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中二皇子与高长恭赛马伤重垂死的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长安，尤其后来传出的芊芊郡主也被高长恭弄瞎了双眼，这让长安城内的百姓人人拍手称快。
在这座首善之都呆了有些年头的人们哪一个没受过二皇子的欺凌，又有哪一个没领教过薛郡主的刁蛮。
如今两人受伤都与高长恭有关，一些好事者私下传言高长恭是上天派来惩罚他们的使者。更有甚者宣扬高长恭奉天承运，专门要在重阳节这天清理皇宫内的“蛀虫”，接着就要被立为太子辅佐唐帝治理天下。
不管宫内宫外对此如何看待，身处漩涡中心的高长恭此时过得战战兢兢。本以为暗算二皇子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自己一时不慎被薛芊芊看破了机关。
黄月华见儿子慌慌张张地逃回屋子里，把门反锁住又拉上了窗帘就知道出了大事。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如果不是遇到天大的难事，他是绝不会如此慌乱的。
黄月华走近之后拍打着门窗轻声唤他，就听里面翻箱倒柜一通乱哄哄的声响传出。她握紧拳头使劲砸门，“哐当、哐当”的声音惊动了所有的下人，大家围拢到门前“叽叽喳喳”小声议论起来。
仆人们越聚越多，说话声吵醒了在屋子里折腾的高长恭，他打开门，看到这么多人之后明显一愣，然后一脸怒容大声呵斥着将他们赶跑，伸手拉住黄月华进了屋子里。
身体虚弱的黄月华被他连拖带拉拽进了房中，地上堆满了衣服、杂物，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高长恭搬了把椅子扶她坐定，双膝顿地跪在她面前开始诉述。
原来高长恭亲眼目睹孙小花不堪受辱自尽之后，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她报仇。他明白自己目前人单势弱随时都可能遭到二皇子的迫害，便偷偷取了一包石灰粉绑在小臂上，以防不测。
初九重阳节高重华传来旨意要他陪侍着到终南山祭天，想到要和二皇子共处他就暗暗留了个心眼。幸好一路上唐帝命令两人陪在左右，高长盛找不到一丝下手的机会。
谁知唐帝登高之后来了兴致想要考察手下军士的本领，高长盛想要置高长恭于死地，趁机提出要与他赛马的要求。
两人打马进入小树林后，高长盛趁人们视线难寻勒马掉头取出怀中的袖弩朝着他心口就是一箭，看到高长恭摔落马下，喜形于色。害怕耽搁得太久唐帝怀疑，骑马沿着赛道继续飞奔。
“你哪里挨了一箭，快让为娘瞧瞧。”听说高长恭中了二皇子的暗算，黄月华顿时着了急，解开他外套就要搜寻伤口。
高长恭推开她双手从怀中取出一块乌木腰牌，几条裂痕顺着中央一个圆孔向周围扩散。黄月华眼泛泪光从他手里取过木牌放在手心合什大念：“阿弥陀佛”。
等母亲做完这一切，高长恭才又拾起话头接着讲他与二皇子比试的事情。
他翻身上马紧追高长盛，幸好自己误打误撞挑了一匹千里马，否则想要追上二皇子当真是痴人说梦。志得意满的高长盛满心欢喜，不料身后蹄声急促，他扭头一看大惊失色，虽然不知道高长恭怎样躲过一劫，但两人都出了树林，众目睽睽之下再想动手多有不便。
高长盛慌慌张张，只想着先赢了赛马再和长恭周旋。高长恭紧追慢赶，终于在终点线前追上了二皇子，二皇子一马当先越过了终点，心情顿时放松下来，高长恭马速不减，趁着二马一错蹬掩盖了二人行迹的功夫，一甩手将马鞭狠狠地抽在高长盛胯下骏马的眼上想要泄愤，谁知马匹吃痛受惊将他摔下鞍鞯踏成了重伤。
“芊芊郡主又是怎么回事？”黄月华听他说完，高念几声作孽又想起外人传言长恭迫害芊芊郡主一事，垂泪问道。
“当时场面乱成一团，孩儿趁乱出了园林往回赶，谁知道在路上见到了薛芊芊的车驾，我本来想上去警告她一番，以报这些年她对我们娘俩的羞辱。可是进到车厢里看见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我有点不忍心，拍了拍她好心好意抚慰，哪知道那个疯婆娘止住哭声之后对我又踢又打，慌乱之间袖子被她撕了一截，她发现了我手臂上绑着的石灰粉非要扯下来看看，还大声叫喊我是伤害高长盛的凶手，我当然不让，就拉扯起来，布包被撕碎石灰粉撒的到处都是，我见仆从一窝蜂似的拥了进来，赶紧找个缝隙钻出人群逃了回来。”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说你没事去招惹他们干吗，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
黄月华急得捶胸顿足，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高长恭看到母亲这样，心中难过跪在他面前拿着她的双手朝自己脸上打。
“娘，您别这样，都怨孩儿，若是能让您消消气，您就打我好了。”
黄月华伸手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嘴角颤动。她扭头看了一下周围地上的杂物。
“孩子，你这是要准备离开吗？”
“娘，咱们一起离开吧，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好不好？”
“孩子，你糊涂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就算离开皇宫又能去哪呢，不说御林军的追捕，就是无灾无难娘也没法跟你一起离开。孩子，我老了跟着你反而是个累赘，你一个人更容易逃脱，趁着现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你快走吧！”
黄月华抓起地上的包裹将一些衣物塞了进去，又从身上拿出所有的银钱放在里面，推推搡搡把高长恭赶出了屋子，关上门之后她掩面痛哭起来。
“皇上驾到！”
