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两夜一日,到了跃龙滩,那里河道突然变窄,两边是突起的尖石,水流也变得异常湍急。
过了跃龙滩便进入了巫族的势力范围,按照规矩,这个时候池峰城的船只是不可以跨越这跃龙滩的。
池峰城的池峰船队每年只允许在初冬时通行一次,到外界采购一些平山地区不生产,但却是生活必须的物资。
其他的时段则只能到着跃龙滩,每月一次,通过巫族为中介,交换一些生活必须物资。
刘黑脸将船定在岸边,“陆世弟!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我也是孤掌难鸣了。”
石峰林立的跃龙滩旁,有一青灰相间的六七丈大小的平地,当地人称‘易台’。易台靠近丛林处隐约有路径。被当地人称为绝路出口。也是平时巫族跟池峰城交换物资的地方。
陆三月父子上了岸。
“我们会在这等一个月!陆世弟尽管安心带世侄去找那位北巫族的圣女。”临别前,刘黑脸特意嘱咐。
从停船处到北巫族的圣女所在的真宝峰,不过两天的脚程,如果半个月没有回来的话,多半是到更远的山外世界去了。
“有劳了!刘李二兄!”
然而!陆三月并没有踏上去往真宝峰之路,而是挑了一条被平山族以及南北巫族称之为绝路的险路。
绝路上有南北巫族布置的不计其数的陷阱,有一段游魂遍布的万魂幽谷。绝路不会遇见南北巫族的人,特别是北巫族的人。
江边是原始丛林,时常有猛兽出没,刘黑脸便将船停在平静的江心等候。
春去冬来。雨雪纷飞。寒江孤影。
第三个月,刘黑脸实在坐不住了,便上了北巫族的真宝峰,一问才知,他那陆世弟并没有去过。
又过了八个月!陆三月带着近乎绝望的表情从绝路入口返回。刘黑脸的船还停在江心。陆三月行到绝路出口时,不敢去面对,只是站在远处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然后沿着岸边的原始丛林逆江而上。
他也没有再去造访山脚下的老者。在动用了六颗灵珠之后,抱着已经四岁的陆竹通过密道,回到了六家山顶。
林夕等了一年,等回来的是失望。“没事!你俩平安回来了就好!”
“我想了很久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也好,找个适当的时机,将族长位还给伯祖一支。我看那修竹蛮不错的。
还有,到时,也将水族的婚事退了吧!”陆三月说。
“嗯!那也别太早了。”林夕说。
“我知道!更换族长跟退婚都非同小可,早了,保不准他们会逼我们再生一胎。我想,等到竹儿十周岁那天,那时已无可改变,再公布于众。你看怎样?”
“嗯!到时我们再尽力为竹儿寻一个庶系女孩为伴,总有好心的姑娘会怜惜他吧!”
塞翁失马。
夫妻二人打定主意,倒也觉得心情舒畅了些。
陆三月便又恢复到了每天读书,修行都将陆竹带在身旁的平静日子。
他时常凝聚五行灵力注入陆竹体内,滋润陆竹的五脏六腑。林夕则坚持每天给陆竹做全身的按摩,防止肌肉萎缩。
偶然有一次。陆三月看《五行经》时,看其中最精彩的一篇,忍不住读出声来。读完随手一放,并没有作书签标记。
陆竹用仅有的左手好奇地拿过触手可及的《五行经》,一页一页翻看,最后停留在其中一篇。陆三月在一看之下,惊奇地发现正是他刚才读出声来的那一篇。
陆三月刚开始以为是巧合,在不露声色,怀着忐忑的心试验了几次后,发现陆竹都能准确的找出。再仔细试探,故意拿了一部《百字经》,每一篇的内容都不相同,但都是一样的格式,字数。陆竹刚开始犯难了,翻弄了大半天才找出正确的那一章。
三月给出结论,目前,竹儿主要是靠字数来区别,其次是通过识字来区别,只是识字有限。
更为欣喜的是陆竹并没有因此丧失看的能力。
三月仿佛在沙漠里发现了绿洲一般兴奋,此后他每次看书都会读出声来,然后随意放在一旁。
如此,很快一个半月后,陆竹便对这种游戏丧失了兴趣,自己寻找书籍观看起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儿子这是完全学会识字了。”三月猜测。但他是万万不敢问的。
书屋四方三丈,藏书上千。陆竹坐在轮椅中,逐步推进,不分类别,一本接一本地横扫群书。他读书从不看第二遍,而且,看一本书时从不停顿,直到看完,才闭目入睡一会。
院中花开叶落,不觉间又过了三年。九岁出头的的陆竹虽然还是不能走路,说话,面部表情看起来比较呆滞,但也能听懂很多话。叫他休息,吃饭,他也会作出反应。
这三年可忙坏了陆三月,他未雨绸缪,先是在族内到处收罗书籍,来满足儿子唯一的兴趣。随后厚着脸皮,到土、金、火三族借阅。木林夕则负责到木族跟水族借阅书籍。当然!六族的书籍纸张都不一样。六族都知道,陆族族长府有一个书痴。
眼看书籍借无可借,书将尽。陆三月跟林夕再提出山寻书之事。
林夕自然没有反对,可是不得不考虑,到外面可不比在六家山,那都是要拿“钱”去换来的。林夕将为数不多的首饰都包好了,想了想,又该到了回娘家的时候了。
从娘家回来的林夕,强颜欢笑下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快。
陆三月知道她在娘家多半是受了奚落,或者起了争执,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你说什么话!儿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林夕说着,递给他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些药丸。“这些你拿着,到外面换成购书的资金。”
“这..可是木族元始先祖留下来的!”陆三月见了微微动容。
“三月哥!你别说了...只怕没有识货的人。”
陆三月的目光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一柄不朽木剑,打定主意,“购书的资金不够的话,就只能沿街舞剑卖艺了。只可惜没有音乐上的才能。”
为了让陆竹在自己出山的一段时间有书可看,陆三月将最后的家底都拿了出来。
陆族历代有写平生修行的心得书,以供后人参考的传统,千余部心得书。
按照传统,后代只能随机翻阅其中三部心得书。
在拿出心得书时作了一番犹豫,倒不是舍不得,如果陆竹正常的话,他迟早会毫无保留地让他看。他犹豫的是,万一因此影响到陆竹的气息产生新的伤害怎么办。
他先是试探性地给了一本给陆竹,见陆竹像看其他类别的书籍一样,只看一遍,心想:“看来他只是看看。”于是放下心将所的有关修行的典籍拿了出来,其中修行经文只有六本,其他的都是历代族长留下的心得。
这近千部心得书籍可帮了大忙,足够让三月离开了大半年了。
又要借口闭关修行了!
