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4194500000002

第2章 意外重逢

1

1937年初夏的华北平原。

寂静的田野上突然传出低沉又嘈杂的声音,那是汽车的马达声混和着杂乱的脚步声。

一队日本军车沿着田野开过来,车上的日本兵一个个神情严肃。

山炮、火炮、摩托车,一长串;车前车后是成队的士兵,弯腰在土路上奔跑。

狼烟四起。

这一列行进的队伍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

日本关东军驻华北军队一木清直大队长骑了一头高头大马打马而来,一个日本士兵一路小跑来到他面前:“报告大队长,前面就是宛平县城,中国军人已经把城门关上了!”

一木清直勒住马,向远处看了看,挥动着军刀,狰狞地对着士兵叫了声:“目标——宛平县城,跑步前进!”

车队和士兵从他面前跑过。

宛平县城,城墙紧闭,一队中国士兵早已列队守在城门外,枪上刺刀,严阵以待。

他们头顶上的城墙上,每个射击位上都有中国军人伏在上边,做好了射击准备。

一木清直策马而来,速度很快,似乎要冲进刺刀阵。守城的金营长斜刺里冲过来,用刺刀拦住马头:“退回去,退回去!这是中国人的领地,退回去!”马扬蹄叫了一声,停下了。

一木在马上傲慢地叫着:“我们,要到大瓦窑村演习,演习计划已经报过华北军政委员会批准。我们要从这里通过!”

金营长脸上的表情因愤怒而有些变形了:“大瓦窑村在那边,不需要穿过宛平县城,不许通过!”

一木傲慢地看看眼前这个中国军人,一挥手,成队的日本军人冲过来,把中国军人团团围了起来。两边军人拚命抢位置,刺刀相碰,发出刺耳的响声。

金营长厉声地:“我再说一遍,退回去,不然后果自负!”

一木翻身下下马,傲慢地对金营长说:“你,让开!我告诉你,我们的演习计划是经过你们的上司批准过的。你最好让我们从这里过去,不然的话,你的上司会让你好看的!”

金营长愤怒地:“你们的演习地点不是这里,不需要从这里穿过去!”

一木用刀指着金营长:“你不要跟我吵,你们的军政长官此刻正在日本进行友好访问,你应该知道你的长官会下什么样的命令!”说着命令通讯兵就地与指挥部联络。

这个局面僵持的时间并不长,很快,金营长就接到上级命令,准许日本军人通过。金营长据理力争,但上级给的理由是,演习计划上没有标注行军路线,所以只能准许通过。

金营长悲愤中只好下令打开城门,全体士兵撤回城内,加强警戒,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城门洞开,日本兵趾高气扬地穿过县城街道,一木策马前行,左顾右盼,只见中国军人持枪列队密密排列在路的两旁,他轻声笑起来:“嗬,这看起来,像是仪仗队,更显出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威风呐!”

城墙上,中国军人列队注视着眼前的日本军队,忧虑而愤怒。

宛平城是全国最小的县城,从东门到西门一条中轴路整整640米,没有南门北门,中轴路两旁各160米即是南北城墙。从宛平中轴路通过顾望两边,城中一切建筑设施、军事部署便一览无余。更重要的是,这个县城里的卢沟桥是平汉铁路和京浦铁路的咽喉要道,日本人觊觎华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1935年,日本通过华北事变获得了对冀察两省的特权,成立了冀察政务委员会,并迫使国民党及中央军退出平、津、河北,这对国民政府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冀察政务委员会既是蒋日矛盾的产物,也是蒋日妥协的产物,一方面它是国民政府统辖之下的一个地方政权,另一方面,它的成立又是为了适应日方华北特殊化的要求,因此与日方存在着一定的妥协。1936年开始,蒋介石的对日政策逐渐趋向强硬化,冀察政务委员会也逐步趋向中央化,与南京政府的关系日益紧密,由此,国民政府和冀察当局的政策转变,即引起了日本的强烈不满。为阻止这一趋势,日本加紧了对华战争准备,日本军队频繁在平津近郊举行战斗演习,寻找机会擦枪走火,这一次硬闯宛平城就是一次明显的挑衅。

