。

沈紫瞻在苏家等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没有等到妹妹和弟媳,他知道陆少疾很快就会知道他下手杀梅家姐妹和“紫园府”的看守的事,于是决定出门去找妹妹和苏珊妮,大家尽快离开淳化镇。这时看到一夜未归的桂叔有些醉意地从外面走进来,沈紫瞻对桂叔说道:“桂叔,时间紧迫,咱们赶快回南京城去吧。”桂叔从头上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对他鞠躬说道:“少爷,我已经老了,给少爷帮不上什么忙了,我昨晚想了一夜,觉得不能再拖累少爷了,我现在过来是跟少爷您辞行的,咱们的缘份尽了,今天就告个别吧。”沈紫瞻听了这话,心头一震,半晌才说道:“桂叔,你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怎么能弃我于不顾呢?”桂叔道:“少爷,从上海回来时,我跟修为和他娘走散了,他娘俩一直下落不明,我想去找找他们娘俩,无论能不能找到,我都打算回乡下去了。我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这把老骨头不能丢在外头,还是得回去,对黎家的祖宗也是一个交代。”说罢,一大滴眼泪落下来,落在桂叔脚下土地上。沈紫瞻知道已经不能再挽留他,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元交给桂叔道:“桂叔,这点钱你拿着,你在沈家劳碌了一辈子,劳苦功高,想不到今天竟然是我们分别之日。这兵荒马乱的,上海到南京路途遥远,找个人犹如大海捞针,你到哪里去找她们娘俩呢?如果桂婶和修为尚在人世,希望你们能尽快团聚;如果他们不幸罹难,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说着,泪水顺着他的双颊悄悄地滑落。桂叔哽咽道:“我感激少爷一片恩情,如果找不到她们娘俩,希望她们在天之灵能保佑少爷平安无事。”他说完接过钱,转身有些步履蹒跚地离开苏家,头也不回地走了。

送走桂叔后,沈紫瞻已经顾不得伤感,他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的物品,启动起汽车开出苏家,顺着梅园路去找妹妹和弟媳。没想到他刚转到转淳溪路,就迎面碰到黑石带领着十几个人向他走过来。他立即猛打方向盘,本想躲开黑石他们,但黑石他们已经发现了他开的汽车,就向他包围过来,黑石掏出枪来,把他的汽车玻璃打了几个窟窿。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陆少疾的枪口下,实在顾不上妹妹和弟媳了,无奈之下只好快速地调转车头,赶忙离开淳化镇,向南京光华门进发。在离开淳化镇的时候,他专门到沈氏墓园,在父母的坟旁挖了一抔黄土放在车上,因为他觉得,此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淳化镇了,这抔黄土可以慰藉他的思乡之情。

这一路上他看到数不清的民众徒步往南京撤离,日本人要打过来了,淳化镇恐怕会首当其冲。尽管故土难以割舍,但只要人活着,民族精神就不会垮。忽然他想到桂叔,桂叔的突然离开,让他非常伤感,桂叔是他跟沈家旧时代相连的最后一个人了。与桂叔朝夕相处二十年,已经让他对桂叔产生了依恋,因为在桂叔身上,总能看到父母的影子,现在桂叔突然离开,仿佛把他童年的记忆全部挖空了,心里感到一种撕裂的疼痛,这种疼痛将会伴随他很长的时间。

别了,淳化镇,这里承载着他太多的记忆,他记得小时候跟小伙伴们到梅龙湖戏水,到后山上采摘野山果,夏日满山火红的杜鹃花和秋天腥红的枫叶林伴随了他整个的童年,记忆里的故事与山顶上的红枫叶一样多。

但是那样的日子不再回来了,他已经经历了童年成长的烦恼与少年意志的磨练,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软弱可欺的沈紫瞻了,他狠狠地报复了害他父母的梅镇邦和高英洁以及害他的陆少疾,他知道陆少疾尽早还会再找他的,因此必须在陆少疾到来之前做好所有的准备。

