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束的高能射线自天外落下,将大气层射出了一个个难以填补的空洞,星空在此刻肉眼可见,但透过空洞看见的却不只是星空,还有无数狰狞的战舰飞船,漆黑的外壳像是覆盖着一层蠕动的生物质,难以名状的扭曲已经封锁了整片天空,随着轨道武器的轰击,无数浓似墨汁的黏稠液体从飞船上垂下,触手一样舔舐着疮痍的大地。
这些奇怪的飞船自三十年前突然出现在地外轨道上开始,战争便从未停歇。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人类在对其呼叫无应答之后就已做好了决死的心理准备。
……
“你们是最后的种子,
是地球文明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我们竭尽所能终于从四面八方的死亡预兆中找到了这么一丝生机,也许你们也会死去,但总要试一试。
请活下来的人务必记住,
好好活着,
不要报仇!
不要报仇!!”
……
他睁开了眼,感到一丝虚弱。
他动了动手指,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哇——!呜哇——!”
他挥动着小胳膊,但挣不开环抱他的双手。
“恭喜先生,是个男孩!”他听见抱着他的人对旁边的人说道,这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刚刚他就已经发现了自己似乎是个婴儿的事实,但是那人接着说:“瞧瞧这小角,多漂亮。”
角??!我是个啥??!他惊得止住了哭声,甚至直接睁开了双眼,顾不得思考为什么刚出生就能睁眼这个问题,他仰躺在双臂的怀抱中,看向四周,眼中露出不属于新生婴儿的思索与打量的神情。他看见抱着他的是一位栗色长发,容貌似已步入中年的女性,而与之交谈的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身着熨烫得体的炭黑色正装,棉白色的内衬和酒红色的领带却有一丝凌乱,大概是赶路过来的时候太急了。
但比起这些,最吸引他目光的却是男人头上的双角,斜向后上方生长的双角有着流线型的外表,上面隐约可见晦涩的纹路。
我头上的角就是这样的?他心想。这是我父亲吗?
只见男人将他抱了过去,大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将他举过头顶,转向下午温和的阳光,脸上的笑容没有停过。
“先生给他取个名字吧。”中年女性也笑着说道,看见新生命的降生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就好像看见清晨的太阳,冬日的篝火。
“他叫里希特,里希特·罗斯柴尔德。”男人与手中的孩子四目相对,仿佛在话语落下的时定下了父子的约定,“这角真漂亮,你将来一定会是一名优雅的小恶魔。”
恶魔?我这是在哪儿,我记得我之前……
记忆的大海泛起了一丝波澜,一道道匆忙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有的端着枪,有的披着实验室长衣,有的和他一样,躺在什么容器里。端着枪的人好像对披着实验室长衣的人说了什么,快步跑了出去。天花板上有灰在震落,外面好像很嘈杂,无数的轰鸣声冲击着他的耳膜……画面一转,眼前是一片漆黑,他感觉到他的容器的高速移动。不!这里已经没有了速度的概念。突然,容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有什么未预料到的问题发生了,他们可能要完了……
我,我来自地球!
我是谁,我想不起来我的名字。
此时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道道声音,起初这些声音并没有清晰的表意,只是尖啸,像是声波武器,但过了一会儿,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住的时候,这些声音渐渐平和了下来,就好像调频电台终于检索到了频道。只听见那些声音在共同低唱着同一个名字:里希特·罗斯柴尔德。
我是……里希特·罗斯柴尔德。
不!我是地球人,我叫……我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不……我就是里希特,里希特·罗斯柴尔德,未来的优雅小恶魔!忘掉那些事情!
不!!我是地球文明的最后希望!
……
终于,记忆大海上的波澜诡异地平静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力量所镇压。而他的眼中不再有之前的思索与打量,只剩下了婴孩的迷茫和好奇。
他心中的念头也只剩下了一个:我叫里希特·罗斯柴尔德。
“里希特吗,真是个好名字。”中年女性夸赞道,“在恶魔语里是‘奇迹’的意思,对吧先生?”
男人将里希特交还给她抱着,点头道:“是的,雷蒂亚你真是一位尽职的女仆长,你完全没必要费心思去研究我们那难懂的恶魔语的,大陆通用语足以解决沟通的问题。”说完,男人犹豫着将头转向产房的大门,仿佛不愿面对:“奥菲利亚……怎么样了?”