与此同时,日本军队也加紧对冀察委员会的拉拢工作,频繁邀请各界军政人士访问日本,以制造日中亲善的气氛。

这天晚上,东京帝国饭店的大宴会厅里,就在举行着一场宴会。

宴会的主人——日本关东军驻华北军事机构理事长河田是一位中国通,九·一八后就驻守北平,名义上是军人,其实是个大特务,主要任务是搜集情报,结交华北军政委员会上层和北平各阶层人士,并寻找机会下手。

这一次,他专程从北平回到日本,陪同中国亲善代表团参加天皇的生日庆贺活动。虽然来的人层次比他预想的要低,但总算能交待过去。这几天,他陪着代表团参观了他们的军工厂,参观军营,名义是亲善,其实是炫耀武力。

“各位,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我们能和来自中国军政界的朋友坐在一起,共享大日本帝国可纪念的时刻,是一个无尚的光荣!日本关东军与华北自治会建立了友好的合作关系,我们在军事外交领域进行了广泛的合作,而且正在向经济领域拓展!”

日本军人狂热地鼓掌、跺脚,那些少壮派军官,个个傲慢自负,踌躇满志,不可一世。

河田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周冠忠,其时驻守北平的一位师长,这是他特意请来的特别嘉宾。这位周师长,当年在喜峰口,与其他的将领一道,一把大刀片曾经让日本人吃尽了苦头,后来奉命驻守宛平县城,他们交手多年,谁也没有能力把对方吃掉。这一次,除了军界要员,他特意专门邀请他来日本,是想在精神上折磨他一下。

周冠忠看着眼前日本军人的狂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河田摆摆手,示意台下安静,回头看看周冠忠:“我要特别向各位介绍我的朋友,周冠忠周师长。他带领军队驻守宛平,在我们进行的一系列演习活动中,给予了有力的支持和配合。我很荣幸能在这里招待他,请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他!”

一片掌声后,河田端起酒杯,微笑着对周冠忠说:“将军,让我们干杯,不过,我不得不说一句,我们都是军人,我们的关系比较密切,因为中日两国和平联合,要由我们先握手;假使不幸中日两国发生战争,也是我们先动手!”

会场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可怕,周冠忠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河田举起酒杯对周冠忠:“来,将军,为了中日亲善,为了我们以后的合作,干杯!”

周冠忠心潮涌动,轻轻拿起酒杯,那酒杯对他来说有千斤重,他宁愿拿的是枪、大刀——系着红缨的大刀,举刀便砍,血溅疆场,就像决战在当年的喜峰口,何等惨烈,又何等畅快!日本人信奉神教,他们最害怕中国军人的大刀队,因为他们相信,如果一个人的头和身体分开了,他们的灵魂就永远回不了家了。他手上的那把刀砍下多少个日本兵的头?已经记不清了,可是,结果又怎么样?敌强我弱,兄弟不同心,国民政府对他们并不信任,最终结果只能退守宛平,并且到这里受屈辱。

他缓缓举起酒杯:“谢谢!感谢热情款待,我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要说,我能说的只有一句,我知道,日本要求生存,中国也要生存,作为军人,守土有责。”说着把杯中的酒干掉了。

2

周冠忠走进下榻的住处,他的副官郭连生走了进来,向他报告说,他下午去朱今墨的住处去找他,房东却说他两个星期前已经离开了住处,可能已经回国去了。

连生是周冠忠的副官,小他八岁,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兄弟。连生的父亲郭富才,是周家的管家。连生生在这个家,长在这个家,两家从来不分彼此。周冠忠升到团长的时候,把16岁的连生从老家带出来,一直跟在身边,此时周冠忠听到连生的话,有些困惑:“回国去了?那敏柔怎么会不知道?要是走了两个星期早就应该到家了啊!”