至于妹妹沈紫稹,他相信目前她应该不危险,因为她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保护她,可以不用太担心她,而且他觉得她这次也能像上次那样能够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他回到南京以后,会再找机会回来接应她的。而对于弟媳苏珊妮,但愿她能时时化险为夷。

这次他真得想错了。在外面躲了一夜的沈紫稹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回到苏家,却看到已经人去楼空,哥哥、桂叔和苏珊妮都不见了踪影,锁在院子里的汽车也不见了,她一下子慌了神,上次在学校里还有同学能搭救她,而这次她真是孤家寡人了。她非常无助地坐在椅子上,忽然她想起地下党组织的另一个联络处,她可以去那里找党组织的人,说不定能碰到昨晚走散的同志,走散的同志也需要她的帮助,她得帮助他们平安地离开淳化镇。她打定主意后,没有考虑个人安危,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出门去了。

缺乏与敌人斗争实际经验的沈紫稹,凭着一腔热血参加共产党,匆忙之下都没有想起在陆少疾的眼皮底下化个装再出门,结果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往联络点去。没想到她出了苏家的大门刚拐向淳溪路,就被陆少疾的手下发现了,他们一面跟踪沈紫稹,一面派人向陆少疾报告。还未起床的陆少疾听说发现了沈紫稹的身影,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穿上衣服就带领几个手下去找沈紫稹了,他一边走一边盘算:抓住了沈紫稹就不怕沈紫瞻不露面,而且沈紫稹也是淳化镇上有名的美人,他虽然娶了妻子和姨太太,但都送给日本人了,他还可以让沈紫稹给陆家传宗接代。

陆少疾跟着部下一路追踪沈紫稹,一直追到临川路。沈紫稹也在无意之中发现了身后的陆少疾的手下,为了摆脱追踪她的人,她急忙拐进了通往雨花巷的中街。陆少疾看到沈紫稹拐进中街,就让手下的人从淳溪路拐向雨花巷,转到中街堵截沈紫稹。中街都是江南地区典型的石库门房子,中间没有岔道,在陆少疾的前后夹击之下,沈紫稹已经是插翅难逃。

在狭长的中街的石板路上,沈紫稹穿着高跟的皮鞋,踩得青石板“咔咔”作响,当她看到后面有陆少疾带领的爪牙紧追不舍,前面有陆少疾的手下站在中街与雨花巷的连接处等着她,两旁又是两层楼高的石库门房子,就知道自己除了束手就擒外已经无路可走了。

沉下心来的沈紫稹就势躲在旁边一户人家拱形的大门下,她掏出手枪准备与陆少疾拼个鱼死网破。陆少疾带着几个爪牙步步紧逼过来,他站在不远处对沈紫稹喊道:“沈大小姐,你还是乖乖就擒吧,本少爷不会亏待你的,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沈紫稹道:“陆少疾,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大敌当前,你竟然不顾国家道义,公然破坏国家抗战大计。”陆少疾啐了一口说道:“狗屁国家道义,本大爷只认‘圆里方’和‘颜如玉’,少给老子扯其他的,你最好识相点,放下枪跟老子走,否则的话……哼哼。”沈紫稹道:“你们快点让开,否则我对你们不客气,本小姐是共产党员,现在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你们要是敢动本小姐一根汗毛,小心蒋委员长拧下你们的脑袋。”陆少疾道:“我知道你是共产党,就是蒋委员长的命令让我们抓共产党,你还是放下枪吧,我的小乖乖,看到你拿枪对着我,我都很心疼呢。”沈紫稹道:“你这个无耻之徒,赶紧给我滚开。”陆少疾道:“无耻,哈,无耻俩字怎么写,本大爷不认得。本大爷只认得你这个小美人儿,每次想起你本大爷心里都有酥酥的感觉,你的小模样常常让本大爷睡不着觉呢。”沈紫稹听不得这些下流话,本能地用手捂住耳朵,陆少疾他们又开始向她走过来了,一步,两步,三步,眼看越来越近了,沈紫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举起手枪对着陆少疾他们就开了一枪,只听“啊”的一声,陆少疾身边的黑衣人应声倒下了。陆少疾似乎有些吃惊,他张着嘴回头看了一眼倒下的爪牙,又回过头来看着沈紫稹,旁边的两名黑衣人立即站在他面前挡住沈紫稹的子弹。陆少疾火气立刻窜上来,他拉开挡在他前面的两名手下,双手撕开胸膛前的衣服对沈紫稹吼道:“哎呀,你还长能耐了,敢用枪了,来,你朝这里打,你打不死我,我今天就玩死你。”这时又听到“啪啪啪”三枪,又有两名手下倒在地上喊“哎哟”,陆少疾吓了一跳,但他仍然强硬地说道:“来,你有种,你接着打。”他又听到“啪”的一枪,他的帽子应声飞了出去,吓得他立即躲在另一户人家的大门下叫道:“你有种再接着打。”沈紫稹虽然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加上她的枪法也没怎么练过,根本没有准星,但她很清醒自己的枪里只有六发子弹,现在已经打出去五发了,在延安时她的教官曾经告诫过她,被敌人包围的时候,最后一发子弹一定要留给自己。沈紫稹想到这里,反而已经镇静下来,她冷笑着对陆少疾说道:“姓陆的,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做恶多端迟早会有报应的,本小姐今天先走一步了,但我会派黑白无常来索你命的。”说着,她抬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板机。呜呼,烟雨江南秋情断,莲花零落随风飘。

