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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公主时代

林予的爸爸兄妹四人,排行老二,有个哥哥,也就是林予的大伯。林予的爸爸和大伯上的是同一所大学。林予的大伯毕业后,回家开始接手林家近些年略显颓势的产业,并把目光投向了新兴的新能源行业,开始转型。最开始,集团在大方向的战略转型可谓是险象迭生。但林予出生时,林氏集团已经掀开了新的篇章,走上了康庄大道。

林爸爸大学毕业后,国家分配工作到了北方的D市,林予的户口就也在D市。但是很快,林爸爸就毫不犹豫扔掉了这份朝九晚五的铁饭碗,南下加入了正处在转型期重要关头的家族产业。林予2岁时,爸爸妈妈把她从北方接到身边,来到了林爸爸分管的位于攀枝花*的水电站项目,从那里,林予的童年,开始有了第一段记忆。

那也是林予童年唯一一段没有梁易旭那副“丑恶嘴脸”的日子。

虽然那个水电站没法和三峡大坝相提并论,但也是公私合营致力于当地民生的大站。并且,这个水电站看似在总部的千里之外,但集团内部都清楚,这个水电站对于集团,就相当于荆州对于刘皇叔*。

重要归重要,但水坝毕竟不能修在繁华的市中心,公司那也没有必要建成第五大道的玻璃大楼。于是,林予就住到了深山辟谷的大厂房里。

那个大厂房具体在攀枝花的哪里,林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里的阳光特别好,直直的曝射在员工宿舍的大院里。

林予现在还记得那个大院的模糊轮廓,一进门,右边是停车的棚库。面前是宿舍楼,楼前有一个宽宽长长的铁板楼梯。那种当时很帅的,一跳一跳的下楼梯,林予就是在这学会的。院子的左边是餐厅。攀枝花很热,餐厅的门窗平时都大开,即使这样,大家依旧在门口的院子里支了好几个大棚子,在棚子下吃饭。那个年代没有流量没有Wi-Fi,下班后大家也不愿回屋自己看电视,就坐在棚子底下喝酒聊天。

因为林予的爸爸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林予住的是这最好的房间,在哪溜达都畅行无阻,到哪都有人夸她可爱,总有阿姨给她买小贴画,叔叔给她买橡皮糖。虽然被惯成这样,但林予一点臭毛病臭脾气也没有,整天就知道傻乐,所到之处必有哈哈哈哈的笑声,也不知道整天都在乐什么。

但这些林予都不记得了,这是爸爸妈妈在回忆时,说给她听的。

她印象最深的,一直一直都记着的,是有一个陪她玩的姐姐,和一个哥哥。

那个姐姐是一个司机的女儿,哥哥是一个小经理的儿子。但林予都不懂,只记得姐姐叫丫丫姐姐,哥哥叫竹笛哥哥。

最最开始,院子里只有丫丫姐姐和林予玩,丫丫那时才刚上小学。后来有一天,竹笛哥哥出现了。竹笛哥哥当时上四年级,正是男孩子最皮的时候。大人们都担心这些小孩能不能玩到一起,会不会天天吵架。结果,毫无疑问,竹笛哥哥被小林予的无厘头笑声完全收服。

竹笛细细的,但是竹笛哥哥一点也不细。林予至今记得和竹笛哥哥见面的第一天,又胖又高对四岁的林予来说像一座山一样的竹笛哥哥,为了打破初次见面的僵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给林予和丫丫讲解篮球的几个酷拽的动作。若干年后,成为大学女篮主力的林予,依旧记得竹笛哥哥那几个小花样的玩法。

很快,脚踏成长钟摆即将荡入青春期的酷拽少年,又荡回了童心未泯的世界,满院子捉迷藏,去食堂死皮赖脸的要包子吃,在后院等着笼子里的母鸡下蛋......

但同时,酷拽少年即将建立的傲娇的小自尊心,也在林予面前得到了莫大的满足。竹笛哥哥总爱给林予讲篮球,顺带着秀一下自己的身法。小林予就乖乖巧巧的坐在篮球架子上,一脸仰慕的看着,在竹笛哥哥投篮时,勤勤快快的去捡球。周末大人们经常在大院里的篮球场打球,竹笛哥哥有时也跟着一起,但没过多久就跑不动了,进攻回防就跟不上了,只能在后头跟着呼哧呼哧的喘,但林予就认定了竹笛哥哥,就觉得竹笛哥哥厉害,一腔热血的为竹笛哥哥加油。

林予5岁离开攀枝花后,再也没见过竹笛哥哥,也没再有联系,但是这位酷拽大哥哥的形象在林予心中一直自带光环,然后成功的成为了梁易旭的假想情敌。

但顶多也就是假想,林予连竹笛哥哥长什么样都不大记得了。如果实在要林予回忆,林予也只能假想。

竹笛哥哥爱打球,丫丫姐姐的爱好就比较文静,喜欢画画,尤其喜欢花蝴蝶。丫丫姐姐静下来,林予也静下来。丫丫姐姐安安静静的在那画上一个小时,林予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看上一个小时。林予还记得,离开攀枝花后的很长时间,提到姐姐,总会一下子想起丫丫姐姐。就像林予的词库里没有姐姐这个词,只有丫丫姐姐。