这个朱今墨让周冠忠很不放心,一是年纪偏大,比敏柔年长八岁,二是总觉得他有些神秘。朱今墨长相不差,气质也儒雅,性格内向,不多言语,每次到周家来,总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家人总是觉得他有些阴郁,身上有一种捉摸不定的东西,不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周冠忠心里对这门婚事并不是特别满意。他希望周家唯一的女儿——他唯一的妹妹有一份牢靠的感情和安稳的生活,但是妹妹喜欢的人,他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半年前朱今墨来到北平,只住了一个晚上,说是要到日本学习半年。事出突然,周家人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安排,比如让敏柔一块来日本,或者订婚,而朱今墨就这样匆匆走了。周冠忠这次来日本,母亲特意叮嘱他,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朱今墨,最好把他一块带回北平。于是早点和敏柔完婚,然后一块去上海或者留在北平,他命令连生再去找朱今墨,这两天再抽空去他住的地方看看,就算人不在了,也总得知道他上哪儿了,回去也好跟家里有个交待!

3

东京六本木一带,是有名的贫民区,到处是破旧而密集的木板房,里面聚集着大批城市贫民,还有相当多的外国留学生,主要以中国留学生为主。

夜晚昏暗的街灯下,朱今墨拎着皮箱,低着头,快步走向一座两层的破旧公寓,进门前,他机警地四下张望,随即闪身进门,一回头,却见房东太太正用打探的目光看着他。

房东太太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长了一张好事的脸,低俗、无聊、多疑又多嘴,有事没事总想知道别人的秘密,专门欺负中国学生,朱今墨早就对她头疼死了。朱今墨其实最想躲开的就是她,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他有些懊恼,冷淡地点了下头,拿出钥匙准备开门进屋。

房东太太却不依不饶地找他说话:“咦,是你啊,中国人,你不是已经回上海了?怎么又回来了?”

朱今墨厌恶地看着房东太太:“谁说我要回上海?”

“哦,是吗?是吗?我的天呐,那天我听见你打电话说上海上海,再加上这两周你都不在,所以我就以为你去了上海了,今天白天,有个中国军官来找过你,说是你未婚妻的家里人,我告诉他们你已经回去了!”

朱今墨开了门,推门进屋,刚要关门,听到房东太太的话,心头一惊:“中国军官?未婚妻?难道是敏柔的大哥?”他回头看看房东太太,想问个究竟,可是他知道如果他开口问,眼前这个老女人是不会告诉他的,于是他只说了一句:“你总是这样多嘴,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说着推门进了屋。

房东太太想跟进去,门却在她面前关上了。她有些恼火,嘴里嘟囔着什么走开了。

朱今墨在房间里坐下,心绪浮动,敏柔的大哥到东京来做什么?噢,对了,访问,他想起来了,报纸上这几天全是他们的消息,但他来找自己做什么?一般的看望?还是催促他回北平结婚?他很明白周家人的想法,这几年里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并不是不想结婚,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迅速地决定不见周冠忠。

想到这儿,他急忙起身收拾着行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想把它放在合适的地方,却找不到。桌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他穿着和服在富士山前的照片。他拿过镜框,掀开后板,把信放进去,随后拎起皮箱准备出门。他轻轻拉开门,却看到房东太太正背对着他站在走廊里打电话:“是的,先生,他回来了。我不能确定我这样做是不是做对了,但是我的确感到他的行为有些奇怪,而且,今天有个中国军人来找过他,那些人住在帝国饭店的!”

朱今墨心头一惊,急忙关上门。他知道他遇上大麻烦了,不出十分钟,宪兵队就会来盘查他,这个城市到处是宪兵,一点小事就会惹出无数麻烦。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表面上对这可恶的房东太太客气一点!为什么要得罪小人!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想着怎么脱身,没办法,只能硬闯了!他走到门口,刚要开门,就听到房东太太在说话:“哦,是你啊?你不是上午来的那个中国军官?那个中国学生他刚回来,你来得可真巧!”

