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有仙山,号蓬莱仙境,仙人之所。——《山海经》
晨曦微露,旭日初升,阳光缓缓地洒向静谧无声的大海,一座壮美的仙山从黑暗中冒出头来。遥望去,满山柳绿桃红郁郁葱葱,仙雾袅袅海天一色,当真美不胜收。
蓬莱仙山地处东海,因灵力充裕极益修行,早在上古时期就有仙人在此开山授徒,号“蓬莱剑派”。那时六界未分,除鬼族永居地底外,神、魔、仙、妖、人五族共生,仙家以惩强扶弱为己任,孱弱的人族成为仙族保护的对象。
数万年波澜壮阔,蓬莱门人斩妖驱魔立下不世之功,世人尊其为“蓬莱剑仙”。因为蓬莱弟子至诚至信、行事端正,于是又有“蓬莱君子”的雅号。
只可惜沧海桑田,往日繁华如南柯一梦。六界划分后,天地灵气几乎尽数归于神界,疆域辽阔的人界只剩为数不多的洞天福地还有灵气存在,而且愈发稀薄,修仙从坦途变为天堑。
人界患难不断,每一次大难都有众多历史悠久的修仙门冰消瓦解。大浪淘沙,如今仅存于世的修仙门派,只剩蜀山、蓬莱、南海三家。
蓬莱仙山三面绝壁,只有西面山势平缓、与山顶有道路连接,蓬莱山门便坐落在西面半山腰处。
山门外,几名蓬莱弟子正在打坐修炼,一柄飞剑伴着霞光破空而至,弟子们立时警觉,接连拔剑起身,为首之人掣剑喝问:“来者何人!”
此人名叫离潇,蓬莱现任掌门紫阳真人的二弟子。他脊背笔直,面容硬朗分明,不苟言笑。
飞剑闻声停住,剑上一名高挑清瘦的蓝裙女子亭亭玉立。微风浮动,裙袖翩跹起舞,飘然若仙。
女子神色谦恭,拱手轻声说道:“道友安好,在下南海仙山弟子茯苓,初次来访,有要事求见蓬莱掌门。”
茯苓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但丝毫无损其倾世容颜。她的五官乍看不算惊艳,但组合在一起恰到好处,越看越觉得美貌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间温柔似水,好似琼浆玉液惹人心醉。
离潇心下感叹,好一位温润如玉的绝代佳人。
蓬莱剑派与南海仙山向来交好,离潇认出了茯苓身上的南海功法,不疑有他,收起兵器侧身让路,礼貌说道:“在下离潇,既然是南海道友,请随我来。”
茯苓颔首微笑道:“如此,有劳了。”
离潇引领茯苓莱登顶而去,一路青珑栏、白玉阶、碧水环绕、仙山在前。如此美景,茯苓却无心欣赏,她眉目紧锁心事重重,不知在忧心什么。
莫不是南海出了问题?离潇暗想。他一向寡言少语,茯苓不说话,他也乐得清静。只是心中盘算着,若南海真有变故,蓬莱还需早做准备才行。
蓬莱正殿名为两极殿,坐南朝北,位于蓬莱仙山正中,对面就是蓬莱演武场。偌大的演武场由青石辅以仙术搭建而成,严丝合缝、刀斧无伤。
今日值守大殿的两人,肥嘟嘟的大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笑容的叫甘遂,是离潇师弟瞭诚门下;满脸严肃看起来苦大仇深的叫苦木,是离潇本人的徒弟。
“见过师叔。”“见过师傅。”两人上前行礼。
离潇点点头,平静说道:“烦请通报掌门,南海弟子求见。”
“是!师傅!”苦木目不斜视,应声而去。
不多时,苦木从殿内走出,对茯苓说:“掌门已在殿内等候,请随我来。”
“谢过道友”。
“不敢。”说罢,苦木便引茯苓进殿去了。
离潇沉吟良久。南海蓬莱互为唇齿,来往走动不足为奇,但两派相隔万里,需要连夜赶路才能清早到达。茯苓这般风尘仆仆,本该心急如焚才对,可她刚才步履平缓语调如常,似乎又并不急切,让离潇有些捉摸不透。
两位长老现在不太管事,蓬莱剑派做主的除了师傅紫阳掌门,就是掌门的几位弟子,还是先把大师兄叫来吧,若师傅有吩咐也能及时知晓。念及此处,离潇吩咐甘遂道:“甘遂,你去桃花林把大师兄唤来。就说南海有贵客登门,或有急事,请大师兄早做准备。”
“可是师叔——”甘遂面露难色。苦木已经进殿,自己再走,殿门可就无人值守了。
离潇安慰道:“我会留在此处,放心去吧。”
甘遂拧紧的眉毛舒展开来,憨厚笑道:“遵命,二师叔!我速去速回!”
