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雪雇了一条船,缓缓从河阳城驶了出来,眼神迟缓而迷离。
“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你要尽快补充阴灵力,他的下一次发作可能会越来越短。”船舱里并没有第三个人,声音却是从阿牛身上传来的,听上去很冰冷,还是个女子的语调。
燕山雪倒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而且还十分听话的样子,她盘起发髻,扎紧了头带。聚精会神地感知吸收着阴灵子,哪怕再不受自己待见的阴灵力此刻她都无比渴望它们统统聚集而来。不一会儿额头上便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双眼紧闭,眼珠却在不停滚转,全身微颤着。
努力进入禅定状态的燕山雪心绪不宁,想要平心静气却根本无从起步,稍一扰动脑海里全是一幅幅恶梦般交织回闪的画面,事情还要从他们坠崖后说起。
羊靖远没想到偏偏开一次后门这么件小事,居然惊动了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长老,那不管怎么样,眼下交代的事要是办不好,身首异处肯定是没得商量了。他可是打着十二分精神在追拿着先前让他吃惊不小的三人组。奈何这通天河水飞流而下,溅起的灵气四散交叠,掩盖了本就不太浓烈突出的气息,许久了依然踪迹难寻一无所获。
河水起起落落不停拍打着阿牛的双腿,当他从冰冷的河滩上醒来时已经是薄暮冥冥燕雀归巢之时。却怎么也记不得离坠落悬崖过了多少时间,更不知身在何处,脑海里回响的一直是玄月的嘱咐。阿牛费力地四处张望着,燕山雪也被冲刷在河床不远处,浑身都是伤。他使尽全力半爬半走挪到了燕山雪身旁,竭力伸拽却又虚弱无力闭眼倒了下去,看来这一次伤得确实是不轻。
邓泉根一家既是造船世家还兼着跑跑运输的活,祖上三代勤勤恳恳传下来的造船手艺在上河村这个以船工出众的村子里也是享有盛誉。他们已经在这一段大河流域生活繁衍了好几个世代。
这一段的河流其实是整个通天河的下流,自只可仰观的悬天瀑布起,至尾端和岷江与汶水的三江交汇处为止,而后三江合一汇成浩瀚汹涌孕育了中洲大陆源远流长、灿烂光辉文明的母亲河—扬子江。这里对凡人而言有两种极为珍惜的材料:昆仑木和昆山玉石。当然这和真正存在于昆仑山上集天地精华的宝贝肯定是有差距的。昆仑木用于造船再合适不过了,要征服通天河凶险的航道,结实耐用的昆仑木必不可少。昆山玉石,则是河床浅滩上偶尔被冲刷下来的货真价实的来自天上的礼物,用于雕刻装饰都是上品,甚至有时还因从石块内切出美玉来而名声大噪。
邓泉根和儿子邓阳生正驾着船行驶在河面上,他们带着好些个伙计准备送一船的昆山玉石到下游县城河阳城而去。意外的在航行的路上捞起了一直昏迷不醒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的两个怪人,要不是阳生视力好,这快要大天黑的还真得错过了不可。
伙计班头劝着老邓头把这两个不祥之人放下船去,从哪来就让他们回哪去,怕给船路带来晦气不安生。老邓头其实也没想着做个活菩萨,祖上也有训这半路黑夜入船是不吉利的。怎奈最疼爱的小儿子阳生第一次随他下大河子出远门,单纯善良又对这世道好奇得紧。实在不忍心给他的心灵留下这样一种回忆,也就坚持载了他们,只等他二人醒来打发走了,也算是好事做尽了。
只是一连好几天,二人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算盘是打空了。更诡异的是夜里他二人的船舱内还老有白色、绿色的光泽忽闪,搞得整船人都神神叨叨快要崩溃了。
燕山雪昏迷中,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说不出声叫不应人,却能感受到有一股暖意流窜在身体里。屋外一次次一声声平和而坚定的扣门声在呼唤着她,呼唤着她起来,终于蓄积到有点力气后她果断挪到了泛着微光的门口,使劲再使劲拉开门栓,一片白光照亮了眼前的世界:阳光灿烂,涛声起伏,河风舒爽。微定,确认自己还活着,阿牛还趟在身边,一只手死死拽着自己,看上去还有生命迹象,真好!
照料好阿牛后,燕山雪走出船舱,站在船头,任风肆意袭来侵衣捣发,难得感受一下片刻的安宁。却又不得不收回了放飞的思绪,她心里还惦记着玄月,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哪,人又如何?