朱今墨心头一惊,知道是连生来了!他急忙回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想试试能不能从窗户里出去,却听到街面传出哨声,接着,一队宪兵已经向这边跑过来了。门口,房东太太在敲门:“喂开门!上午来过的中国军人又来了!”

朱今墨思索着,迟疑着,其实凭他的身手他是可以从窗户逃走的,可是他知道,如果冒然走掉,在东京这个铁桶一样的城市,他走不了多远,门外传出连生的声音:“朱今墨!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接着房东太太已经用钥匙开了门,连生和一位翻译站在门口。

朱今墨看见连生,一动不动。连生一眼看见了打开的窗户,走过来,盯着看着朱今墨:“你回来了?”看看地上的行李,笑了笑:“喝,行李都收拾好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接你?走吧,跟我走吧,师长让我带你回家!老太太说,让你早点回去,早点跟敏柔小姐完婚。”

朱今墨看看连生,心里盘算着,他知道眼前能救他的也许正是连生,于是他起身去拿行李,跟着他出了门,刚走到门外,一队日本宪兵就冲了进来,看到朱今墨和连生,把连生和朱今墨围了起来,嘴里喊着:“别动,举起手来!我们听说这里有可疑的人出入,奉命例行搜查!”

房东太太急忙迎了上来:“啊,你们终于来了!这就是我说的中国军人,这个人就是我的房客!你们要好好盘查他们!”

连生冷冷地对宪兵说:“喂,搞什么鬼!我是日本天皇的客人,跟随关东军驻华北特别助理河田先生和周冠忠将军到日本访问的,有什么问题吗?”

翻译急忙向宪兵解释着,宪兵头子怀疑地看着连生,指着朱今墨:“你又是什么人?你的证件!”

连生拉过朱今墨:“这位是我的亲戚,我来接他走!”

日本人互相看着,犹豫不决,朱今墨跟宪兵队长耐心地解释着,又陪他去打电话确认,好一会儿,宪兵队长才打完电话,回身向连生恭敬地行礼,告诉他是误会了,才让他们离开。

4

燕京大学校园。

突然间,仿佛是从天而降,又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面鲜红的校旗迎风飘扬,随即,几百个学生手挽着手呼喊着口号,沿着校园的大路走来。

队伍来到一座教学楼前,停下,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学生跳上了高高的台阶:“同学们,朋友们,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日本军国主义占领了我们的东北,现在又把魔爪伸向了华北,他们天天在演习,天天在窥视,我们再也不能坐视这一切,我们要起来,要斗争,要把日本鬼子赶快出去,我们要发动五月四日全市总罢课,我们要向教育部递交请愿书,表达我们要求抗日的决心!现在,校长正在里面开会,他们要阻止我们的行动,我们坚决不能答应,谁阻拦我们,我们就要跟他们斗争到底!”

二楼阳台的门突然开了,宽大的阳台上,出现了七八个学者模样的人,他们聚集在阳台上,紧张惶恐地看着楼下的学生们。

校长周祖康看到楼下聚集了很多学生,急忙转身要下楼,旁边的人急忙拉住了他:“校长,不要去!学生们情绪正是激动的时候,您现在去会被他们误解!”

周祖康甩开了对方:“过不了十分钟,军警就会把学校围住了,会有危险,我们对这些孩子们是有责任的!”他快步冲出楼门,对着学生们高声喊:“同学们,孩子们,请你们安静,请听我说!”

学生们依然在喊口号。

周祖康跳上高台:“同学们,静一静!请你们听我说几句,我是校长周祖康,我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但今天任何人不能离开校园!”

人群里有学生高喊:“谁想阻止我们,谁就是投降派!”

