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十分了解宋郁的体质,所以喝药之前就让宋郁派人去康王府报信,说近几天会在家养病。
当日晚,宋郁看着面前比外头天还要黑的,一看就苦哈哈的药汁,加上春晓灌了铅一般沉重的眼神,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现下居然莫名多出些不安:“我会病几天啊?”
“天寒地冻,寒气侵体一天,诸事冗杂,心绪不宁一天,药汤发力,元气大伤两天,共五天。”
“可你明明只数了四天。”
春晓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说是五天,必然有她的缘故。
“多休养一天,养养精神。”看着宋郁皱着眉头端起碗来往嘴里灌苦药汤。春晓边记录边道:“接下来几天由民女给殿下做药膳,切记不可以吃别的东西,免得出了意外。不能出屋子,暖熏笼也不能熄了。对了,尤其是......”春晓已经写完,将笔放在笔山上,抬头就听见咚的一声。
也不知道宋郁究竟有没有听见,应当是什么都没听见吧。毕竟刚将药喝完,药劲就起来了,她便直接晕倒在原地,往椅子后背一靠,椅子也向后翻到在地上,宋郁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没听见也好,她们宋家的事,少管也好。春晓如是想着,伸手将宋郁扶起来,揽着她的膝弯抱到了床上,半是因为宋郁有些瘦,半是因为春晓也没那么弱,春晓没费什么力气,并没有叫其他人进来。
宋郁养病的第一天,除了春分手底下的二十三个人,加上从妍以外,其他人都被宋佶叫去,或是跑腿。或是监视,忙的不可开交。
“北方边境不大安稳,来了一场大地震,但那样厚重的土地上裂开几道口子,威力自然算不上小,虽然伤亡并不是很大,但牧民们过冬却是难上加难。”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乱世之中,果然人不如犬。”宋郁斜倚着,听着从妍对外头事情的汇报。
“不是说了,这段时间一定少些劳心劳力。”又是吃饭的时间,春晓端着满满当当的托盘,带着满身的药香,小心的打着帘子挤进来。
“也不算劳心劳力,不过是躺着没什么事,听着外头的事,松散松散心情。”宋郁说着将从妍挥退:“饭点也到了,从妍你也忙了一晚上,别在这枯坐着了,出去吃饭吧。”
这是打从养病开始吃的第一顿饭,宋郁这样对膳食要求不低的人,自然是十分期待。
只是要春晓看着自己吃饭,这事情宋郁怎么想怎么不合适,干脆让人再送来一副碗筷:“苏医师陪我一块吃吧,也免得来回劳碌。我们也好聊聊我的病。”
春晓也不推辞,道过谢就坐在了宋郁身旁。
一碗粥下肚,宋郁舌尖鼻腔里萦绕着满满的黄芪枸杞味道,只是饭菜里头却看不见黄芪枸杞的影子。
“近日朝中事多,我又疾病缠身,苏医师亲手为我做羹汤实在辛苦,这饭菜药香满满,却不见草药的影子,辛苦医师费心了。”宋郁夹了一筷子豆腐放在春晓碗中。
“只是医师此举究竟是如何做到,竟能如此神奇。”
“殿下仔细看看这碗。”
“这碗?”宋郁掂量着手里尚有余温的空碗,与自己平时用之碗相较,似乎重了些,碗身暗红,样式朴素大方,没有复杂的纹路,只是表面却多了些细密的小孔洞,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将碗向上举一举,宋郁就看见了碗底的印章,并非官窑,像是民间所出。
“这碗,似乎是比平常所用的烧品粗糙了些。而且,并非官窑所出。”
“这碗确实是民间所出,粗瓷材质,每日殿下喝的那些滋补身体的汤药药渣,民女都留着,温养着这些碗筷,渐渐就有了药味,哪怕是只往里头倒上白水,也是滋补的。”
“这样的好东西啊。”宋郁看着手里还染着粥渍的空碗,越看越喜欢,大哥体弱,那里自然也得有一套。
“医师是养了多久?这碗才有如此功效的?”
