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修行一如既往无有进展,心中渐渐放下,却不知是绝望还是平淡,还是兼而有之。
香阵苦修飞剑却进步非凡,但是手上除了最初柳爷所削木剑外就没有一柄合适的飞剑可用,偶尔悄悄偷来方白的星海,虽觉颇具神妙,却难以驾驭。于是终日对着柳爷和方白纠缠不休,柳爷全不理会,说得烦了便提着她的后颈一把扔了出去。方白没这般手劲,也下不了狠心,遭架不住,便把积攒的零钱悄悄都拿去城里买剑,一来二去,被柳爷抓到几次,纠正不过,也就听之任之了。
可惜可供驭使的飞剑并不是寻常长剑,往往需要剑身不含杂质,既轻且薄,首尾同重,找遍了整个幼云城竟然只有一家有独独一把。
而这家,却不是铁匠铺子,竟然是个赌场。
方白当时就将带的钱全部投了进去,两人满脸期盼的望着转盘,却泪眼朦胧抱回了一堆无用的儿童玩具。这一翻实在他俩一生中第一等的打击,俱都十分不服气,便又终日攒钱,卖力工作,省吃俭用,又凑得一些赌资再战。这次收获不凡,得了一件檀木手串,卖给楼子里的姑娘,竟然回本了一半。
他俩十分欣喜,当即回去再赌,然而生活是残酷的,这次不仅掏空了他俩卖手串所得,还有今后这许多天的工钱和零花。
这么希望与失望的轮转之间,已经到了香阵六岁生日那天。
镀金的指针越过乌木家具,汗血宝马,青阳居宝剑以及白日流影城三日游后,缓缓停在了谢谢惠顾上。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夹杂着一男一女两人沮丧的叹息。
方白把手从空空如也的裤兜里抽了出来,揉了揉香阵柔软的长发道:“走吧,今个的钱又打了水漂,看来这青阳剑咱们是真的没这个缘分了。”说着拖着迈不动腿的姑娘走出了聚珍坊。忽的,坊内又喧哗起来,只听得一群人不断喊到“青阳剑!青阳剑!”
方白眉头一拧,苦笑起来,而刚满六岁的香阵眼泪珠子却一颗颗断了下来:“白白,咱们的青阳剑是给人赢去了吗?”
方白苦笑道:“这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家运气好,咱们苦守这把剑几年,花了这若干两银子,也就得了几件破东西而已。”
香阵抽噎着,忽然骨碌碌的眼睛瞅到了远处的那个茶摊,拉了拉方白的袖子道:“白白,那边?”
秋日灼灼,方白眯着眼睛,望向茶摊的阴影,一个矮胖的年轻人正朝他俩挥手示意,方白摇了摇头,拉起香阵就往景阳楼那边走去,还没抬脚,耳畔就听到声音:“小兄弟,坐下来喝口茶如何?你想要仙家宝剑,我兴许也有门路。”接着,手便被那人挽住,近乎强拉着往茶摊上走去。摊主笑嘻嘻的给三人各倒了一杯黄澄澄的凉茶汤,便又依着门柱贪睡。
那人道:“我叫龙图,龙图霸业的龙图,我爹取的,还可以吧?”
方白见他献宝似的献上了自己名字,忍不住有些好笑,出于礼貌回了一句:“鄙姓方,敢问兄台有何事?”
香阵见方白报名了,连忙自己也奶声奶气的道:“香阵!”
他看了一眼香阵,眼睛一亮,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脑袋,香阵眉头一蹙避开了,他尴尬的挠了挠头,又笑道:“嘿嘿,我观察了你们好久了,你们是想要那把剑对吧?”
方白见他笑得奇怪,莫名道:“你们难道有这东西?”
那叫龙图的年轻人伸出五根手指头在方白眼前一晃:“五百两!刚才那里面抽中的是我师妹,我们用不着这东西,便宜转给你,如何?”