“孩子们,我知道,你们是满腔热血,一腔忠勇,我支持你们的感情和立场,国难当头,每个热血青年都会挺身而出,可是,你们是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希望,我们不希望你们就这样做无谓的牺牲,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

敏柔从校门的方向跑过来,边跑边喊跑:“同学们,学校的大门已经被关上了,我们出不去了!”本来她一向并不热衷这些政治运动,是朱今墨的信点燃了她的热情,所以一大早就从家里跑来了,正赶上这样的场面。

学生们听到敏柔的话,一个个全都激动起来了,喊起了口号,边喊边往校外的方向冲。

周祖康急忙跳下高台,对卫队喊:“赶快拦住他们!”

卫队冲过来,队伍乱了。

学生队伍里,一位漂亮的女教师,也是敏柔的好朋友林艳艳看见敏柔,大声叫着:“敏柔!周敏柔!快过来!”

周祖康听见周敏柔这个名字,心头一震,他轻轻叫了声:“敏柔?”目光追寻着她,她是他的女儿吗?他的女儿也叫敏柔,是他离家之前起的名字,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她应该生活在重庆老家,怎么会到了北平?周祖康一时间有些困惑。

艳艳和敏柔跟着队伍往外冲,周祖康冲过来就要挡住她,学生们把周祖康团团围住,混乱中,他的眼镜被愤怒的学生们打掉了,周祖康摸索着往前跑了几步,想找眼镜,敏柔看见地上的眼镜,迟疑了一下,弯腰捡起来,递给周祖康。周祖康戴上眼镜,看见敏柔,又惊喜又难过:“你是不是叫周敏柔?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敏柔困惑地看着周祖康:“您怎么会认识我?您是?”

周祖康尽力保持着平静:“啊,我听见有人叫你!”回身对周围的人:“快去把孩子们拉回来,他们不能出门,军警就在外面,快!”

敏柔已经转身跑开了,周祖康担忧地跟在后面:“敏柔!孩子!你不要去,不能去!”跟着一块跑上了街。

街道上,学生们手挽手在街道上行进,边走边唱着歌。敏柔和艳艳手挽手走在队伍中间,脸上是庄严和激动。

周祖康从人群后面挤过来,抓住敏柔的手,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队伍向前行进着。敏柔并不知道挽着她手的是她的父亲,而周祖康却认定这就是他的女儿。他心情激动,有些难以控制,他有太多的话要问她,但又无从说起。

迎面,一位四十多岁衣着华丽的妇女穿过人群,冲进队伍,扑向周祖康:“祖康!祖康!你怎么在这里?”她是周祖康的妻子赵蔓君。她头上包着一块花头巾,满头戴着发卷,她急切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开会的吗”看到周祖康身边的敏柔,她十分敏感地问:“这是谁啊?这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跟她在一起?”

敏柔愤怒地看着她,心里对这位恶俗的教授夫人充满厌恶,甩手跑开了。

周祖康急忙往外推赵蔓君:“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赶快回去!”

“我正在四联做头发,听说这边出事儿了,就跑来看看汉英!”说话间,她正好看见她的儿子汉英冲上高台,在高声讲演:“同胞们,朋友们!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终于喊出了自己的声音,我们要求抗日,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赵蔓君看见汉英,大声喊:“汉英!下来,跟我回去!”汉英却继续演讲着。

敏柔和艳艳在人群中兴奋地叫着,跳着,高声呼喊着。周祖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一个小个子女同学在散发传单,她个子太小了,传单飘不起来,敏柔冲过来,抢过她手里的传单,登上高台,用力把传单撒向高处,传单散散落落像雪片一样飘落。敏柔兴奋地冲向人群,继续撒传单。

街道上传出哨声,有人高声喊:“警察来了!”学生们开始散开。

周祖康急忙冲到高处,高声喊:“同学们,赶快离开这里!请你们离开这里!”