“从殿下三岁开始喝药的时候,民女就跟在师父身后收拾药渣了。那时候我见师父的茶杯用过了多年不舍得换,问过师父之后,才得了这个法子。”
宋郁暗自咂舌:“这么久?”
“也是近几日殿下病重了,这才将它取出来。”
宋郁沉吟一会,转头又道:“医师这碗,卖吗?”
把碗摆到了明面上,春晓原本就没想着再拿回去:“这本就是为殿下准备的,哪里能估价呢?不过是药三分毒,殿下自己用这碗筷还好些,若是要赠予他人,还是对症为好。”
“医师说的在理。”宋郁点点头:“若是我想做一套好一点的茶具赠予康王,可有快捷些的法子?”
“康王殿下与民女师父交集不浅,这法子师父也曾与康王殿下说过,这么些年,康王殿下的药碗茶杯从未换过,功效与殿下的这套碗筷也是一样的。”
“哦……”宋郁恍然大悟,“怪不得我送过去的茶杯大哥从来不换,竟是这个缘故。”
二人边说边吃,很快解决了原本两人份的饭。
为了不让宋郁饿着,春晓烧了乳鸽,老母鸡,豆腐,菘菜萝卜自然必不可少。怕宋郁饿着,都是按两人份烧的。
昨日宋郁晕过去了,原是春晓怕她受不住疼,下了些药让她睡去,可宋郁半夜却又被痛醒,小腹刀剐火烧一般的疼,张嘴想发声,却铺天盖地来了一阵想要呕吐的欲望,屏风外的从妍听着声音不对,半夜将春晓叫了起来。
好在为了方便照顾,春晓就宿在茶水房旁边的客房,二人烧了热水,寻来些光滑的石头,用水烫热后包在棉布里,敷在宋郁腰腹两侧,还有双脚下。
虽然还是疼的厉害,但毕竟聊胜于无,春晓仔细的诊过脉,就在房中改药方,从妍便用温热的布巾擦拭宋郁额头上的冷汗。
宋郁冰冷的手缩在被子里,手心附在肚子上热腾腾的石头包上,感受到缕缕的热意。
宋郁躺的浑身难受,又睡不着,就让从妍扶着自己靠在床头,看着一本前朝的史书,试图转移注意力。屋里有些暗,从妍加上几盏灯。
春晓心无旁骛的改完了药方,抬头就见宋郁看的津津有味,眼珠子都离不开书了。她一只手放在被窝里,一只手拿着书,被窝里的那只手时不时伸出来翻一下书。
“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切莫再劳神了。”
“我睡不着,再者这些书我也看过,现下不过是转移注意,倒也不算费神。”
“民女知道,只是殿下若是休息不够,这养病,也只是事倍功半而已。”春晓将药方叠好放在随身的香囊里。
“殿下若是实在睡不着,不如让从妍给您读几页《术数记遗》,这史书正是殿下所爱,只怕殿下越看越精神,都不想睡了。”
“这倒是个法子。”看着宋郁将书放下,从新钻进被窝里躺好,春晓高悬的心放下了一点点:“殿下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民女去帮殿下重新配些药,若有情况,随时到芫荽园便好。”
“辛苦医师了。”宋郁双手捂着热腾腾的石头,刚躺下呕吐的劲又上来了,明明晚上没吃多少。忍着恶心勉强对春晓挤出一个微笑,目送她出了门。
从妍已然拿出来压在书箧最底下的《术数记遗》,随便翻开一页来读。
商高曰:“数之法,出于圆方。圆出于方,方出于矩。矩出于九九八十一。故折矩,以为句广三,股修四,径隅五。既方之外,半其一矩。环而共盘,得成三、四、五。两矩共长二十有五,是谓积矩。故禹之所以治天下者,此数之所生也......”
这个法子果然好,宋郁还没听完几句,便睡过去了。
虽然宋郁昨晚睡的很晚,可毕竟睡的沉,今早醒来也没有多困倦,吃过饭,趁着阳光好,去院子里练了一套鞭法,就回房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