陆少疾看到性情并不刚烈的沈紫稹自杀而亡,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非常愤怒,他根本没有想到,沈紫稹宁愿自杀也不愿束手就范。他走过去察看她的遗体,看到她的头骨已经被子弹掀翻了大半,鲜血布满了她本来美丽的面庞。陆少疾并未对沈紫稹心生怜悯,他命令手下把沈紫稹的遗体扔进一条臭水沟,上面再压上两条大石块,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心有余悸的陆少疾刚回到“梅龙府”,就听到手下向他报告:“少爷,‘紫园府’那边出事了,我们四个兄弟被人打死了,还有陆太太和陆姨太也被人杀了。”“什么?你说什么?”陆少疾气得大叫起来,他抓住那名报信人的衣领,将那人重重地推倒在地上,“他娘的,一帮饭桶,连两个人都看不住。”然后掏出手枪对着那人的脑袋“啪啪”两枪,可怜那名报信的人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上西天报到去了。

陆少疾赶快从“梅龙府”赶往“紫园府”。一进门,他看到那四名守卫全部是头部中弹身亡的。他看到一楼挨着客厅的卧室里,梅安然的尸体横卧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他抱着梅安然的尸体,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心中万分后悔把梅安然安排在“紫园府”。他这几年盼星星盼月亮,梅安琪都没能够给他生下一儿半女。虽然他不顾道义让梅安然怀了孕,本以为能很快就有自己的孩子,却没有想到梅安然突遭横祸,竟然一尸两命。放开梅安然,他上到二楼,看到梅安琪神情安祥的平躺在干草堆上,身上罩着一件黑色的长袍,也同样没有了呼吸。他掀开长袍仔细看了一下,在衣领处发现绣着一个“瑜”字,他立即认出这是沈紫瞻的衣服,立即被气得青筋暴露无遗,他把出手枪对着梅安琪的遗体连开了几枪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姓沈的,你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老子不把你的头拧下来,老子就跟你姓。”他转身下楼,出门看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有一个坑,他一时间没有明白沈紫瞻挖这个坑的用意,还以为挖坑是用来埋尸体的,但他靠近仔细一看,发现这个坑并不太大,也不太深,直觉告诉他沈紫瞻在这个坑里应该埋过东西,而且是非常贵重的东西。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于是就忍着悲痛让手下把这个坑挖大挖深,然后让人把六个人的尸体全部埋到坑里,上面用几个大花盆压住,同时叮嘱手下不得向外人透露半点消息,遂决定尽快去找沈紫瞻报仇,借机抢回沈紫瞻从坑里挖走的东西。