方白眼睛一亮:“此话当真?”忽然想到自己此刻囊中羞涩,遂道:“五百两价格不贵,不过此刻我没带这么多,要回家去拿才行。”
龙图道:“五百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我二人有急事,可否于你同去?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不相误如何?”正说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绿衣少女,右手挥着一柄淡绿色宝剑,招摇着朝着三人走过来,一边走一遍喊道:“龙师兄,咱俩快上路吧,师傅还等着我们呢。”
龙图只是将手一招,示意女子茶摊坐下,那摊主遂又殷勤的奉上茶汤,少女打量了那布满茶垢的粗陶杯子,蹙了蹙眉,露出不满的神色,然而终究耐不住日头,仰头一饮而尽。
方白看到那多年苦求而不得的青阳剑,忍不住微微心动。
他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叫龙图的青年,他约摸近二十出头,身材矮胖,面皮白净,语气虽有带着逢迎,但一双不大的眸子却十分澄澈并无一般脑满肠肥的商人模样。穿着是一身宽大的米色绘金龙文士服,头带一根象牙短簪束发,除了身材偏矮胖外,却是一位青丝玉面腰悬宝剑的富家公子派头。
他心中想到柳爷的告诫,轻轻摇了摇头道:“请恕在下无礼,能否请二位在此稍候,我与舍妹回家中取得银两后再来如何?”
“敢问方兄此去要多久能回?”
“两刻钟足矣!”
那持剑的姑娘一摇头,不耐烦的对龙图道:“师兄,咱们事务要紧,这把剑随便出手便是,何必要等这俩人?”
龙图摇了摇头,看着方白认真道:“方兄是给你妹妹寻礼物对吧?”
方白心中警惕,忍不住皱眉道:“何以见得?”
龙图似想起往事,忍不住微笑道:“我也有妹妹,当初我为了给她寻礼物,可是踏遍了三山五岳吃了无数苦头。若是单独为了自己,我恐怕早放弃了。这样吧,这把剑送你了,交个朋友!”他看望着方白,之前的猥琐气一扫而空,满脸风轻云淡的坦荡笑容。
方白被他说中,忍不住笑了起来,捏了捏香阵那肉乎乎的笑脸,却摇头一脸坚决的道:“萍水相逢不敢收龙兄厚赠。”
龙图皱着眉摇了摇头:“你这也不可那也不可,不利落,不如这样罢了,你留下个字据,日后我来找你如何?”
方白迟疑一下,望着香阵殷切的眼睛忍不住微微苦笑,只得点头道:“既然龙兄信得过,那便如此吧。”说罢,借来笔墨纸砚,写上一个欠条,正要搁笔,却见龙图拿出一盘红泥,微一愣神。
龙图见方白愣住,也不惊讶,笑道:“方兄有所不知,人之指纹独一无二,若是留下字据和指纹,便是走遍天下也无人不认此事。”
方白苦笑着摇了摇头,拿大拇指沾了一下红泥,对着自己的名字摁了下去。
龙图见方白按了手印,微笑着收了欠条,珍尔重的放在怀中,随即从身畔一脸不情愿的绿衣少女手中接过青阳剑,拔出来轻轻抖了一个剑花后还入剑鞘笑道:“来,方兄,愿令妹今后能以此剑斩妖除魔!”
方白双手接剑,将之悬挂在腰袢后对龙图一抱拳道:“多谢龙兄,日后若需银钱,持欠条在此地留言便可,三日之内,在下定当将五百两纹银连本带利双手奉上!”说罢牵着香阵转身离去。
龙图挥了挥手,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动作渐渐停顿,他一声叹息,身后无声无息又出现两人。一个是做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他白衣白发,垂闭双目,怀中着抱着一头白毛小兽。另一个是面容沉静的负剑老者。
龙图伸手接过小兽,温柔的摩挲着小兽脑袋,仰头对那白发中年男人笑道“事情还顺利吧?”
“怒岩族出的三百五十人死得死残得残,唯一算得上成功的只有一个。”
龙图眼睛一亮:“是磐吗?”
“自然是他。一开始我就相信他能成功。但您始终不相信另外三百四十九人都会失败。”
龙图眉头一皱:“我不过在博那微小的可能性,一旦成功,就不是三百五十人的事情了。”
“可是您失败了,我的少主。若依我言,我们不会失去怒岩族349名精英却只得到一头前途未卜的怪物。”白发男人语声平静,却不退让。
“云鼎先生。”龙图面上怒气一闪而过,沉声道“若您真心愿意做我的幕僚,就应该为未来的事情耗费精神而不是对已经过去了的事大加评判。这只会徒然浪费你我的时间和心情。”
那叫云鼎的白发中年男人默然半晌,最终只是平静的道:“遵命。”
龙图甩了甩脑袋,似乎已将不快从脑海里抛出,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抚摸白毛小兽道:“云茉茉乖,来,帮哥哥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