除了丫丫姐姐和竹笛哥哥,经常一起玩的,还有附近山里的小孩。当时已经是21世纪了,那里的小孩依旧要用小毛驴驮着几筐煤去镇上卖。他们从村子去镇子的路上会路过水电站。白天,丫丫姐姐和竹笛哥哥都上学去了,林予就坐在大院门口,和牵着驴路过的小朋友打招呼,给他们分橡皮糖,约他们下午卖完回来玩跳房子。

虽然那两年,林予没上幼儿园的小班和中班,但是小朋友该掌握的技能林予倒是都有涉猎。丫丫姐姐教她画画,竹笛哥哥教她打篮球,虽然当时还太矮,投不进,但拍球和运球倒也颇有手感。

作为老总千金,又是个整天无厘头乱笑的小孩,院里的叔叔阿姨下班后也愿意来逗她。年轻的女员工晚上喜欢跳大摇绳,很快,下饺子连着进,还有普通的跳绳,双蹦,林予也统统掌握。男员工爱打球,林予跟着人家瞎蹦跶,乒乓球羽毛球也会了些皮毛。

午后,食堂不忙,后厨的大叔大妈们就拉着林予,在门窗大开四面透风的餐厅带她下五子棋,打斗地主。有个大叔还爱下围棋,别的大叔大妈不爱听他讲,林予爱笑,捧场,那个大叔就拉着林予给她讲。

白天,哥哥姐姐上学,叔叔阿姨上班,小朋友去卖煤,林予没事干,就坐在大院门口,和门卫大爷聊天。门卫大爷们教她认字,认钟,加减法,甚至九九乘法表,教她背唐诗宋词,给她讲三国故事水浒故事......也不管林予懂不懂,反正大爷们教的很起劲,因为这样显得他们学识很渊博。所以林予的学前教育很超前,虽然少上了两年幼儿园,但在起跑线上可是一点没输。

年假时,爸爸带着林予和几个没回家过年的同事,一起开车出去玩,去到过大理三塔*,丽江古城*,玉龙雪山*......虽然现在只有零星印象,但是,在玉龙雪山山顶,爸爸给她买了根烤肠,特别特别的香,那个味道,林予现在还记得。

水电站的所在地,终归还是偏远落后。林爸爸虽然待人和善平等,从不阻止林予和牵着驴卖煤的小孩玩,但他也深切的意识到了环境以及教育的重要性。他有条件给林予提供比卖煤的孩子更高的起点。

在林予五岁半的那个暑假,林爸爸把林予送回了D市,妈妈留在这和爸爸一起。D市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房子,幼儿园,还有在那边照顾林予的阿姨。

林予记得走的那天,丫丫姐姐和竹笛哥哥来了,大院里的人也都来了,

大概是哭的太过凄惨,林予直接就哭断片了。只记得自己再次醒来,已经是在飞机上了。林予的脸贴在飞机的窗上,使劲往下看,使劲的看。下面全是,白茫茫的云海。

从那天起,林予真真正正的公主时代过去了。陪她玩,照顾她的,姐姐哥哥,叔叔阿姨,大叔大妈,门卫大爷,最重要的,爸爸妈妈,都过去了。从此,再也没有那么多人,用这么单纯的方式对她好。林予和爸爸妈妈,也再也没有这么长时间在一起。直到无数年后的那个席卷全球的疫情,全民在家隔离。

丫丫姐姐送了林予一副她自己画的蝴蝶,竹笛哥哥送了她一对打篮球的护腕。因为当时通讯还不发达,虽然刚回到D市时,林予还经常往攀枝花打电话,但两年后,林予爸爸也离开了水电站,再加上换手机号码,和那边终究还是断了联系。后来林予搬过无数次家,每次搬家都会扔掉很多东西,搬丢很多东西,但那幅画,那对护腕,林予却一直留着,和记忆里的他们,从来不曾断了联系。

回到D市后的林予,有大房子,有司机,有保姆,真正过的像个公主。但那是假公主,真公主永远留在了攀枝花的群山之间。

林予又住进了两岁时她离开D市之前住的房子,但再次回到这里,她却一点不觉得像回家。身边不再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门卫大爷,只剩下个年纪又大又严肃的庄阿姨和她一起住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林予的奶奶是大地主家的女儿,林予的爷爷是省劳动模范,多亏嫁给了爷爷,奶奶才得以在消灭地主阶级的革命中成功渡劫。奶奶在林予爸爸还在上中学时就去世了,但是根据爸爸还有伯伯叔叔姑姑的回忆,奶奶家虽然是地主,但是家里常年在外经商,思想倒也先进开放。奶奶除了有传统地主千金的大家闺秀风范,写得一手蝇头小楷,打得一手好珠算,还对做生意很有一套,经常出头露面谈买卖,不仅是酒,烟也是来者不拒,在改革开放初期就走在了时代的前头,活成了个传奇。

