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悄悄送出去的其他两个番地瓜,可查清去处?”龙现帝明显心情不错,捏着一个小竹筒,嘴角带着笑意。
“回陛下,一个送去了卓家卓玥姑娘那里,一个,送去了琦安公主处。”
“哦,果然如此,可就是你猜错了。”
“还是陛下了解辰王殿下,知道辰王殿下对琦安公主远交近攻,里应外合,老臣居然以为殿下孩子心性吃了醋,实在惭愧。”
“既如此,那我们的赌注。”
张垣认命的摇摇头,苦笑一下:“陛下稍等片刻。”
二人以宋郁对琦安真实态度的赌约,赌注是张垣珍藏多年的一坛好酒。
身为总管太监,张垣在宫外自然有几处宅子,只是他实在放心不下天选帝如今的身体,特意请旨住在了偏殿。
二人决定打赌的时候,张垣便将酒带进偏殿,藏在床板下头。张垣打开床板,刚抱住酒坛子,就感觉到酒坛轻了不少。
“陛下,不是老奴啰嗦,你的身体,如今实在不宜饮酒过多,这酒您就尝个鲜,老奴还给您留着,等到您病好的那一天,老奴再给您拿出来。”
“行了,你这可不就是啰嗦,朕也就好这一口烈酒,何况朕的病跟本没好的时候,太医今年夏天就说,朕熬不过秋天,秋天又说朕熬不过冬天,你看,朕的命老天还不愿意收,都是熬日子,朕何不趁这个时候,自在潇洒的活上几日。”
虽然身为九五之尊,宋翊却大彻大悟一般,并不奢求自己的病可以被治好,他沉醉在四溢的酒香里,一脸满足,却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听闻南方有个习俗,若是生出了女儿,就要埋几坛酒,待到女儿出嫁再挖出来,一坛由女儿带去夫家,其他的放在宴席上与宾朋共享。”
“陛下......”
龙现帝将酒坛子接过来,把手里的竹筒抛给张垣。“你也不用多劝,该生生该死死,没什么值得多说的。”
“是。”
龙现帝坐直一些:“老二这次是真的长进了,北边叛军派到元齐鸣家的使者,直接让他砍了。”
“兖王殿下此举是否有些鲁莽,一旦惹怒北边的戎人,只怕兖王殿下凶多吉少,我大晏处境,也会雪上加霜。”
“元齐鸣不傻,接纳北边叛军的使者就是为了给我们施压要好处,这种时局应当与谁结盟,他清楚的狠。”天选帝拍拍酒坛子,轻车熟路的掀开盖子,捧着坛子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口。
“好酒,就是剩的有点少。”
“陛下今日喝了不少了,还是先缓缓。”
“谁说的,朕这才喝了一小口。”宋翊将酒坛子往自己那边拉,生怕谁抢了一般,酒水打在坛子内壁,晃荡晃荡的传出响声。
“这个消息不必瞒着了,可以传出去了。你就先下去吧。”
果然,刚被揭穿就要撵人了,可张垣只觉得眼眶浅的存不住眼泪,知道龙现帝不喜欢自己哭,只能强忍着,接过竹筒,把它交给自己的徒弟小林子:“送到翰林院。”而后便守在屋外,不敢去看屋子里的动静。
屋内虽然亮着灯,却没有什么声音,但恰恰没有声音,除了张垣没人知道,龙现帝在里头一个人遭的什么罪。
张垣才出去,龙现帝便支持不住从椅子上滑下来,摔在地上,只感觉像是有人抡着金瓜一下一下砸在自己的肚子上,砸的五脏六腑都要裂开。可他不敢喊出来,禁城太小,御书房与福宁殿离得太近,若是皇帝有什么风吹草动,整个皇城都要大乱。
龙现帝只能自己一个人忍着,手握成拳头狠狠的抵着自己的肚子,挣扎着站起来,一口气喝光了酒坛子中剩下的酒,这才觉得好些,虚汗淋漓的瘫在椅子上。不甘心的将酒坛子在自己嘴边晃荡两下,确认没了酒,这才将酒坛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张垣听见动静急忙进去,其他内侍只当谁的折子惹了皇帝生气,张垣不喊人,他们也不敢去触霉头。
今夜的风并不是太凉,但却有些大,吹散了月亮旁边不舍的彩云,留下缕缕银晕。
当晚,斜倚在塌上看书的宋郁得到了两个消息:“兖王殿下得了元齐鸣信任,北方戎族元家决定与天选帝结盟。”
“第二个消息呢?”
