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国师回来了。”
侍卫通传之后,才请两人进了营帐。
宽大的帐篷内铺着厚厚的裘毯,中间摆了一方低案,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侧坐在后面,一手搭在案上,一手攥了张写满字的羊皮卷。
他肤带铜色,不似中原人,却束了发、穿着胡服,打扮的与长安城中的大唐贵公子们无异。他这会儿心情并不好,瞥了来人一眼,便不耐烦地说:“素和贵,不是接应你师兄去了吗?怎么领回个孩子?”
“将军,情况有变。我师兄遭人暗算,已经死了,这孩子是他的遗孤。”素和贵缓步走到他面前。
“什么?!”年轻人猛一捶案台,激动地直起身来,“你师兄死了?!那‘不死药’怎么办?我大哥怎么办?吐蕃怎么办?!”
“钦陵将军,稍安勿躁。”素和贵低声道。
钦陵心底火旺,却不能再发作。临行前,大哥再三叮嘱,此行一切听从国师的安排,切不可违逆。
素和贵这个吐谷浑归降的叛徒,也不知对赞普和大哥下了什么药,让他们对他信任有加。这回要不是听了他的话,绕道从他老家经过,一行人在秦州城内住了晚客栈,或许根本就出不了这烦心事。
钦陵把羊皮卷丢到一边,叽里咕噜骂了几句,“真是诸事不顺!还没进长安,就遇到这么多麻烦!既然你师兄死了,让你的人也赶紧找公主去!”
这次出使大唐,赞普命不满十岁的小公主随使团同行,意味十分明显,是打算与大唐和亲,延续两邦当年的情谊。
这两年,哥哥大相赞聂多布生了一种怪病,双目无光,不能视物,苯教势力趁机崛起,使得吐蕃王朝动荡不安。赞普芒松芒赞急于与大唐修好关系,以便集中力量应对他们,可是小公主却自有主意,使团刚入大唐境内,她便留下一道羊皮卷消失无踪了。
这些日子,除了素和贵的几个亲卫,所有人都分散出去四处找人了。可是使团人马有限,小公主又是早有计划,想找到她如同海里捞针。最多三五日,无论找不找得到人,派出去的人都要来此地汇合,集合进长安城了。
“人,这不是给你找回来了。”素和贵慢悠悠地说。
钦陵左瞧右看,目光终于落在墨墨身上,眼中顿时露出异样的光芒。反正唐人又不知道吐蕃公主的样貌,既然找不到小公主,找个合适的人代替便好。
“这孩子,靠得住吗?”他有些怀疑。
找人假冒小公主,一旦暴露了,可不好收拾。虽然他并不把唐军放在眼里,但是办砸了赞普的差事,对他、对噶尔家可没有半点好处。把事情系于这么个不知根底的小丫头,是不是有点儿太冒险了?
素和贵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将军不必担心,我族有种傀儡术,可以摄人心魂,操控人的肉身。这孩子配合最好,不听话也不无妨。”
两人的交谈,吐蕃话夹着汉话,还有不少土谷浑话,墨墨听得不太分明,却从他们的神情里看清,自己没那么容易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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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夜,温府失火,烧掉了书斋和临近几座楼宇,家主鸿胪寺少卿温崇绱葬生火海。
起火的原因尚在调查,温府被京兆尹府接管,家眷仆婢全数迁至别苑挨个排查。尚未修葺的府宅大门紧锁,贴了封条且有官兵值守,宅院内则空无一人。
好歹在京兆尹府当了几天差,李渔并没费多少功夫便进了这座有些阴气森森的宅子。
小舟是从温家找到吴家去的,她说温家偶然得到半卷南秦不死术,一直想要找到另外半卷。而按照他躲在梁上听到鬼六的说法,二十年前他和墨墨的祖父一起盗墓,就是受温家所托找寻另外半卷。直到十年后,那半卷才落到吴凤麟夫妇的手中。
事起温家的半卷“死书”,一切的源头就是这里——温府。
一场并不严重的火灾,造成的财物损失很小,除了家主之外无人伤亡……温崇绱死的实在蹊跷。鬼六早在监视吴家,忽然动手绑小舟和墨墨,或许正是因为这场火灾和温大人的死。
刚刚走近书斋的废墟,李渔便望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伏身烧焦的木炭堆里,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光天化日,小贼胆子真不小!
“哪来的蟊贼,竟敢入室行窃!”高声喝问的同时,他拔出佩刀,踏着焦黑的断木,借力飞身跃起,直刺向那个人。
那人转过身,一副书生模样,“啊——,误会!”见对方气势汹汹,他立刻将双手举的老高,高声喊道:“我是太史局文官!”
“哗——”
长刀从他眼前划过,一个回旋停在他脖子三寸外。
他迅速从怀里一掏,摊开手掌露出一枚鱼符,便再也不敢妄动。
李渔拿过来一看,鱼符并非伪造,上面写着:太史令丞,袁引。低头一看,地面上厚厚一层焚烧留下的碳灰与救火的水混成污泥,中间有个泥坑和一块断开的木板。废墟各处不少地方都是这样的泥坑,看来他已经在挖了好一会儿了。
“这里被京兆尹府接管了。你一个文官,跑来做什么?”
“我……”袁引犹豫着没回答。
李渔继续说:“温大人尸骨未寒,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休怪在下秉公执法,把你交给京兆尹府审问。”
袁引打了个激灵,这事要是传回家里,可有的他受的。
“等等,你又是谁?官差吗?”
“我是新任的鸿胪寺少卿。”
“你就是——李五郎,小舟的妹夫!”袁引差点跳起来。
李渔目光一紧,“你认识小舟?”
袁引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说:“哎,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不是!我和小舟自幼相识,有过命的交情!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渔将信将疑。
“前几日,小舟带我来过一趟,发现温家藏了不少金石珍品。今日听说这里失火烧了书斋,想到满室宝贝,我心疼它们受损,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补救的。”袁引一边拍着身上的泥灰一边说,不像说谎的样子。
李渔终于收了刀,“温家失火可疑,没有结果之前,你不要掺和,以免惹上麻烦。”
“好——”袁引直点头。
《南山玄豹图》左右是烧成灰了,今日的心痛,得去喝一大壶。
“回头清理废墟,可千万叫我来帮忙,字画虽然都没了,铜铁器还有救呢!”快挪到院门外,他还有些依依不舍。
“等等”,李渔喊住他,“你知道南秦蛊术吗?”
袁引立马折返,兴冲冲地说:“这你可问对人了!近来我遍翻古籍,的确有些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