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略一趔趄,复又站稳,此时,反而双目如炬,,身形忽而变得夭矫敏捷,手中剑也挥舞得煞是古怪。倏忽之间,剑刃到处,早有两名虎人眉心中剑。那汉子也不敢恋战,托地跳出圈子,攀上路畔断崖,长啸一声,仗剑疾走,眨眼之间便钻入了密密的丛莽。
一场意外的狙击来得猝然结束得也猝然,此刻,古道长河上的金铁交鸣之声戛然止息,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刚才那一场生死搏斗。
只剩下漫坡野草在风中絮语,小河在苍茫夜色中泛着隐隐的波光。稍顷,距离断崖不远处的丛莽中,他重又手仗长剑,警惕地站了起来,屏息凝神,聆听着一周遭的动静:哪里有什么马嘶人喊,哪里有拨草撩枝、追踪寻查的长刀。
一旦确信这令人放心的寂静确非幻象,他才拭去额上的冷汗,轻叹一声“惭愧!”纳剑入鞘。他忽忙地裹好创口,扎一扎衣襟鞋带,然后对背上已死的女孩说:娃啊,咱爷女回家。
原来他是西斯庄的人,带孩子去外婆家,却招来这无妄之灾。不过,他记住了那灰衣人的一切,终有一天,他要报这血海深仇,他抬起头,抹去眼角的泪,然后循着原先的方向大步撩衣奔了过去。
神启二十一年五月十三日晚上,约摸一更天气,西斯小镇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
家家户户的大门外都挂着红色的或白色的纸灯笼,灯光昏暗,在房檐下摇摇摆摆。在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各街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张的、用木版印刷的戒严布告。
在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时常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瑟缩的影子出现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有几处深宅大院中仍然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在歌舞佰酒时锣鼓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歌妓用紫檀或象牙拍板点着板眼,婉转清唱唱,有时歌声细得像一丝头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然后向神秘的太空飞去。
村外的灾民和乞丐本来就多,两天来又从楚地逃进来几千人,没处收容,有很多人睡在街两旁的屋檐底下,为着害怕冻死,挤做一堆。
已经五月了,可天气一下子降了下来,有读书人说是皇帝昏聩,失了天道,老天才降罪下来。
饥民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着,呻吟着,抱怨着,叹息着。女人们小声地呼着老天爷,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
每天都有几个难民死亡,多的竟达到二三十人。虽然设有粥厂放赈,但死亡率愈来愈高,特别是老年人和儿童死得最多。
距离小镇以南八里左右,一所极大的场院内,一溜枝干偃蹇的大树荫里掩藏着灰黄色的砖墙。
此刻,偌大个场院阒寂无声,数百名中华堂的兄弟列成方阵,脸色庄重而隐隐露着愁思,仿佛期待什么严重的事情降临。
正中的大花厅上,蜡炬高照,香烟氤氲,七十二名神态威严的大小舵主挺胸直坐,满场院响起一阵轻微的响动,大家都转过头来,朝着大厅上注目凝眸。
刘流缓缓从后面走出,众舵主站起来一揖手,大声道:总舵主。
刘流挥挥手,自去主位坐下,李泰安站在他身后,等各地舵主坐下才开口道:各位兄弟,今天总舵主找大家来,一是重申中华堂的规矩,二是以后的发展方向。
规矩巳经发给了各位舵主,大家回去重点把规矩立起来,咱们中华堂现在家大业大,吴地有咱们兄弟姐妹35万人,楚南有25五万,楚北更多,有40万兄弟姐妹,各位兄弟,等一会去郑兄那儿拿银票,每人30万两,回去好好安顿新来的弟兄,并且把规矩立起来,这次新来的弟兄多啊!有90多万,大家这断时间有得忙了。
二是以后的发展,100多万人,总不能让总舵主一个人养吧,就是要养也养不起,你们还要娶妻生子呢。总舵主给了大家一个安生立命的方子,等散会后,也去陈堂主那里去拿。下面我们请总舵主驯话。
刘流吃了一口清茶,然后说:要说的巳经说了,规矩也立起来了,连我也不敢触犯,大家好自为之。
好了,下去吃喝酒肉去,散了散了。
众舵主齐声道:谢总舵主。
等人走完了,刘流问李泰安:那事办得怎样,乾坤罡火鼎有了着落没有。
李泰安摇摇头,刘流长叹了一口气,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只有慢慢来,况且小玉儿根本不知乾坤罡火鼎的事,看来,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可玄机在那哩。
李泰安字学眉,神启十一年进士。李泰安少年中举,热心仕途。其实,象他这样出自名门,在朝堂亲友众多,和郑战情形不同,兼之本人的学问技艺均有过人之处,在神启之世,应当说,实现自己的愿望是不太困难的。
但是十几年中,三起三落。三次起用,三次都没有好下场,而且起用的时间都极其短暂。这不能责怪命运,以愚意妄测,这多少和主人公不善“处世”有关。
李泰安有出仕之向往,却未领悟当日出仕之“秘奥”,左右不能逢源,上下不能迎合。皇家需要“草绿繁华”,他却说“草绿繁华无用处”,官场需要拉拉扯扯,他却直白地说自己“心恶时流庸俗”,于是“两革功名一贬官”,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然而这一切,当日的他是不能自我解脱的。
他44岁时,在一幅《芍药图》上题道:“若是春风吹不到,便如国士有谁怜?”
他把自己所以被排除在幸运的圈子以外归于偶然。十二年,眼看“入都之计”又绝望了,他开始用一方章:“卖画不为官”,他把在宫廷、在官场所不能充分表达的个性色彩充分表现在他的画页上。
宫廷里越是需要规矩、刻板、拟古、华丽的东西,他越是在他的画页上表现笔墨的放纵;世俗越是崇尚贵族化,他则越是要生活化、平民化、通俗化,他在他画页的自由天地里,用不拘形式的笔墨表现他内心的寂寞与痛苦。
他的这种突破,有时候也受到非议,“佣儿贾竖论非是”,但是也还有许多知己,许多识者支持他、欣赏他。
更重要的是,开始繁荣的商品经济需要艺术的创造,需要不落俗套的审美视角,从客观上支持了他在艺术上的变革与创新。
李泰安曾经针对一些人的非议说:“薄宦归来白发新,人言作画少精神。岂知笔底纵横甚,一片秋光万古春。”
笔底纵横,而且要“甚”者,即突破成规、另辟蹊径,以自己的个性色彩充斥于丹青水墨之间,而且达于极致之谓也。
这是主人公写给正统派画家看的:这是你们所不屑,但也是你们所不敢的;这是主人公写给朝堂衮衮诸公看的:你们所指摘的地方,正是我需要充分表现的地方。
卖画不为官了,今天的老李正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不拘绳墨,放浪随意,无复拘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