“曹仟回来了,带着那名受害女子家乡人的证词。”
“证词怎么说?”
宋郁知道这事成了,又站起来抓着丛阳的手:“大哥可有进宫去面圣。”
“属下回来的早,未曾问明白那证词内容。”说这便跪在地上:“是属下失职,请殿下降罪。”
“想来是大哥也高兴,着急忙慌的忘了派人来给我递个信儿,你来传讯,有功无过,何必自责。”
宋郁将丛阳扶起来,放开她的手坐回床塌之上,笑道:“丛队率快些起来吧,今日也辛苦了。”宋郁说罢,将脸转向从妍。
“从妍你去库房里找些舒经活血,治疗瘀伤的药材,还有各种金疮药,白城舅舅在牢狱里头肯定过不好。再把那些补身体的药都拿去,白家突逢大难,那些被抄的家财也不知还能还回来多少,你再多找几个人送些米面油茶鸡鸭鱼猪肉过去,都要最上等的,最新鲜的。”
从妍一一记下,打算离开时又被宋郁叫住:“大哥给我送来的药材不要动,送到春晓那里。”
“是,属下告退。”
“丛阳也先下去吧,我一个人看会书。”
屋子里只剩下宋郁一个人,然而她却没有心情看书。
“丛阳心里有大哥,而大哥对自己总是有莫名的不信任,这样看来,丛阳还是找个由头调走为好。”宋郁心中暗暗有了打算。
卓玥收到番地瓜的时候还是十分惊讶的,她的生母是白家人,与宋郁的亲娘乃是一母同胞,这么算,她与宋郁也算是表姐妹。只是卓玥生母可怜早逝,为了家族,父亲便娶了贺家女子贺涵月为妻。
这次的番地瓜自然有贺涵月的份,只是卓玥住在偏僻至极的地方,在现在的卓家人心里,肯定也是最不打眼的地方。这样的好事,自然分不到一点福分。
平日里宋郁悄悄接济,她已然感恩戴德不尽,没想到如今这么贵重的东西宋郁竟也能给自己送来一个。
左思右想,这番地瓜自然不能露白,否则平白给宋郁惹上麻烦,只是自己又不能煮来吃,炭火本来就少,如今冬日又格外的的冷,思来想去,打了一盆冰水将这番地瓜仔细搓洗干净,缩在小火盆旁边一口一口生吃下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今日是贺涵月大儿子卓琅的生辰,卓玥依稀可以听见卓府另一边敲锣打鼓,迎接宾客的声音。
卓琅是卓玥嫡亲的弟弟。他的出生或许是卓玥生活的分水大岭。卓琅出生之前,贺涵月还能对卓玥保持着面上的和蔼,卓琅出世之后,贺涵月直接以风水属相为由撵了卓玥来到这个漏风的小花房。
也许跟卓琅是没有关系的,毕竟卓琅自懂事起,便十分愿意与卓玥亲近,只是卓玥身上有一半白家人的血,眼不见心为净,何况除了把自己撵到其他地方住,贺涵月也没有做过其他什么事,给吃给喝,并未想要自己的命。
卓玥啃着凉凉的番地瓜,想着娘亲还在时自己的日子,再看屋里如今的陈设,悲从中来。屋顶没补好的窟窿里露进来几缕冷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泪。
天光乍亮,秦澍失魂落魄的回了房,眼中除了悲伤,还有高兴,很是复杂,他一眼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个完完整整的番地瓜。
贺信那里已经没了存货,只有一些地瓜秧子,应当不是他,自己的房子在贺府最边缘,最边角的地方,外人要进来也不难,那就只能是那家人了。秦澍死灰一般的眼睛终于燃起了新的希望。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况自己身在贺府,对他们并不是全无用处。
只要自己还有用,就还有翻身的机会。秦澍的眼睛放出骇人的光,如同饿的穷途末路的活死人,看见了一具新鲜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