惨痛的淞沪会战的场景让沈紫瞻惊悚不已,而战后上海的景象更加悲惨,让他深深地认识到,要想阻止日本人进攻南京,特工的作用是远远不够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上战场直接杀敌,正面抗击日本人进攻势力。而且在淞沪会战中国军将领的指挥能力也让人不敢恭维,有的指挥官不知道日本人枪炮的厉害,竟然直接让军队冒着日本人密集的炮火集体冲锋,结果只能是被日本人虐杀。英勇的国军士兵在罗店的战场上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某些指挥官的愚蠢更加剧了战场的悲壮,因此他决定要参加国军,指挥军队保卫南京。

沈紫瞻一回到南京就马不停蹄地去找王耀武将军,告诉他想要参军的想法,并且将他在淳化镇带回的所有财产全部捐给国军充当军费。王耀武将军将他引见给刚刚被任命为南京卫戍司令的唐生智将军。虽是军阀出身但非常爱惜人才的唐生智看到沈紫瞻俊眼修眉气宇轩昂,加上沈紫瞻向国军捐献的大笔经费,顿时大喜过望,他向军政部长何应钦与蒋委员长汇报后,当即以南京卫戍司令部的名义颁发委任状,任命沈紫瞻为南京卫戍司令部少将参谋,让他率领司令部的众参谋参加南京保卫战。

接受任命后,沈紫瞻领了少将军装,便进入南京卫戍司令部了解具体的情况。虽然他没有参加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其本的打枪他是不在话下的,而且当时的国军兵力孱弱,到处都在抓壮丁充实军队,对于自愿参加军队的当然更加欢迎。其实说实话,沈紫瞻在了解了具体情况后,对蒋委员长任命唐生智负责守卫南京还是非常吃惊的,因为他知道唐生智虽然贵为上将,曾经参加过国内的军阀混战,但并没有能拿的出手的战功。加上国军内部派系林立,且不说天子门生的黄埔系与德械师系,就连土木系的部队他都不一定能指挥得了,这样的将领怎么能指挥南京保卫战呢?不过后来他听说,其实蒋委员长刚开始也并不看好唐生智守卫南京,只是在召开最高国防军事会议的时候,包括桂系李宗仁与白崇禧在内的大员们,都不主张固守南京。特别是国防部作战厅厅长刘斐的意见最具代表性,他认为南京是国民政府首都,既不可不打,也不可大打,只用十二至十八个团的兵力守卫南京即可,作适当抵抗之后便主动撤退,用持久消耗的方针来与日军作战,不应以过多的部队争一城一地的得失。蒋委员长当时听了大家的意见后沉吟了好一会才说要固守南京,但在座的将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蒋委员长固守南京的策略。这时唐生智站出来说:“南京是国民政府的首都,是总理孙先生的陵寝所在地,如不牺牲一两名大员,难以对得起南京的百姓。”蒋委员长听了大喜过望,当即同意了唐生智的意见,调动所有的主力部队全力固守南京,据说唐生智的一番慷慨陈词让与会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反驳的勇气。

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说,南京周围并没有可以固守的险要阵地,南京的城墙虽然高大,但也难以抵御日军飞机与重炮的轰炸。如果像在淞沪会战中国军士兵用血肉之躯去抵挡日军的炮火,南京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上海,何去何从呢?由于时间紧迫,好像蒋委员长也曾经犹豫不决,但不知为何最终决定组织南京保卫战,而且还任命了最不合适的唐生智来守卫南京。