人群一片骚乱,汉英冲过来,拉起敏柔的手就跑,敏柔却甩开了他的手,继续撒传单。

赵蔓君冲过来,拉起汉英就跑,汉英边跑边回头对敏柔喊:“赶快离开!赶快离开!”

敏柔不顾一切地继续撒着传单。她兴奋,激动,刚要把手里最后的传单撒出去,两个警察已经把她抓住,再一抬头,几个警察已经把她团团围住。

周祖康看见敏柔被围住,想冲过来,却被赵蔓君死死拖住。

街角,郭富才挽着菜篮子,领着周冠忠八岁的女儿瑞雪正走过来,一眼看见敏柔正被警察带走,惊讶得说不出话,接着又看见周祖康绝望地在叫:“敏柔,敏柔!”更加惊讶,叫了声:“老爷——”接着就往人群里冲,周祖康也看见了郭富才,脸上也是震惊的表情,他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富才,富才,你怎么在这儿?”

赵蔓君再次冲过来,把周祖康拖走了。

郭富才手指着远去的周祖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瑞雪在一边大哭。

5

顾玉秀脸色发青,一句话也不说,死死盯着郭富才。自从20年前丈夫带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回家,且怀里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男婴,又自从他们北上北平以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但在她的大儿子冠忠的部队驻守北平后把她从老家接到北平来,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会重新相遇。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会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到来!周祖康,他的丈夫——敏柔的父亲,居然眼看着女儿被警察抓走,而那个女人,赵蔓君,居然会阻止!如果说,20年前,她默默接受了命运的打击,如果说20年里,她一直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怨恨,从不在孩子们面前提半句他们的父亲,更不说半句坏话,这一次,她心底的火气是彻底爆发了,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冠忠的妻子,大儿媳妇程婉仪急忙拉住顾玉秀:“妈,您怎么了?您说话啊!您倒是说话啊!”接着又回过身来责怪郭富才:“郭叔,你在说什么?好好的哪儿来的什么老爷?您一定是看错了!”

郭富才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就是看见了,我亲眼看见的,他也认出我了,还叫我呢!”程婉仪在一边急得直跺脚,顾玉秀一言不发,回身进了屋。

程婉仪急忙回屋,打电话到周冠忠的师部,告诉李参谋家里出了事,让他赶快想办法去打听一下敏柔的消息,随后又急匆匆跑来安慰婆婆。她走进堂屋时,看见顾玉秀正在掉眼泪,她心里一阵难过,她知道周家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而此时的周祖康家也因为敏柔的突然出现而闹翻了天。周祖康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赵蔓君进进出出了好几趟,想跟周祖康说点什么,周祖康一直一言不发。儿子汉英从外面跑回来,告诉他,被捕的学生们直接被送进了军人反省院,这意味着可能会按军法处置。周祖康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他要到市府去找人,去教育部找人,保学生们出来。赵蔓君却拚命拦着他不让去,她害怕周祖康见到敏柔,也害怕他就此跟那个家联络上。两人为这事大吵起来。周祖康大发脾气,把赵蔓君骂了一顿,夺门而去;赵蔓君心里紧张,只是一个劲地哭,汉英怎么劝也劝不住。

汉英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从小到大,周祖康对他一直很好,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听到父母在吵架,他有些纳闷,不过他的性格一向大大咧咧,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这个年轻人,他的心思全部用在学校的活动上,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渴望激动人心的战斗,渴望改变国家的命运。

6

连生提着行李,与周冠忠一前一后走出站台,朱今墨不远不近地跟在一边,并不时四处张望着,故意落在后面,趁人不注意,想溜。

连生回头看着他:“哎,这边!”说着走过来,抓过他手里的行李,朱今墨有些无奈。

“来了,在这里,就在这里!”猛然地,十几个学生像从地下冒出来,冲向周冠忠,迅速围住了他,为首的居然是汉英,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大声喊:“打倒汉奸!打倒投降派!”