内心正起伏间,一老人家走了过来,一看就是个管事的模样。伙计来报船舱里的二人醒过来后,老邓头便急急忙忙寻着人走近身来,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委婉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燕山雪对于他们的思量还是能理解的,何况对方已经出手相助有恩于己了,再扰着人家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于是只等船家寻一合适的口子,把她二人放下,自行料理便可。
正商议着,忽儿乌云遮日,狂风骤起,电闪雷鸣,波浪滔天。百丈的河面现出一排锐利的尖刺,约摸着有小半河面的长度,连同着背脊与头部一起现了出来,惊悚吓人,竟是头独眼巨鱼怪。这船上的凡人哪经得住这般境地,虽说祭着河神,也听得河中鬼怪的故事。但是此刻七魂六魄早已飞在天外,慌得只剩哭爹喊娘了。
燕山雪施了术法,冻了小片河面,停了船只,这才免遭了血光之灾,也算是还了被捞起相待欠下的这份情了。这独眼鱼怪倒也识趣,并未穷追猛打,而是扭动着身躯发出撕扯的声音向燕山雪表明着来意。
“你们去检查一下那些石头,仔细看看有没有特别一些的。”众人听到命令后,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直奔大舱而去。老邓头心想着这些石头都是一一挑选确认的不可能存在什么问题的。却听得俩小伙计,吵吵嚷嚷合抱着一块粗看和其他不大能分辨模样的石块,踉踉跄跄踱步而来。“我就说老班头偷偷摸摸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切,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告邓老爷去了。”
话音未完,“你们两个小崽子,干什么,找死啊,给我滚回来!”老班头惊慌无比发了疯一般过来抢夺。一时间你推我攘乱作一团,突然石头亮闪了一下,似乎在回应什么,吓得三人整齐划一同时放开了手,啪的一声,圆圆的石块竟然破碎裂了开来,里面流出了浓稠的液体。每个人的脑门上都像是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不知所以然。
独眼鱼怪一声惊天的怒号,眼睛煞红,鱼鳍拍起的巨浪,掀断了冻结的冰面,一下钻进水里不见了踪影。和平的火种就这么遗憾地被浇灭了,燕山雪有战斗的意志和准备,只是能不能护得住这些人她心里也没有个数。当独眼鱼怪凶猛窜起,从天而下想撕烂整条船时,她毫不犹豫准备直接使出全力一击打退对方。
不料,意外突入的青金两色光幕笼起了整个河面,河底升起条条水柱,牢幕一般死死缠住了大船和鱼怪。燕山雪的眉锋不自觉皱紧了三分,冰冷地盯着西南的天边。
“怎么,不欢迎吗?我可是帮了你一手,要不这大家伙可不好对付啊。”来人正是一直在通天河上苦苦追寻的羊靖远,要不是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他一路严查细看还没那么快能找上来。燕山雪虽然对承受完一点鸿绝技后的事一概不知,但是眼前的家伙,怎么都不会是个无事献殷勤的主。
“那就多谢羊统领,劳烦打开光幕,放我等出去。”燕山雪假意迎合,不停思索着对策,两侧太阳穴渗着汗水。
“哎,不急,我们先一同斩杀了这鱼怪再出来不迟,宝贝你我平分。”羊靖远感受到船里还有另一个人的灵力,没有轻举妄动。毕竟他亲眼目睹了这三人硬抗了一点鸿“万剑归心”而没死的事实。
“有凡人在这碍手碍脚的,这样,你放他们走,我留下和你解决这个怪物。”这个谈判的筹码似乎很有吸引力。对于吓破胆的这群凡人而言,无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不停朝着金甲大汉跪拜点头,全然忘了奋力解救他们的燕山雪,仿佛眼前控住了鱼怪的大仙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对羊靖远而言也是未尝不可,这样可以把他二人分开后,再逐一快速击破。只是不确定船里的家伙跑得有多快,少了一个可都是交不了差的。
短暂的平静后,船被放了下来,东边光幕上开了一小个口子。看来羊靖远是同意了这个提议,也好,燕山雪舒了一小口气。
就在木船即将越出,船上的人群在欢呼膜拜,光幕正在收缩之际,数万道金光齐发,朝着木船飞速急奔而来,船上的人们连表情都还没来得及转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燕山雪没别的谈判筹码了,能让阿牛走,她多拖延一会是一会。她嘲笑着自己的天真,想不到对面出尔反尔竟然这么快。
其实,羊靖远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自始至终他的目标都是明确的,就是搞定眼前二人,只是怎么样更保险一点而已。当然他不知道在船舱里的那个人原本是昏迷着的,却因为他带来的强烈的危机感而在紧要关头醒了过来。一手好牌也会算计落空,所以世间之道往往以一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愚弄自作聪明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