晚上回到家的沈紫瞻并未向妻子谈起他的决定,在他看来战争是男人的事,女人不要随便过问。吃晚饭的时候,林老爷偶然问起了沈紫瞻南京当前局势的打算:“国民政府现在迁往重庆了,现在整个南京城里人心惶惶,大家都准备要撤离南京,你准备何去何从?”沈紫瞻道:“我还没有想好,爹的意思呢?”林老爷道:“我跟你娘也准备离开南京,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吗?”沈紫瞻道:“爹,你跟娘先走吧,我还有些未了的事情,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后就与他娘俩去找你们。对了,爹,你怎么没有跟着国民政府去重庆呢?你们打算去哪里?”林老爷听了很不自然地说道:“国民政府林森主席带着文官三处去了重庆,教育部与内地西迁的大学都没有去重庆,好像都去了昆明,所以我想和你娘去昆明。”沈紫瞻道:“也好,爹,等我忙完了我们就去昆明找你们。你们打算哪天走?”林老爷道:“日本人就快打到南京了,估计就这几天吧。”沈紫瞻道:“行,我尽快收拾一下家里的事,就跟浅依和孩子去昆明。”他虽然听岳父这样说,但凭借一名特工的敏锐,总觉得岳父有事要瞒着他,具体是什么,他一时还说不清楚。

吃过晚饭回到卧室,沈紫瞻抱起儿子亲个没完,林浅依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镇上的情况怎样?”沈紫瞻道:“镇上跟南京城里的情况都差不多,有能力走的几乎都走了,只剩下老弱病残了。”林浅依道:“你回咱们家里看过吗?”沈紫瞻听了这话,忽然心中涌起一起酸楚,他强忍住难过后说道:“咱们好久没有在家,房子被陆少疾占了,我差点跟他的手下起了冲突。”林浅依道:“你跟这个陆少疾小时候不是同过学吗?他怎么能这样欺负你?”沈紫瞻道:“在利益面前哪有真正的同学友情,哪会有永远的朋友情谊,再好的朋友都有可能因为利益而背叛,更何况只是小时候的同学之情。如果世上真有坚固的同学友情,我只能说诱惑的利益不够大。”林浅依道:“你怎么对同学友情这么悲观,可能同学友情不够坚固,但朋友的友情还是不用怀疑的。”沈紫瞻道:“是吗?你跟陈愈静上学的时候是很好的朋友,现在你们怎么样呢?”林浅依想了想笑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沈紫瞻又问道:“你觉得爹跟娘准备去哪里?”林浅依道:“他不是说要去昆明吗?还有什么疑问吗?”沈紫瞻道:“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啊,按说政府文官三处都去了重庆,爹作为教育部的次长,为何要去昆明呢。”林浅依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北平的大学都迁往昆明了,教育部当然也要去昆明啊。”沈紫瞻道:“希望爹说的是真的。”林浅依道:“爹和娘准备要走,咱们也得尽快离开南京,否则日军大兵压境,咱们会走不成的。”沈紫瞻随口说道:“走不成就不走呗。”林浅依狐疑地看着他,这时儿子突然哭起来,林浅依连忙去照看儿子,就没有再追问他不想走的原因。

林夫人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遣散了家里的佣人,当林仞刚看到沈紫瞻没有收拾行李的意思,就关切地问道:“你们怎么要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免得临行慌乱。”沈紫瞻道:“我们正收拾着呢,其实除了随身的衣物也没有什么可以带的,反正到了昆明,所有的家用得重新布置。爹,我帮你和娘订船票吧?”林老爷随口说道:“不用,他们会派人来接我们的。”沈紫瞻有些诧异地问道:“现在教育部的官员自己都为船票发愁,谁会派人来接呢?”林老爷道:“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接的。”沈紫瞻听了便不再多问。

第二天下午,家里来了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说是要接林次长夫妇。他告诉林老爷那边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林次长去就职。沈紫瞻听了很高兴,觉得爹和娘终于可以离开南京了,这让他少了一份牵挂,再找机会送走林浅依娘俩,他就可以专心参加南京保卫战了。林仞刚让沈紫瞻送他们夫妇到招商码头,沈紫瞻把二老的行李放到车上,林浅依抱着儿子挥手与父母告别,眼中噙着泪水,林夫人见状说道:“不必难过了,几天后我们会在昆明见到的。”林浅依道:“爹,娘,一路上要注意安全。”林仞刚夫妇轮流抱起园璎亲吻了一番后钻进汽车。沈紫瞻坐进驾驶室,在林浅依过来嘱咐他“要小心开车,送上船尽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启动起汽车往招商码头方向开去,那名官员模样的人乘坐另一辆汽车在后面跟着。