高重华跟着太后、皇后一帮人浩浩荡荡涌进了蓬莱殿，黄月华盛装打扮迎出来给皇上和太后请安。高重华托着她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左右一看，问道：“怎么没见恭儿出来？”
黄月华嘴唇颤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太后冷哼一声，铁青着脸骂道：“你这贱婢，我儿好心收留你们母子，没想到你们尽然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来，就算当初我和玉娇做过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事，你们也不能把气撒到长盛头上呀！”
“母后，您老人家消消气，别净听底下人乱嚼舌根，长盛坐骑受惊是众人亲眼目睹，和长恭没有半点关系，您老人家圣明，别中了他人的离间计。”高重华见黄月华跪在地上楚楚可怜，不禁开口替她娘俩开脱。
“母后，高长恭与长盛平日里早有龃龉，皇林赛马后六扇门的推官也说了长盛所骑白马眼角乌青了一片，似乎是被钝器击伤导致马匹受惊，当时能够靠近白马的除了长盛只有高长恭。儿臣只有长盛这么一个孩儿，如今他生死未卜，我却连凶手都不能捉到，儿臣愧为人母，求太后娘娘为我们娘俩做主！”
陈皇后边说边哭，跪在地上泪流不止，太后看到欠着身子想要搀扶，早有心眼儿活泛的小太监赶前一步扶着皇后的胳膊要将她扶起。皇后娘娘甩了甩袖子将他的手打开，哭着说道：“母后、万岁，今天儿臣若不能替我儿讨个公道，我情愿跪死在这儿。”
“天可怜见哟，何至于到了这种地步呢。重华，不是因为皇后是我娘家侄女儿我就偏袒她，好歹她是你正宫娘娘，难道你真愿意为了一个弃妃置祖宗律法不顾了么！”太后说完暗暗垂泪。
“母后，这……”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帝王家也如凡人。高重华不忍心看黄月华受罪，转身安排御林军将黄月华押下去。
几名粗壮的御林军押解着瘦小的黄月华就跟提着一个木偶一样，明白她不过是个弃妃，手上当然不再客气，举手投足间大力了一点，黄月华感觉胳膊要被折断似的，嘴里忍不住轻哼一声，额头上的冷汗哗哗往下流。
“放开我娘！”
屋顶上传来一声大吼，众人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埃。
高长恭落地之后直奔黄月华，走到面前冲着两个军士又踢又打。
陈皇后朝着高重华和太后说道：“到底是野孩子，这般不懂礼仪，冲撞了太后的銮驾还敢藐视国法，左右还不快将他拿下！”
高重华也觉得他有点无礼，指示手下将他擒住，问道：“你跟盛儿到底如何，芊芊郡主双眼是否为你所伤，只要你从事说来，朕可为你网开一面！”
黄月华跪在地上哭道：“皇上，小孩子不懂事，他也是无心之失。求太后和皇后看在他也流着是皇族血脉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吧！”
“笑话，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冒充皇族，哀家怎么会有这种招灾惹祸的后辈！”太后娘娘白眼一翻，一脸不屑地说道。
“老妖婆，你别欺人太盛。小爷还不稀罕你们什么狗屁皇族呢，惹急了我小心一把火烧了你的皇城！”高长恭听她说得恶毒，怒火中烧。
“你、你，气死哀家了。”陈皇后见太后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走过去手抚着她的后背替她理气顺心。
皇后冲着高重华说道：“陛下，这小奴才如此狂妄，简直是胆大包天，怪不得敢重伤皇子、欺辱郡主，这是没把皇室威严放在眼里，请陛下明察。”
高重华看了看她，眼光深邃不置可否。
黄月华挣脱军士的挟持，跪在唐帝面前，拉着他的衣服苦苦哀求：“陛下，长恭血气方刚，说得都是气话，您千万别听他乱讲，二皇子和郡主之事纯属意外，求陛下明察。”
高长恭想到这么多年自己母子被唐帝抛弃在宫受尽众人鄙夷，此时见他任凭母亲苦苦哀求不动声色的样子，心头恼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甩开御林军来到唐帝面前指着他骂道。
“我自从懂事起就问我娘，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我的在哪里？娘亲跟我百般形容，将他夸成了世上第一等的好人。等我渐渐长大，一些风言风语也开始在我耳边响起，那时候我才明白，娘亲果然没有骗我，我的父亲果然是世上第一的大英雄，因为他是唐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
我开始留心他们说的每一句关于您的话，躲在您可能经过的每一条路上。每一次偷偷地望您，我都会高兴好久，即使在被人打得鲜血淋漓的时候，即使在浣衣坊做着最低贱的活计，只要想到我身体流得是您的血液，心里哪怕受再大的委屈都不怨。
后来您和我们母子相认，我很感激。实实在在跟着您的身边，我才发觉原来您也是常人，并没有娘说得那么好，您也会犯错，身边的人不一定全是孝子贤臣，甚至您的错误也因您的身份被放大了千倍万倍。
不错，高长盛和薛芊芊是我弄伤的，没有他们说的那些原因，只是替我们这么多年受到的欺凌讨个公道。
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跟我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让我独自逃生我也不愿，只要你们能放我娘一条生路，我今天就把这条贱命赔给你们！”
高长恭说完，抢过侍女手持的白绫搭在树上。
“孩子，不要！”黄月华见他如此，急怒攻心，哭晕在地。
“娘，孩儿不孝，辜负了您老的教诲。若有来生，我不愿生在富贵之家，愿化为一根木杖扶持您终老！”
说罢，将白绫系成一圈，脖子伸到圈内，两腿一蹬自挂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