周冠忠困惑。连生看到了这边的混乱,扔下手里的行李,急忙冲过来:“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冲过来推开汉英,汉英再次冲过来,指着冠忠的脸:“对,就是你,就是你,日本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你们却跑去访问!你堂堂一个军人还不如一个弱女子!你妹妹都比你强!”

周冠忠震惊了,一把抓住汉英:“我妹妹怎么了?关我妹妹什么事儿?”

汉英把报纸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冠忠接过报纸,看到报纸上自己的大幅照片:“周冠忠访问日本,妹妹反日被抓——”脸色一下子变了,推开汉英,向站外冲去。

汉英被推倒在地上,又迅速爬起来,大声骂着:“你们这些军阀,可恶的军阀,只会打内战欺压百姓,谄媚我们的敌人!早晚有一天中国会毁在你们手里!”

一队军人跑步冲进站台,看见周冠忠,急忙跑过来,拉开学生护住周冠忠:“长官,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冲上来就要抓汉英。

周冠忠脸色铁青:“放了他们!”起身往外走。

军人们只好放了汉英,汉英在原地大声喊:“胆小鬼!汉奸!”学生们在后面叫喊着,周冠忠一声不响走出站台。

连生突然回头找着:“哎,朱今墨呢?朱今墨呢?你们谁看见朱今墨了?”站台上早已不见了朱今墨的身影。

火车站站前广场,朱今墨从里面走过来,四下看看,走到一根柱子后面,放下行李,长出了一口气。

报童跑过来,边跑边叫卖:“看报啦,看报啦,看周冠忠访日发表亲日言论,看周冠忠的亲妹妹抗日被抓!”他心头一惊,急忙叫住报童,买了一张报纸,看了一眼,陷入绝望的沉思中。

同类推荐
  • 仲夏夜之梦
  • 厉冰冰离婚记

    厉冰冰离婚记

    原来,你的欲望,我的仇恨,可以轻易抹去曾经的美好,小夫妻时代的预约婚姻,你真的伤得起吗?一个女人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残忍起来。恨一个伤害过你的人,累:原谅一个伤害过你的人。更累。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人值不值得你原谅,更不知道这个人将来会不会再伤害你。
  • 光荣的草原

    光荣的草原

    龙仁青,当代著名作家。1967年3月生于青海湖畔铁卜加草原1986年7月毕业于青海海南民族师范学校藏语言文学专业。先后从事广播、电视、报纸等媒体的新闻翻译(汉藏文)、记者、编辑、导演、制片等职,现供职于青海电视台影视部。
  • 北京1980

    北京1980

    这是一部书写八十年代初爱情和青春的长篇小说。青年学生梁正文和毛榛从认识到久别后重逢,二十年的时间里,两人从爱恨纠葛的情人变为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小说以爱情为线索,塑造了很多八十年代初的典型青年形象,有光芒无限的正武、风流多才的老柴、拥抱生活的谭力力、执着追求的扁豆等。小说留给读者的是关于生存、理想、情爱的追问,在物质尚且贫乏的岁月里,关于爱情的奢华和放纵,都像一场梦境。
  • 圣诞故事集(狄更斯别集)

    圣诞故事集(狄更斯别集)

    从1843年到1848年间(1847年除外),狄更斯每年圣诞节发表一部中篇小说,共得五篇,集结出版后名为《圣诞故事集》。这些小说绝不仅仅是纯粹的应景式作品,它们集中表现了作者调和社会矛盾的梦想褐感伤失望的情绪。仅以其中最著名的《圣诞欢歌》为例,故事描写了一个吝啬的老商人再圣诞夜被三个幽灵带着遍览穷苦人的善意,狠心人的下场,于是从此变为慷慨仁爱之人。……《圣诞故事集》在英国深入人心,其中的人物几乎家喻户晓。许多评论家认为,它的出版,标志着狄更斯的创作进入了繁荣期。
热门推荐
  • 陶君梦事件薄