而来照顾林予的庄阿姨,她家当年是在林予的奶奶家做活。解放后不再有小姐丫鬟,但奶奶家待她们家很好,这些年两家的来往倒也密切。

庄阿姨对林予也很好,林予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玩什么,庄阿姨也都悉数满足。但林予妈妈指示庄阿姨严格管控林予生活作息规律,庄阿姨便严格执行,分分秒秒要求格外严苛,甚至死板。

早上6:30起床,洗脸刷牙,吃饭听英语,去上幼儿园。放学回家,练一个小时钢琴,吃饭,下楼玩一个小时,回家看哪吒传奇*、小鲤鱼历险记*或者红果果绿泡泡*,9:00听英语,9:30睡觉。林予对这个时间表的记忆实在是刻骨铭心,上小学后,除了下楼玩和回家看动画片的时间有时会被写作业占用一点,其他的一模一样。林予不相信她妈妈会细致入微的监视庄阿姨,所以庄阿姨对这个作息表的执行力之强,更让林予至今不敢想是有什么样的动力源头在支撑。这个作息表整整执行了七年,一直到林予上初中。

后来,林予看过一部电影,《罗马假日》*,里面的安娜公主的作息安排井井有条,可是安娜对每天睡前必喝的牛奶和必吃的饼干却格外幼稚又执拗的抗拒,让林予想到小时候的自己,对这种日复一日完全相同的安排的排斥,不禁心有戚戚。

但是除了林予的作息时间,庄阿姨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全第一,只要安全,平时林予爱干嘛就干嘛。刚回来的前两个周,林予情绪格外低落。再加上和住在这个小区里的小朋友也不熟,攀枝花和D市,一南一北,小孩子玩的游戏也不一样,林予一开始也不愿意主动加入,就窝在家里,把她两岁前住在这儿时留下的一堆洋娃娃,小动物玩偶都找出来,给它们讲故事,给它们介绍她在那边的朋友。洋娃娃和小动物都不说话,看着这个五岁的小姑娘的眼睛里,第一次落下看得见的忧伤。

可毕竟不是家养,而是散养出身。林予在家也窝不了长久,很快就和小区里的小朋友们玩熟了。最文艺的丢手绢,最恶心的在雨后草丛水洼里抓癞蛤蟆,放矿泉水瓶里养着,还有骑着自行车滑板车追着别人家养的小狗满小区跑,他们都干过。林予还认识了一个有着很文静的名字但其实很野的小姑娘,杨晓安。并且和这个既和她是邻居,又是幼儿园同学,还是小学同学的小姑娘,成了一辈子的朋友。

但很快,林予无所事事无忧无虑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林予猜,爸爸妈妈就她的教育问题和庄阿姨沟通过。虽然林予吃百家饭汲百家长快快乐乐的长大,但终归是野路子。要想和现在身怀绝技的小孩比,那些别人家孩子都学的东西咱也不能落下。都21世纪了,没有音乐修养,不会一门乐器怎么能行,于是乎就给林予请了个钢琴老师。现在小孩讲究双语教育,不会英语怎么能行,于是乎又报了个英语班。说到底也是女孩子,没正八经上过舞蹈课怎么能行,于是乎立马又送去了舞蹈教室。

大人们把林予培养的多才多艺,把林予打造成了天之骄女。但他们不知道,画画才是林予最喜欢做的事情。林予的课本,作业本,笔记本,日记本,甚至还有考试卷子,都有她涂涂画画的痕迹。那是个从未经人指点的江湖野生画手,照着葫芦画瓢的作品。

在很多年后,林予学会了一种很好的治愈方法,就是把自己忙起来,特别特别忙,分分秒秒都塞满,能累到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着,即使睡不着,脑子里也是在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考虑明天的安排。

那个暑假的小林予,突然一下子认识了好多老师,好多小朋友,每天都是在上课吃饭上课睡觉中度过。白天不再有空给洋娃娃小动物讲攀枝花的故事,晚上也睡得特别沉,不再梦见攀枝花那个曝满阳光的大院。

*攀枝花:四川省地级市,地处中国西南川滇结合部,位于四川最南端,是全国唯一以花命名的城市。

*大理三塔:指崇圣寺三塔,位于大理古城西北部,西临苍山,东对洱海,始建于南诏王劝丰祐时期(公元824-859年)。

*丽江古城:位于云南省丽江古城区,又名大研镇,始建于宋末元初,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玉龙雪山:为云南省丽江市境内雪山群,是北半球最近赤道终年积雪的山脉,最高海拔5596米。

*《哪吒传奇》:由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制作的一部神话故事动画作品,张藜导演,吴楠编剧。

*《小鲤鱼历险记》:由中国中央电视台投资制作的动画电视连续剧,由杨子岚、张族权导演。

*红果果、绿泡泡:为中央电视台少儿频道《智慧树》节目的主持人。

*《罗马假日》:1953年美国派拉蒙公司拍摄的浪漫爱情电影,由威廉·惠勒导演,格利高里·派克和奥黛丽·赫本联袂出演。

*均为原作者节选自百度百科词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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