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鸿没有吭声。
此时尤胧的目光十分坦然，即便再如何仔细分辨，从那双深眸中也寻不出半点恶意。
安静地立于江边礁石上，白鸿似乎陷入了沉思。
而尤胧也不催促，他负手而立，周身气势几乎与近旁的滔滔江水融为一体。
“你是怎么发现的？”良久，白鸿突然开口道。
尤胧嘴角一扬：“我观阁下虽然体内毫无灵力，但却好似隐隐融入天地之间，若非有意观察，几乎无法被人察觉。”
“而这种感觉，我只在寥寥数人身上见到过。”
这话没有说透，但白鸿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只见他眼中神光黯淡，似乎有些无精打采：“你境界如何？”
“地虚境七重天。”尤胧回答得毫不迟疑。
白鸿瞥了他一眼：“以你的修为，不应该接触到那个层次才对。”
听他这意思，竟是说这青衫河伯的修为太浅。此言若是被苏谪听见，还不知会惊讶成什么样。
但尤胧看上去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脸上笑意更浓。
“不瞒阁下，我之所以知晓此事，是因为我出身的缘故。”
“哦？”闻言白鸿又朝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如此说来，你的身世不简单呐。”
尤胧洒然一笑：“此事容在下卖个关子。”
随后，他一拱手，身子微微前倾：“敢问阁下名号？”
“白鸿。”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令尤胧浑身一震。
只见他面露激动之色，急忙追问道：“难道……是白鸿尊者？”
“看来你知道得确实不少。”白鸿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尤胧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会在此地遇见尊驾。”说着，他躬身垂首，言语中更是添了一丝恭敬。
“算了，不必客气。”白鸿冲他笑了笑。
“现如今我修为尽失，连化为人形都做不到，可受不起你这恭维。”
说着，他又瞅了瞅对方，心中好奇万分。
“话说回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出身何处？”
尤胧直起身子，冲白鸿爽朗一笑。
“北海。”
说罢，他身上忽有灵气喷涌，与此同时，江上倏尔风起。
“这是……”白鸿惊讶道。
值此东方日出之际，灯雪江畔却忽然下起了雨。
江面不见惊涛骇浪，古松静立斜风细雨，若有骚人在此，定能写一卷令世人喟叹的文章。
但白鸿却没有这个心情，他的目光一直被头顶的身影吸引着。
一身凌云千鳞甲，烟雨之处有龙吟。
即便他阅尽世间奇异，却也未曾想到，这青衫河伯眨眼间就变化成了一条青龙。
眼前这条青龙自然比不上传说中那隶属天之四灵，司掌东方七宿的孟章神君，但也有其神异之处。
云烟环伺，流雾绕体，吞吐间喉中隐隐有雷鸣。这不是那只能在江河中兴风作浪的蛟兽，而是一条血脉纯粹的龙族。
“龙族之传说，常记载于古籍中，然近千年来几乎绝迹，世人难觅其踪影，便只当此族灭亡。没想到，今日我竟有幸见到了一尊活生生的龙族河伯。”
……
说起来，苏谪水性还不错，即便不动用灵力，他也不会溺死在这灯雪江中。
但当他被那旋涡吞噬之时，却感觉下方有一股庞大的吸力传来，撕扯着他，似是要将他卷入江?。
更令他恐慌的是，此时他不仅体内灵力被封禁，身体好像也被禁锢住了。
他睁大着眼睛，眼睁睁看着上方的光亮消失，冰寒刺骨的江水缚住他的手脚，温柔而无情地将他拉向死亡。
眼前漆黑如墨，恍惚间，他感觉喉头涌上了一股腥甜。
最终，他坠在了江?，平躺在一片用白石勾画成的阵法当中。随后，此处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苏谪当然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好长，好像有半辈子这么长。
睡梦中，他仿佛借着另一双眼睛，目睹了种种风云变幻，光怪陆离，还有令人心神颤抖的恩怨情仇。
没有人来打搅他，他蜷缩在背后的一团凤凰虚影怀里，沉浸在青衫河伯赠予他的半次轮回中。
……
直到晌午巳时，江心忽然水花四溅，猛地冒出了一个脑袋。
“呸呸呸！”
将灌入口中的江水吐出，苏谪只觉得满嘴泥沙味道。
下意识向岸边一望，古松犹在，一只白色凤鸟正立于树梢，但那一袭青衫已经消失不见了。
“嘿！”他咧嘴一笑，挥手打了招呼。
白鸿扫了他一眼：“上来吧，这里天寒地冻，病倒了可没人救你。”
自江心游上岸来，苏谪浑身湿透，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激灵。
“那位河伯前辈呢？”
“走了。”白鸿不打算告诉他两人交谈之事。
随后，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发现他气息并无变化，境界亦无长进。
“那轮回完成了？”他问道。
苏谪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虽然只是半次轮回，但也的确妙不可言。”
“可有收获？”这才是白鸿关心的问题。
“收获极大。”苏谪肯定地回答道。
“那就好。”说着，白鸿习惯性地飞回到了他肩上。
“既然如此，这里的事便算了结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灵力悄然运转，苏谪身躯逐渐温热，继而变得滚烫，引得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升腾起缕缕白气。
他下意识向白风城的方向望了一眼，心头忽然涌出一股感慨。
“这两日，可真是恍若隔世啊。”
白鸿轻笑：“这回你亲眼目睹了大妖出世，也算是长见识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渺小？”
苏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的确，见到了那阴虺腾空之象后，他清楚地感觉到，在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自己这点修为实在不够看。
“不过也没什么，”他倒是也很洒脱，“等我再回到这个地方时，定然也能达到那等境界。”
白鸿轻叹：“那怕是要等到五百年以后咯！”
“去你的！”苏谪笑骂。
白鸿又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之前不是说过了么，去血衍王朝找我师弟。”苏谪想也不想地答道。
他指了指东南方向：“往这个方向几里路的脚程，便出了天御王朝的地界了。”
随后他又指向西南：“但是进到血衍王朝之后，我们要转向这边，绕过一片群山峻岭，才能到达我师弟所在的无心城。”
“听起来是好远一段路程，”白鸿打了个哈欠，“那就快走吧，估计用不了多久白风城里发生的事情就会传出去，说不定风炎宗的人和妖族还会再来。”
苏谪点点头：“好，不过还要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
“一个朋友。”苏谪微笑着，看向江心处的眼中满是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