时隔六年,陆三月再次敲响了陆慕竹家的院门,开门后。陆慕竹倒是没多大变化,陆修竹则从四岁幼童,长到了十岁的大儿童。
“叔父!”陆修竹不等二人开口,便先亲切地叫出声来。
“修竹!都长这么大啦。”陆三月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
一套寒暄后,陆慕竹再次让修竹展现他的实力。
八岁的陆修竹的蓄气声已经十分明显,气满声也干脆利落,五脏外迸发出一圈光环,另有一圈断断续续的光环。
“居然已经有一半踏入了第二境界。自己可是八岁时可是刚触及第一境界。”
陆三月不禁又联想到自己的‘残废’般的儿子,难免心生比较。
触景生情。
他不敢多待,匆匆道明来意,便即离开了。
在林夕的送别下,独自通过冰入骨髓的密道。
下山后,只是到山脚的老画师家中转了一圈,没有打扰其他的人,沿着河畔的原始丛林,通过绝路过往到外面的世界。
绝路分两段,以一个圆池为中点。圆池靠内的一段路陷井重重。圆池靠外界的一段路为万魂谷,谷中游魂是三百年前的决战留下的。
这一段路,他已走了两回了。对那一段陷阱路熟得很,不料,脚下忽然踩空,头顶一张大网紧接着笼罩了下来,外面同时响起铃铛声。
陆三月纳闷:“这陷阱,这分明是新增加,专为我设下的。”他也只能认命了。他已猜到了对方是谁,轻叹一声,“可真是小孩子心性。”
不多时,听得一个黄莺般清脆的女声说,“你们都退下吧!”
“遵命。尊主!”一群女声答应着。
......
每年一次的池峰船队,十月初准时起航。依然由刘黑脸的池峰一号领航。石峰林立的跃龙滩旁,那一青灰相间的六七丈大小的‘易台’易台靠近丛林处隐约有路径。
每次经过这绝路出口,刘黑脸都忍不住张望。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陆三月归来时抱着陆竹远远伫立,一言不发的身影。然后,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岸边的密林里。
“不知世侄怎么样了?当时我应该在岸边等的。”
刘黑脸不知不觉间,养成了一个他自己都没发觉的习惯,当他自以为在心里嘀咕时,其实已经小声说出口来。
池峰船队顺流直下,满载货物到外界换取食盐为主的必须物资,归来时采购到的货物,不够装满三船。
到了归航时,码头上莫名地多了许多肩扛竹篓的人物。他们不由分说,便往船队上搬运。
刘黑脸纳闷了,拦住领头的问:“这位兄弟!你们搞错了吧,我们不是寻常的客运船只。”
那人撩开腰间衣袍,露出一面腰牌。刘黑脸见了吃了一惊,“是北巫族的。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船只啊,怎么会找上我们?”
那人似乎看懂了刘黑脸的心思:
“这一批货物是我北巫族的一位朋友的,需要运往池峰城。按照约定,我们巫族的船只是不能跨过跃龙滩的,所以,就有劳刘船主了。
圣女承若,往后轮到我们北巫族的五次往返的过船货供都免了。待装完船,自会有货主过来。”
“这...好吧!”刘黑脸只能答应下来。即便不免过船费,也可做个顺水人情。
只是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人的货物?
刘黑脸大概检视了用油布包裹着的货物,软软的,似书籍。
等到货物分装好,一名身着粗布灰色长袍,竹编帽檐压得很低的男子一言不发地上了船,然后一言不发地躺在了货物旁。他自带着干粮,饿了便在帽檐下自顾自的吃食,渴了便直接拿一个葫芦到江中盛水饮用。
期间,刘黑脸几次给酒给他喝。那人也不拒绝,也不吱声答谢,只在帽檐下独饮。酒量还行。
船往上游很慢,途中两处急流处需要拉纤才能通过。半个月后,才通过跃龙滩。
男子依然一言不发。
“真是奇怪的家伙!等到了池峰城,需要交代货物的最终目的地,总该开口了吧!”
刘黑脸如此想着,习惯性地看向绝路口的易台,照例浮现出陆三月归来时抱着陆竹远远伫立,一言不发的身影。然后,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岸边的密林里。
“当时我应该在岸边等的。唉~!”
想到愁断处,刘黑脸不自禁地轻轻叹出一口气,嘀咕出声来。
忽然听得那躺在船上,半个月来一言不发的男子忽然开口了:
“别看了!人早就已经在船上了。”
船手们都惊诧这怪人终于莫名其妙地开口了,还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唯有刘黑脸胸腔中产生莫名的湿润气流,泉涌而上,含在眼眶中。
不用问,他已经知道了这批货物的最终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