    陶君梦事件薄

    她叫陶君梦,是同学口中的“梦公主”,是神秘的“S君”,是破案奇人“梦君”……“我不是好人”她总是这么说。但她破了一次又一次的案件,在每个案件本后都有着不同的故事,每个故事有着不同的人来完成,无论是杀人者还是被害者,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又有谁来述说……而她自己呢?她的双手又沾染着什么?何为清纯?何为青春?在世道的面前,在痛苦的面前,在不同道路的面前,不只是她手里案件中的人的抉择,也是她的抉择……
  • 爬上篱笆

    爬上篱笆

    俞恪,和我们一样在现实这个大染缸中浮沉,奋斗。什么是现实?这里就是现实。让我们一起见证,和俞恪一起努力,像一朵牵牛花一样攀上人生的顶峰。
  • 快穿:宿主有点悬

    快穿:宿主有点悬

    你好,亲爱的陌生人,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去征服星辰大海,拯救世界的路上了,虽然过程中会遇到一些变态。 比如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学长其实是个斯文败类! 还有那个软萌萌的小少年,切开都是黑的! 还有那个君临天下的帝皇,以为他很大度,其实比谁都记仇!特别是她的仇! 还有那个竹马,嘴上说着不在意,请你背地里不要搞小动作好吗! 还有那个妖艳贱*货……总是向她开黄腔……但这都不是事!征服星辰大海的道路上任重而道远,我是个有梦想的人,不会因为美色而忘了初心。等我的凯旋归来吧!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恶魔装备之生化人危机

    恶魔装备之生化人危机

    为生计奔波的小职员梁弋尘,在电影院无意间得到魔王翼法赠予的恶魔手套,翼法想要借助装备的力量寄生在弋尘身上,却被大天使布吉莉娜阻止。并且带领弋尘和他的好兄弟齐思格来到魔界盗取神魔天眼--魔瞳,意图看透已经在地球上蜷伏的魔族兵卒。在魔瞳的帮助下,发现了魔王装备不止寄生在一个人身上,分别是摇滚主唱唐乐,刑侦队长柯大旭,格斗之王祁杰,孤影盗圣伍飞,然后他们获得装备的契机都是有人幕后刻意的安排。随着调查的深入,弋尘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世界顶尖财团墨尔菲斯生化部部长威尔森在地下生化基地秘密布置生化人研究,以便地狱魔族寄生成为完美体,攻占地球。可是就在生化体即将破茧而出之际,发生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所有的生化人全然不见,究竟他们去了哪里?目的为何?经过一番调查,发现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主角的身份仍然是个迷,而这一切只是惊天布局中的冰山一角。也许结局很残酷,但不会是你能想到的任何一种。
  • 黄金年代

    黄金年代

    八九十年代改革春风如春雨般潜入人们的生活,在那个年代一件件带着传奇色彩的事情如雨后竹笋冒出尖尖脑袋,至今为人津津乐道。我的母亲就是从那个时代走出来的。作为儿女,我想执笔将母亲的经历记录下来,更想用笔墨弥补母亲心中的遗憾。这种遗憾刻骨铭心。
  • 君难托: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阴性书写

    君难托: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阴性书写

    讲述了综观中国古典诗词,由男性作者使用女性形象与女性语言来创作的现象就颇为普遍,《君难托: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及其阴性书写》大量援引唐宋词来说明这一现象。若就美学的观点言之,很多唐宋小词确乎体现了一种“双性人格”的特质。当然,古之作者未必有意追求这种特质。这些男性的作者,竟然在剪红刻翠、无边风月的游戏之作中,无意间展示了一种深隐于男性心灵中的女性化情思。与其他言志载道的诗文大为不同的是,这种表达更加细微幽约,更显阴性势态。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浅眸

    浅眸

    【EXO同人文/中长篇/主灿白勋鹿/甜虐文】因为现在同步更新的还有《走我们一起回家》主要更《回家》,《浅眸》不定时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My90度鞠躬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