中年女性雷蒂亚先是微屈膝感谢了男人的认可,接着低下了头,情绪极其低落地道:“夫人她……没挺过来,对不起,先生。”
男人听完,没有说话,也没有悲伤或是暴怒,只是静静地走到产房门口,额头轻轻抵在门上,默站了数分钟。他看见门把手上的铁锈,看见角落悄悄编织着网的克托尼亚小蜘蛛,看见魔法灯盏的暖光,却再也看不见挚爱的笑容。
“先生……”雷蒂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出声提醒道,“小里希特还在这里。”
“你先离开吧,好好照顾里希特。”男人抬起了头,但没有转过身,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这不怪你,你做得足够好了。”
“是。”雷蒂亚微微行了一礼,抱着里希特走向楼梯往楼下走去。
走到底层大厅后,她看向早已睡着的里希特,眼中流露出和蔼的神情,对他说道:“小‘奇迹’啊,你可要健健康康地成长起来,你父亲为你付出了太多。”随即她又想到了夫人奥菲利亚,闭上眼叹了口气,自语道:“夫人是多好的人啊,只希望伊斯先生能尽快走出阴影。”
她缓步走出大门,打算右转从西侧回廊走去主卧安置熟睡的小里希特——小里希特今天晚上需要好好陪伴他的父亲。
走至中途,雷蒂亚突然心有所感一般,转头望向产房的外窗台。
她看见伊斯·罗斯柴尔德先生背着手站在那里,原本凌乱的正装现在一丝不苟,衬得他无比威严,头上双角的纹路里仿佛有熔岩流动,如同伊斯的心绪一般奔腾。
看来先生已经与夫人做了最后的道别了,可惜夫人再也听不到……雷蒂亚心中哀婉。
她看见伊斯面向火红的夕阳,夕阳也将他的脸庞染得火红,将他的血液烧得滚烫,他没有怪罪雷蒂亚,是因为此事与雷蒂亚无关,但这不代表他能平静地接受夫人的离世,毕竟这不是一个意外。
伊斯直视着空中灼目的大火球,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每个无声的单词都蕴含着他无尽的怒火。雷蒂亚会一点唇语,尽管不该窥探雇主的想法,但还是下意识地解读出了伊斯无声的愤怒后隐藏的话语:得让某些自大的畜生重新回忆起恶魔罗斯柴尔德了。
伊斯先生是一定要报这个仇的。雷蒂亚心想,她突然回忆起了七年前她接受伊斯先生的雇佣,成为罗斯柴尔德家族新的女仆长的时候,伊斯先生与奥菲利亚夫人带着她熟悉这座传承数百年的城堡。
在经过悬挂先祖画像的走廊时,夫人对她说:“优雅与暴力在罗斯柴尔德的血脉中流淌,数百年以来,罗斯柴尔德从来都不是温顺的恶魔。”
伊斯先生笑道:“亲爱的,你不要老是说这种容易吓走我们新女仆长的话,要知道你已经吓走三个了,罗斯柴尔德才不是什么暴戾的恶魔,我们是讲文明的。”
在雷蒂亚的记忆里,夫人奥菲利亚是位很英武的女子,即便出席正式场合穿着曳地长裙,也无法使她眉目中的锋锐凌厉减去半点,任何人都相信,当有人恶意挑衅她时,她能立刻从裙下抽出一柄长剑指向挑衅者的鼻子。但她对友善的玩笑从来都是大方地承接下来,不会有一丝的不满。
“只有奥菲利亚能降得住我的坏脾气,所以我娶了她。”伊斯曾这样说。
雷蒂亚不知道以前的伊斯先生到底是怎么个坏脾气,但担任罗斯柴尔德女仆长的这七年里,她印象中有奥菲利亚陪伴的伊斯从来都是温和的。
“但现在……”雷蒂亚忍不住又深深地望了一眼窗台上背手站立的伊斯,他比之七年前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但不多,毕竟他是恶魔罗斯柴尔德,寿命是人类的数倍。“现在再也没人能压制得住先生的坏脾气了,罗斯柴尔德从来都不是温顺的恶魔。”
她又看向怀中的小里希特,只见小里希特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过来,但不哭也不闹,只是随着女仆长雷蒂亚的目光一同望着他的父亲伊斯·罗斯柴尔德。
“小里希特,你是夫人生命的延续,你是优雅与暴力的罗斯柴尔德。”
“你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