汽车缓慢行驶在中山北路上,沈紫瞻看到街道上已经是空前的繁忙:国军的军车在不停地忙碌着运送士兵和装卸军火,挖壕沟埋电话线;老百姓陆陆续续地拖家带口离开南京城,离开的方式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家庭是男人在前面挑着担子,担子的一头坐在年幼的孩子,另一头装着简单的家用物品,女人则挎着包袱在后面跟着;有的家庭是男人推着小推车,车上一边坐着老母亲,另一边坐着媳妇,媳妇抱着孩子;条件稍好的家庭,男人在前面吆喝着赶着马车,车上装着随行的物品,物品上坐着一家老小;而更多的家庭是男人背着行囊,扶老携幼走向城门……绵延不断的队伍,根本看不到前面的尽头,后面不断有家庭加入西迁的队伍。

沈紫瞻看到这一幕,心中更多的是感慨,自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以来,国家虽然战事频繁,但所有的战事都没有波及到南京,国民政府仍对南京实施了长达十年的改造,已经初步建成了现代化的城市设施,把久经战乱的六朝古都打造成江南有名的大都市,而现在这一切将会毁于战火,怎能不让人在惋惜中带有抹不去的忧伤。看到岳父兴致颇高,丝毫没有要离开南京的感伤,沈紫瞻心里有些难过,而林老爷仍在不停地说些让沈紫瞻快点带着林浅依娘俩离开南京的话:“你听我的话,南京是肯定守不住的,你们要尽快离开,一天也不要多耽搁,否则日本人打过来,你们落入日本人的手里,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沈紫瞻道:“放心吧,爹,我们不会在南京过多耽搁的,最多几天后就走。你和娘一路上要小心,到了昆明安顿好了就给我们打个电话,再过几天电话可能就打不通了。”林老爷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后面汽车里的人会保护我们的。”沈紫瞻道:“现在国民政府都只顾自己了,哪会有人真来保护咱们,还是自己小心为妙。”林老爷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到了南京北面的招商码头,沈紫瞻没有看到轮船,心里很疑惑,后面跟着的那名官员模样的人从车上下来,对林老爷说道:“林次长,麻烦您跟夫人稍等一会儿,船马上就要来了,咱们先到码头的休息室等候吧。”沈紫瞻把二老扶进码头为贵宾准备的休息室,随后把行李从车上拿下来,提进休息室,就听到那名官员正在跟岳父密谈,声音压得非常低,他只隐约听到“到上海后”的话语,心中非常地疑惑,趁岳父母在贵宾室休息的当空,看到那名官员走到江边去迎接轮船的时候,他忍不住追出去问道:“先生,我爹和娘不是要去昆明吗?去上海干什么?”那名官员道:“林次长不是要去昆明,而是绕道上海,从上海去北平。”沈紫瞻道:“他们去北平干什么?”那官员道:“你是他们的女婿,他们没有跟你说吗?林次长将去北平,担任新政府的教育部长。”沈紫瞻道:“北平怎么会有新政府呢?”那官员笑道:“等你们去了就知道了,我们不会亏待你们的。”沈紫瞻猛然醒悟,看来岳父母不是要去昆明,而是要去北平出任伪职。不行,必须阻止他们,一旦踏上日本人的船,将从此踏上一条不归路。他立即对那名官员喝道:“先生,你是日本人?”那名官员道:“我是日本人怎样?”沈紫瞻上前抓住那人的衣领道:“你是日本人,竟敢到南京的土地上策反国民政府的官员。”那名官员道:“什么策反,日本人在北平成立了新的政府,正需要像林次长这样的官员,等我们建立了新秩序,你们的国家就会强大起来,中日一家亲,*****不好吗?”沈比瞻道:“狗屁*****,你们的伎俩焉能瞒过我。”那名官员道:“你放开手,瞒不过你怎样,你爹已经决定跟我们走了,凭你能阻挡得了吗?”说着,他挣脱了沈紫瞻的手,盛气凌人地用手弹了弹被沈紫瞻抓过的衣领。