甘遂刚要走,只见一男一女结伴走来,他急忙停下脚步,垂首恭敬道:“师傅!小师叔!”
来的是掌门三弟子瞭诚和小弟子白芨。白芨年方二八,青春可爱,身材娇小可人,粉嫩的小脸蛋上常挂着甜甜的笑,精致美貌如瓷娃娃一般。她稚气未脱,平日常与一干后辈弟子打打闹闹,受尽蓬莱上下宠爱。
甘遂与白芨年龄相仿,却要尊其为师叔,看起来颇为可笑。不止是白芨,紫阳掌门的四位弟子都比其他同辈小上许多。
究其原因,乃是紫阳年轻时不过问俗事,一心只想修炼成仙。可修仙乃逆天改命之事,天分、毅力、机缘缺一不可,紫阳苦修四十年,不得其果。其时老掌门故去,授意紫阳接任掌门之位,紫阳亦知天命如此,于是下山收徒,将希望寄托到下一代。
第一年,紫阳先赴东海,在东海之滨收下首徒商陆;接着御剑向北,于冰天雪地中觅得二弟子离潇。第二年,他转道西南,在长江边找到三弟子瞭诚;最后回蓬莱时路过江南水乡,看中了四弟子白芨。
说起来,紫阳掌门也算福缘深厚,当今人界可堪塑造之才凤毛麟角,大多被蜀山派收入囊中,可他收下的这四个徒弟,一个比一个天分卓绝,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一晃十七年过去,离潇和瞭诚这两位昔日少年将至而立,已经收徒授业;至于商陆与白芨,入门时只是刚出生的婴儿,如今年纪尚轻,尚未独当一面。
单以长相来看,瞭诚一点儿不像修仙之人,既没有大师兄商陆的俊逸出尘,也没有二师兄离潇的方正威严。他性子跳脱,酷爱逗闹玩笑,与白芨一起,成为肃穆庄严的蓬莱仙山上的一股清流。
今天一早,瞭诚结束了调息吐纳,收益颇丰。他神清气爽地从蒲团上起身,穿过简陋但整洁的小屋,走到窗前眺望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轻轻拍打着眼底的山崖,海风吹到山顶时没了咸腥的味道,只有数不尽的清新怡人。
窗棂上方用红线着一个竹雕,半拳大小,赫然是条张嘴吐舌的小哈巴狗。小狗雕工粗糙,但油光水滑,显然是多年把玩的结果。瞭诚冲竹雕哈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突然感觉自己哈气的样子跟竹雕小狗吐舌的姿态很像,忍不住笑了起来。
瞭诚转过身准备前往演武场,有师父紫阳掌门做榜样,蓬莱上下修炼极为刻苦,没有一人惫懒。
听到开门的声响,埋伏多时的白芨跳了出来,猛扑到瞭诚跟前,兴奋喊道:“三师兄,你起来啦!”
瞭诚与白芨相处日久,对她的神出鬼没丝毫不惊讶,笑呵呵地说:“小师妹今天起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
白芨腆着脸有些扭捏:“三师兄不是明知故问嘛!昨天我拜托三师兄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有嘛……”
“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瞭诚摸了摸干瘪的肚皮,遗憾道:“太饿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修仙之人以天地灵气为食,筑基后十天半月不吃饭也是常事,瞭诚喊饿当然是逗弄白芨,这可是他枯燥的修仙之旅中第一大乐事。
白芨居然早有准备,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几张馕饼递给瞭诚,笑容既乖巧又谄媚:“三师兄,白芨为你准备了早点,你看,上面还撒了你最喜欢的辣子,快尝尝!”
