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
吴郡的春日总是烟雨朦胧,看不清桥头卖的是什么花,也看不清船蓬里的国色天香。只能嗅到街边的酒香,茶香,听见心上人的呢喃软语。
归舟不一样,他不但能听见国色天香们的珠圆润玉,还能听见外头的哄闹喧嚷,茶碟打翻在地的碎裂声以及快被淹没的说书声。就是听不到心上人的吴侬软语。
吴郡的尚氏门第历代家主都是温文尔雅,出了名的情种,就偏偏到尚归舟这儿变了模样,出了一个风流倜傥,在街头市井流连的公子哥。可烟花之地中那么多女子就偏偏好这一口,每每看见尚归舟路过恨不得粘在他身上。图什么?图他好看,图他处事圆滑,说话好听,图他身世。
但尚归舟发誓,他从来没跟人厮混过,顶多东逛逛西晃晃,去听说书的沈严讲的甘畅淋漓。
每逢雨天堂里的人会比往常更多,多出来的那部分就是借个屋檐躲雨,但免不了会躲着躲着日后就想来听书了,所以沈严也不赶他们走,还会额外添几条长凳在外头。偶尔尚归舟觉得人头攒动气压似乎都低了许多,气闷的慌,就撑着伞到堂后的长街溜达。后来某日听沈严说他收留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尚归舟抬抬眼皮没多问些什么,想着应该是沈严又从哪个旮旯里收留的小乞丐,道“你开心便罢。”沈严见尚归舟爱搭不理的模样有意逗他,“你是不知,伍月才貌出众的很,不是凡夫俗子,庸脂俗粉可比拟的。”尚归舟哭笑不得,“我什么国色天香没见过?再者你拿一个少年跟女人做什么对比?”沈严自知理亏不再与他争辩,颇为傲娇的抓了放桌上的话本去了前厅,隐约还能听得他叫那个伍月送茶给自己。
片刻后,被沈严吹的天上地下伍月来送茶了。饶是尚归舟自认为见识多广,此刻也有点愣了。他僵硬的移开视线,冷淡道“放那儿吧。”就不再出声。伍月微微颔首,撇下茶盘就要向外走,他一袭白衣上沾染了些许烟雨,潮湿的气息混合着好闻的松香在尚归舟面前打了个旋,后者觉得对这种气息真是无力抵抗,扶额叹息了片刻只觉得沈严这次怕是真的捡到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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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诀飘飘的伍月走出后堂就被沈严拦住了,“伍公子,见到你心上人了?”伍月垂眸,却掩不住笑意,“是,多谢沈公子相助。”沈严摆摆手,“哪里的话啊,倒是伍公子挺让人感慨的,一面之缘而已却为了这厮特地从京都找来。”伍月弯起的嘴角无不显示着他的欣喜,见到心怡之人后的愉悦着实让沈严酸掉了牙,他自认自己温文尔雅却直到二十也未曾娶过夫人,别说夫人了,就是小妾也没纳过,至今还守身如玉----主要是没有心悦之人。沈严这点跟尚家少爷有的一拼,两人常常打趣对方这么多年连个姑娘的袖子都没碰过,但各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不是自个儿的眼光放的高而是没遇上该遇到的那个人。两人都不着急,遇不上就等着遇上,等不到一个人鉴茶赏花,游荡天际,到哪是哪的日子总比吃强扭的瓜要好的多。
眼下沈严有点苦恼了,尚归舟日后若是被眼前的翩翩公子拐了去就剩自己了,免不了日后落单的日子里又要被秀的眼睛疼。他从来不担心尚归舟是否会变成断袖,但现在他会,尚归舟一身傲骨,日后喜欢上了男人,能不能因为对方放下世俗的眼光或是承担各色的眼光…他收了手上的扇子,眼神复杂的看着伍月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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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归舟在后街的茶馆里,手边依偎着油纸伞,桌前的白瓷杯映着春茶新绿色的叶尖格外好看。店里的小姑娘一直悄悄瞟着尚归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人皆有爱美之心,以至于她手上装茶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尚归舟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最初的茶色都显不出来,就像喝淡水一般,旁边的小姑娘忍不住出声了,“公子,我再帮你重泡一杯吧?”尚归舟飘走的魂儿回来了,低头看了眼杯子,眼里的笑意有些促狭,“麻烦姑娘了。”小姑娘痴愣了下,耳朵尖变得通红的,她赶忙低头端了杯子就走,模样美好而青涩。
尚归舟就喜欢望着烟雨朦胧的江上发呆,不是什么迁客骚人,所以也没有什么览物之情。
他看着新上的茶水,估摸着换了旧茶,闻着那味儿带了点旧物惯有的沉淀气息,有点像松针香,又带了点潮湿的烟雨味。他喝了一口竟然挺喜欢的,隐隐觉得这香味似乎在哪闻过。
“在哪儿呢…”尚归舟想,“哦。”他垂下眼帘,脑海里飘过一个一袭白衣的身影,“是你啊。”
尚家公子临走前买了两块旧茶饼,看店的小姑娘被尚归舟看穿了用旧茶有点羞怯,递了茶饼就低着头不吱声了,尚归舟看着有趣忍不住逗她,“怎么了?仗着茶好喝嫌弃在下银子带少了?”小姑娘抬头看见尚归舟眼里竟然起了泪,“小姑娘脸皮薄,别哭了。”尚归舟一脸无奈,抽了小姑娘压在一旁的手绢递给她,走前回眸一笑,“好啦,明天还来,算我欠了你的茶。”
那一刻似乎温柔了岁月,抹平了江山烟雨桃花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