沈紫瞻怒不可遏,眼前这个人是岳父母投诚的始作俑者,此人不死,他将难以阻止岳父母投降日本人。他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他轻轻地掏出手枪,快速地装上消声器,转到那官员身后对着那名官员的后脑勺连开了两枪,那人都没有哼一声,就一头栽进了长江中。沈紫瞻看到那人的尸体顺着长江水飘至江心,确认他已经死了,才收起枪回到贵宾室。林老爷看到沈紫瞻进来,便问道:“轮船来了吗?”沈紫瞻道:“刚才那人说好像再等一会儿,大约一刻钟后轮船就会来了。”林仞刚道:“既是这样,你回去吧,不用陪着我们了,轮船来了我们自己上船就行了。”沈紫瞻道:“爹,轮船如果来了,上船容易,下船就难了,您是否想好要上船了?”林老爷道:“我听你这话里有话啊,这里没有外人,有话不妨直说吧。”沈紫瞻道:“刚才那人说您和娘要去北平,为日本人做事是汉奸行为啊。”林老爷生气地说道:“什么汉奸行为,我们这是在曲线救国。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跟你娘确实要去北平,不过我们不是去为日本人做事,我们是为了挽救国家。”沈紫瞻道:“爹,你是中国人,到了北平为日本人卖命就是汉奸。上贼船容易,不贼船难呐。”林夫人道:“什么为日本人卖命,紫瞻,我们忍辱负重其实是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现在日本人比我们强大太多,上海抗战国军死了这么多人都没能守住,你认为抗战还有什么希望?”林老爷道:“你娘说得对,现在的国民政府,蒋某人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不同的意见,再跟日本人打下去,简直是异想天开,估计撑不了几个月,南京一旦失陷,国民政府还有什么资本跟日本人抗衡?”沈紫瞻道:“即便南京陷落,抗战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了,国民政府已经迁往重庆,就是为长期抗战保留希望,你一旦出任北平伪职,将来抗战胜利了,你们还怎么能回得来?”林老爷道:“抗战胜利?不要痴人说梦了,蒋某人只会玩弄权术排除异己,借日本人之手清除杂牌军,将来最好的形势,蒋某人能像宋高宗那样偏安一隅就不错了。”沈紫瞻看了看窗外,见岳父母执意要走,只好说道:“既然你们下决心要走,我不再说什么,最低限度希望你们不要出卖国家的机密。”林老爷道:“什么国家机密,那是我们生存的筹码,没有箱子里的这些东西,日本人会相信我们吗?”沈紫瞻道:“那好吧,船快要来了,咱们到码头去等吧。”林夫人道:“这才是正理,等我们在北平安顿好了,你跟浅依带着孩子也过来吧。”沈紫瞻提着行李,跟在岳父母的身后来到码头边上,林老爷道:“轮船在哪里?刚才那个人呢?”沈紫瞻道:“爹,娘,我对不住你们二老了,刚才那人已经去见阎王爷了,我的真正身份是军统局的特工,自加入军统的那一天起就宣誓效忠蒋委员长,现在只能请二老原谅了,等你们到了阴间,我会多多的给你烧纸钱的,保证你们在阴间逍遥自在。”说着,还没有等林仞刚夫妇反应过来,他就掏出手枪,对着岳父母扣到了板机,可怜的林仞刚夫妇应声落入江中。

沈紫瞻看着岳父母的遗体在江中随波逐流,心中虽然难过,但也无可奈何,他跪在码头上向江中连磕了七个响头,然后把行李箱打开,把林仞刚携带的机密文件和衣物连同箱子全部烧毁,只将所有的金银细软放回车里,然后启动起汽车,头也不回地向城中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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