瞭诚来自川渝之地,虽然对故乡和亲人的记忆已经模糊,对辣的喜好却如同刻进骨髓,念念不忘。他毫不客气,接过来就要开吃,嘴上还不饶人,鄙夷道:“我还不了解你?又使唤我那可怜的徒弟了吧?”
瞭诚说的正是他唯一的徒弟甘遂,那简直就是白芨的小跟班,成天形影不离。好在甘遂修炼还算勤勉,瞭诚又疼惜小师妹,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甘遂才不可怜,他可愿意了!”白芨想到昨晚自己吩咐甘遂时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瞭诚大口吃着馕饼,没听清白芨的自言自语。
“没没!没什么!”白芨慌忙摆手。
瞭诚脚步未停,边吃边走。别说,普通的馕饼加上辣子简直是无上美味,提神醒脑,回味无穷。
白芨有些急了,连忙跟上,娇憨道:“三师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可一定要帮我!”
瞭诚摇了摇手中所剩无几的馕饼,笑道:“这不是你孝敬师兄我的吗,怎么能叫吃人嘴软呢?还有,你从哪儿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浑话?”
“这个你别管!”白芨瞪大了眼睛,生怕瞭诚反悔:“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忍心骗我这个小女子吗?”
瞭诚大吃大嚼,含混不清地说道:“打住,我只说可以考虑,可没答应过你!要说求情,你不是最喜欢大师兄的嘛,怎么不叫大师兄帮你?”
白芨闻言恨恨跺脚:“那个榆木脑袋,师傅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一点不知道变通,想到他就生气!”
瞭诚把最后一点馕饼塞进嘴里:“那不是还有二师兄吗?”
“二师兄除了没留胡子,其他都跟师傅一模一样,找他不是自找没趣嘛!”瞭诚走得飞快,眼看演武场就要到了,白芨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哪舍得放弃,又撒起娇来:“三师兄,我只有靠你了,你就帮帮我好不好嘛……”
回味着口腔里辣味的刺激,瞭诚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满面坏笑:“你这个忙呢,师兄也没有办法。不过小师妹送的饼味道好极了,下次辣子还可以多放些!”
“你!”白芨赔了半天笑脸、费了半天口舌,还是一无所获,恨得牙痒痒。
说着,两人走到两极殿外,正巧看见甘遂准备离开。白芨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撒,拿你没办法,还不能拿你徒弟撒气吗?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白芨冷着脸拦住甘遂,怒道:“怎么?值守殿门还敢玩忽职守?不怕我罚你吗?”
白芨心地善良,然而仗着辈分高,调皮捣蛋欺负人的事一点儿没少做,甘遂对她是又爱又怕。他生性胆小不善言辞,不明白昨天还笑脸有加的小师叔为什么突然难为他,一时间憋红了脸,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二师兄离潇见到白芨时,万年不变的古板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转瞬即逝。他自然也是宠这个小师妹的,不过不像瞭诚一味骄纵,他替甘遂出言解释道:“小师妹,你就别欺负甘遂了,是我让他去叫大师兄来这里的。”
“叫大师兄?”白芨眼前一亮,把拿甘遂撒气的事甩到一边,兴奋道:“甘遂,你守好殿门,叫大师兄的事交给我!”话没说完撒腿就跑。
离潇看着一脸茫然的甘遂,无奈摇头:“那就让她去吧,你守好殿门。”
“是!”甘遂哭丧着脸答应。
瞭诚心里有些酸涩,但脸上笑呵呵的:“瞧瞧咱们小师妹,一提到大师兄就眼睛放光。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哟——”
离潇轻声打断:“师弟,慎言。”
瞭诚依然笑个不停:“好好好,不说,不说就是。”
问明缘由后,瞭诚也不急着去演武场了,和离潇一左一右立在两极殿门前,暂时担起守卫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