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绯红那只枯槁的手,巅巍巍地端着一碗水,一瘸一拐出了门。手里的碗已经掉瓷了,几个不规整的缺口,就像被她那口老黄牙咬出来的。水在碗里浪来浪去,好几次随着她那颤抖的手差点掉在地上,奇怪的是水愣是没有撒出来一滴。
门外狂风呼啸,像一个打了药的疯子,把树木花草摇的东倒西歪。
狂风迎面遇见绯红,彻底失了疯,真怕随时把她带到天上。绯红一瘸一拐低着头,任那狂风肆虐,定了定佝偻的身子,将一碗水猛地撒了出去,碗中的清水很快就融合进了瓢泼大雨中。没人能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又浪费精力的事。
绯红回过头关上了门,把狂风和大雨都关在了门外,她那已经充满沟渠的紫青脸庞,居然有了一丝变态的血色。
“嘿嘿嘿嘿……!”
风雨中传来一阵不太真实的诡笑,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诡笑过后,狂风骤雨也随着诡笑消逝……!
潘天明一想起明天就是周末,本来有些淡然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作为一个高中生,整天跟同学们上课,谈天说地,一起欢快的踢球,快乐的时光是占多数的。时常也会想起自己破陋的房子,和那个常年冷着脸的奶奶,
学校,又称象牙塔。那是因为相对残酷的社会,学校终究还是比较,稍微,公平一点。
就算你穷,又丑,还不是跟二代们坐在同一间教室?一起读书,一起玩耍。
潘天明只有周末才回去,他不得不回去,奶奶把他带大,现在奶奶已经很老了。
洗了个澡,又上了一次大号,为啥要说又上了一次大号?一想起家里的厕所,他都会便秘。每次大号时,奶奶养的那头母猪都会使劲拱栏杆,潘天明只好祈祷别被它拱塌了。
校门口已经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什么名车交流会。班上的几个好友跟他挥了挥手,各自坐上了自家的小汽车,留下一阵难闻的尾气,和有些呆愣的潘天明。
平时或矜持,或豪爽的女同学们,总是有意无意瞟一眼某些男同学,也许正在计算着哪个才是真正的金龟婿,幻想着某一天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
公交车就像是汽车堆里的庞然大物,无疑也是最吸引眼球的,谁叫它那么醒目呢?潘天明知道,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女同学们,一定都很认真的留意公交车,至于什么原因嘛,嘿嘿!
几个交警在车流中吃力的疏散着交通,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倒有些像小时候赶集的乡镇,只是牛马驴羊换成了铁皮壳子。潘天明把书包抱在怀里,里面没有装书本,全是一些吃的,绿豆糕,小蛋糕等一些老年人吃的下的。
他家虽然穷,可难得的他很聪明,从小学到高中,学习上从没让人操过心,是全市为数不多的,拿着奖学金上重点高中的孩子。
他没有急着上公交,他在等。
等什么呢?
“天才儿童,又在幻想着成仙?”
他等的人来了。
王富贵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摞本子交到他手上,有些期盼的看着潘天明道:“啧啧,真羡慕你们神仙,读书就跟刷小兵似的。总之,这个周末你老板我的幸福,就靠你了。”
潘天明白了王富贵一眼,把一堆书本放进了书包。王富贵知趣的眨了眨眼,嘿嘿笑着跑开了。
潘天明的收入来源,就是帮这些二代同学们写作业!
王富贵真的是富贵,他是班上真正的二代,有人要问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二代?
那些坐宾利,劳斯劳斯的,在大众眼里一定都是超级富翁了吧?错,大错特错!真正的富翁,怎么可能那么高调?比如说王富贵,他家住在这座城市最令人想不到的地方,房价是一个人死命上班不吃不喝一千年,也买不起的。
该死的房价,对,跟着我一起骂。
该死的房价!
这个社会低调点好,这是王富贵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坐上了来接他的奥迪车,朝着潘天明摇了摇手机,张着嘴说了句唇语,又挤了挤眉毛。
潘天明送了他一个中指!
王富贵骂了句“艹”,关上了车窗。
潘天明低着头朝着公交车走去,王富贵貌似有些不死心,按下车窗,伸出五个手指,潘天明看也不看,只点了一下头,王富贵嘿嘿一笑,再次关了车窗。
上了公交车,潘天明低着头摸了摸上衣兜里的手机,刚才王富贵的唇语翻译过来就是‘开黑’,五个手指的意思就是给五百块!
公交车靠着洪亮刺耳的喇叭,杀出了一路血路,摇摇晃晃的驶出了校区。
公交车后面,留下一双双动人的,带着惋惜的眸子。
人都是攀富嫌贫的,包括人类世界中,最美、最所谓纯真的18岁!
公交车换了三辆,他终于又看见了青山绿水。
要是城里人看见这些大自然原始的创作,一定或多或少有些兴奋。潘天明当然不会,在泥巴里滚大的孩子,只会羡慕干净整洁,方便又繁华热闹的都市。
到了乡里,只能靠腿了,狭窄的街道上,稀稀拉拉坐了一些老人,打着麻将吹着水,消磨着所剩无几的人生。
‘我老了会不会跟他们一样呢?’。
潘天明突然有些恐惧,人这一辈子,懵懂的年纪就占了十几二十年,再努力拼搏个十几二十年,就特么老了啊!
说句不中听的话,摆着个十八岁的水嫩,也爬不上去。
真没意思!
还好我十八岁!
潘天明神经兮兮地笑了笑,敷衍地跟老人们打着招呼。
这些年政府下了大力气扶贫,他那破败不堪的老家也通了公路,踩在硬邦邦的路面上,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又怀恋起当初那软绵绵的泥巴路,虽然一到下雨天就成了泥浆。
你说人这种生物到底贱不贱?
贱!
如今的农村,已经没有什么年轻人了,只要勤劳肯干,多数都能在城里买上一套房。能留守下来的,多是不喜欢城市的生活,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或者就是儿女不孝,或者没有能力孝,把父母丢在农村了。再或者,孤寡老人,无儿无女的,最后就是最惨的,没爹没妈的潘天明之类。
农村还剩什么?稀薄的庄稼地,长满野草的荒坟!
他家背后就有一大片坟地,从小就是他心中的阴影,可偏偏躲又躲不掉,非得经过那儿。
他心跳再次加速,这是每次经过坟地必然的反应,就跟肚子饿了必然头晕一样。
他没有去看那一座座荒凉孤凄的坟堆,怕突然从坟堆里出来一个狰狞的鬼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