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我从来没有真正地看过那块肉色的窗帘。
当它被拉起时,我就直接从它的中间,那个巨大的空洞里边看出去,看到的是电线杆、麻雀、云彩这些无聊到极致的东西。当它被拉起时,我就直接去看它,然而我看的也并不是它。那些细小的,粗糙的纤维围成的孔洞像是沙漏,把我的注意力都滤过去了,剩下的只有木讷的结块的思维的沉淀。我想,等我什么时候成了老年痴呆,脑子里被水垢堆满,我就可以好好观摩这块窗帘了。
这些想法一瞬间出现,比以往我设想过的任何计划都要明晰。
我想,我以后要在自己养老院的房间里,装一块这样肮脏的窗帘。
我慢慢地走近它,慢慢去寻找如此奇妙的想法产生的原因。直到我终于回过神来,两边的玻璃毫无保留地,热情地向我展开。外边的风很大,让那快窗帘就站在中间愉快地跳着舞,腰肢都癫狂到抽搐。
它拍打在我的脸上,涌流着的夏日雨天滋味让我反胃,我能闻到泥土里蚯蚓正在蠕动,肮脏的水洼里水蚁被碾磨至死去。
我接受着它的抚摸,探出头去,把眼球和鼻腔暴露在这刺鼻而昏暗的夏日午后。
我径直向下望去,迟钝的思想随着淅沥的雨滴打在没有生命的水泥地上。它拦截了我的思绪,我的臆想。我脑中的某种为了避免某种莫大的伤悲而提前构筑好的图画,在那里重合了。
林子惠,我的妻子,向下枕着她可爱的,浅浅细纹的脚踝,躺在一张红色的织物上,蜷缩着的脸庞旁边,开出了一朵血肉模糊的,暧昧的花。
雨水还在不停落在她逃跑的血液上,像是最拙劣的学生倾洒的澄清化学试剂,在肮脏的废液里模糊不清地蔓延。
我的妻子被稀释了,溶进了这个混浊的夏天,没有边界。
街上的行人开始惊叫起来,他们丢掉了湿漉的雨伞,被大地上这火红的太阳炽烧着落荒而逃,嘴里还不断喊着那个要命的词。
“有人跳楼啦!有人跳楼啦!”
他们拼了命地呼喊着同伴,拼了命地回归人潮,回归到那些同样会尖叫、同样会呕吐的人群当中去。大家最好是一齐呕吐,一齐尖叫,完之后又一齐地互相安慰。一切归于平息之后,他们舒畅而欣慰——刚才看到的死亡并不属于自己,自己今天不会死,明天不会死,后天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