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中天,方白聚气良久,丹田毫无动静,精神却被这重复枯燥的吐纳折磨得很是烦躁,心中对可以正常聚气的喜悦也随着时间淡去,只剩下对金丹大道的漫长之感,想到要这般无数个枯坐方能结丹,内心就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饥肠辘辘的下山回到竹庐,又再次敲了一下隔壁邻居的门,仍旧无人回应。只得回家进了饭食,按耐心神再次入定聚气时,却发现这竹庐除了自己一连两间都有光点,隔壁是一大一小两个光点,小的是猫头鹰形状,正缓缓的踱步。大的盘膝而坐,一动不动,想来是那个女孩。没想到她竟然在屋子里,不知道为何就是不回应自己。而女孩隔壁也有一个光点,竟然悬空躺着,他顿时吃了一惊,从玄静中脱出。忽又反应过来,这人显然是在睡觉,只是床没有光影而已,不禁哑然失笑。
他略微思忖,也不顾第二个邻居是否正在熟睡,就走到他门前,轻轻的敲了两下:“有人吗?您好,我是你隔壁的隔壁的,新来的方白。”
里面传来“唔”的一声,接着一个人推开房门,映在方白眼帘的是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他穿着一身和之前老仆一样的灰布短袍,年龄却轻了很多,个头有些瘦小,比方白要矮上一些,小麦色皮肤,眼睛不大,面容上有很多消退了的淤青,他一脸灿烂的笑容,露出了八颗黄斑斑的牙齿,其中有一颗门牙金灿灿的发着光,想来是找匠人补的。
方白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身躯顿时向后一退,双拳架在胸前,警惕的道:“怎么是你?”
那人摸着脑袋,一脸歉然的道:“方大爷,您不要紧张,小的已经好了。”说着拿手使劲拍了几下面皮,示意自己是一个理智健全的正常人。
方白松了口气,皱眉道:“那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牟爷身边躺着吗?”
“唉,说来话长。”他似乎对方白的防御动作有些害怕,弓着身子,双手举在胸前,面朝着他缓缓移动到方白身侧,接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方大爷,您不坐吗?”
方白也在他身边坐下了,笑道:“你的伤也好了吗,我记得我可打得你不轻。”
“亏得牟爷施恩,小的才能痊愈。”
“那你怎么会到这里?”
他脸上露出惆怅的神色:“这个就要从我小时候说起了……”
“啊?”方白愣了愣,没想到这么个问题竟然要从扯那么远,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啊?”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们当地有句话叫做‘眼前的梨花,是因为几十年前那一粒种子落进来土里,而那一粒种子落在土里,是因为那一阵风,还有种子的母亲。”
方白翻了翻白眼:“得得得,您这话一说,母亲还有母亲,风还有东南西北的山,这最后怕是要从开天辟地讲起了,若没有开天辟地,咱俩谁也不会做在这里。”
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倒是也可以这么说,其实牟爷告诉我被打的缘由,说让我把袭击您的缘由告诉你才对,但是单独拿出来讲,您定然糊里糊涂的。”
方白笑道:“行,我也不是不乐意听,只是听你说什么当地话,忍不住就想反驳几句。”说罢双手垫在脑后,悠然的躺在走廊上,看着屋檐外的蓝天白云,心情颇有几分惬意和安然。
他深深的叹息一声,似乎在酝酿情绪,扭头看了方白一眼,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去,接着开口道“我是个苦命的孩子。”
“嘁。”方白冷笑了一下,说起苦命,他颇不以为然,云家灭门,一路流亡,聚气无望,龟缩多年。这短短的六七年他经历的痛苦实在多得数不过来。
“我是琼州珠帘镇谢林穆乐村的人。”
“什么村?”方白一下子没听明白。
“谢林穆勒。”
“那是什么鬼玩意。。。?”方白翻了翻眼睛。
“这是玄州土话,意思就是妓女村的意思。”
“啊?”方白吃了一惊。
“琼州商贸发达,北方玄州通过东海水路过来的商人,上岸后往琼州各城赶去,都会经过这里,商人水手们经过几十天的水路上岸,各个憋得够呛,有聪明的女人发现这地方有生意可赚,那些低档的没有生意的女人,就来这边谋生。渐渐的,这里就形成一个村落。一个由春女货商流浪汉小偷组成的村落。”他面带笑容,仿佛是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没想到。。。唉,抱歉。”方白一时词穷,只得苦笑。
“我从前叫穆生,用当地的话,就是娼妓之子。我自然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在我两岁那年染病死了,我依靠着当地人的接济,勉强活了下来。”
方白不难想象,失去母亲的他在那个依靠卖春过活的地方活下去是多么艰难,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依旧面带微笑:“后来,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被当地一个相公堂子的老板看中,非要弄我去当小相公。”
“啊?!”方白睁大眼睛,失声叫了出来,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抖,顿时有一种缩回来的冲动,但又怕伤他自尊,便忍住了。
“你放心,我没有做过那个行业。”他也不看方白,目光幽幽盯着屋檐。似已沉浸在往事之中。
方白松了口气,趁机缩回放在他肩上的手掌,拍了拍胸口。
“我当时拼命挣扎,但是我就这么个身板,又从来没有吃饱过,身体很是孱弱,根本逃脱不了。于是他们几人强行把我往他们馆子里拉,快要被拉进去的时候,一个路过的老人走了过来。他带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穿着一件青布马甲,露出的手臂很粗壮,身材也很高大。”
方白讶然道:“草帽?那是什么?”
“一种用席草编的帽子。”
方白隐约有些印象,却不知道哪里见过,便道:“他救了你吗?”
“嗯,他不光救了我,还给了我名姓,从此我叫他义父。”
方白点了点头“看来你遇到贵人了。”
“嗯,他三拳两脚就打翻了那些人,接着牵着我的手走出了谢林穆勒,他并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只是说今后我随他姓,给我取了名字叫做乔玉。”
方白点了点头,终于知道自己之前在白玉城暴揍的这个小厮的名字。
乔玉笑道:“我一路跟着他走,也不知道去哪里,饿了渴了他就给我吃他的干粮和马奶,他却什么都不吃,大概过了两天一夜,在官道上碰到了一伙人问我们要搭顺风车吗,他们马车刚好有空位。义父看了我一眼,感谢了他们后我们就一起上车了,车上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人,和一个年龄大一些的中年男人,义父看他们背着刀具,问了一些话,我们才知道他们是玄州青土门来参加青剑会的。”说罢,他目光灼灼的望向方白。
方白顿时回想起了白玉城飞来的头颅,那青土门的师徒三人,心中一阵发寒,忍不住便坐了起来道:“那之后呢?”
“义父和他们聊了一会,他们很开心,到了白玉城我们便分手了,义父和他们三人独自离去,又留了一笔钱给我,我就找了个营生。没多久,就碰到了你们。”
方白点了点头,他已经白玉城两起暗杀事情的大体经过。
“牟爷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你了吗?”方白问道。
乔玉声音低了很多:“他说可能是义父给我们下的药。”
“嗯,他让我告诉你这些。还有。。。”乔玉迟疑了一下,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七颗小黄牙加一颗大金牙的笑容:“从今之后,他让我做你的仆人,每月五十两,直到回到白玉城。”
“多钱?”方白瞪大了眼睛。
“五十两。”乔玉摊了摊手,虽然他在白玉城也就一两银子左右,
“五十两我够请一屋子仆役了,你滚吧。”方白摊了摊手,优雅做了个请的手势。
乔玉不以为意,笑容更加灿烂:“我还有一段牟爷留下的话,包您能回心转意,您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