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还是丰齐信主动来求和的。
可这求和的契机却是浩沧尔代送到丰齐信脸上的。
在废后风波持续了一个多月之后,东陆终于迎来了新的秋天,浩沧尔代的身体入了秋就开始犯毛病,她身上的关节到了秋天就跟漏风了似的,又冷又疼,难熬得很。若是往常她也就咬牙忍了,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样的疼都忍过。可如今她肚子里有了小宝贝,她是个护犊子的人,苦了谁也不能苦了下一代,所以她再也不敢不听连碧的叮嘱,日日夜夜老老实实的服药,不敢穿多也不敢穿少,忍了贪嘴也忍了困在宫里的烦闷,安心养胎。
可惜她身体的毛病不买账,偏要像以往那样一会儿闹个腿疼,一会儿发个小热,总是不消停。
起先浩沧尔代旧疾复发的事情并没有传到丰齐信的耳朵里,因为令初阁里的药物尚且管用,并没有惊动太医院,丰齐信自然也就听不到什么风声。
但偏偏就在这一天,浩沧尔代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了。
连碧急疯了,纵使她知道太医院都是一群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庸医,可生死关头也不得不拿死马当活马医了。
庸医毕竟是庸医,他们一个接一个像串串子似的跪在地上直呼无能,这场面连碧是见惯了的,所以在这个当口她也懒得骂人了,只盼着丰齐信能快些听到风声,虽然浩沧尔代对丰齐信爱很难明,但连碧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不得不承认,到这种生死关头,浩沧尔代身边也唯有丰齐信能指望得上了。
丰齐信果然不负所望,太医院众人在地上跪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便步履匆匆的赶来了。
丰齐信抚着浩沧尔代的额头,那双狭长的眸子猩红的快要渗出血来。
他转身对着地上跪成一串儿的庸医,一字一顿道:“君后若有什么闪失,孤必让你们全族陪葬!”
庸医们自然被吓得不轻,立时发誓倾尽所能万死不辞。
此后数天丰齐信便一直留宿令初阁,日日贴身照顾着浩沧尔代,衣不解带的样子确实让人动容。
连碧觉得丰齐信对浩沧尔代定然是情意深厚的,可是这深厚的情意能否经得起时间的洗礼和世事的打磨就另当别论了。
连碧是希望他们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的,是盼着他们举案齐眉百年好合的,但如果浩沧尔代寒了心,不再愿意相信丰齐信,她也是断然不会为丰齐信说好话的。
终于,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浩沧尔代在一个朝霞满天的清晨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满脸倦容的丰齐信,她突然有些恍惚,她脑中的时光又开始倒回,一口气往前倒了三年,倒回了她当年中箭初醒的时候。
那时的丰齐信也是满脸倦容的坐在她身边,手里还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汤药酸苦的味道顺着热气飘进她的鼻子里,呛得她眼泪都挤出来了。
她那时可能是病糊涂了,所以才会含着水汪汪的泪珠,委屈的叫了声:“丰齐信。”
人这一辈子啊,总有那么几个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时候。
就现在这么一晃神儿,她仿佛像是忘了从前种种的猜忌伤心,像是回到了初见她时的真挚美好,似乎只要这个神儿没晃过去,她眼前的丰齐信就永远都是那个丰神俊逸的少年。
可这神儿到底还是晃过去了,浩沧尔代的眼眸开始清明,她下意识推了一把丰齐信,恨恨道:“滚开!”
好在周遭没人,丰齐信也不觉得失了面子,他难得好脾气的烘道:“我错了,你别赌气。”
浩沧尔代阴森森的同他对视:“我气什么?”
丰齐信愣住了,良久,他无能为力的叹了口气。多说多错,他实在不想在此时吵架,索性就闭嘴不说话了。
此后丰齐信又停朝了几天,直至浩沧尔代慢慢好转才复朝,而先前的废后风波以及丰齐信提过的南陆之行,也都随着浩沧尔代这一病而烟消云散了。
随着浩沧尔代的日渐好转,宫内宫外帝后情深的佳话又传了起来,就好像当初的帝后不和帝后吵架从来都不存在似的,果然闲言碎语传得快去得也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来了新的,旧的也便跟没来过一样了。
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儿,浩沧尔代也该顺杆儿往下爬同丰齐信重归于好了,可她被骗得多了,多疑早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了。
遥想她当年中箭昏迷了半年有余,却从未听说丰齐信曾为她停朝,怎么如今她不过发热昏睡便肯为她停朝数日呢?
浩沧尔代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她腹中怀有皇嗣这一个原因了。
不过丰齐信还是打动了浩沧尔代。
浩沧尔代醒后,丰齐信还是日日留宿令初阁,每晚亲自喂她服药,浩沧尔代到底还是架不住柔情似水糖衣炮弹,最终缴械投降了。
但真正让她脑袋一热心梗情愿投降的是这一晚丰齐信与她的对话。
她问丰齐信:“我少时张扬跋扈,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连我都有些嫌弃少时的自己,你是如何忍着脾气同我相交又同我成亲的?”
丰齐信是这样回答的,他说:“因为我第一次奉茶给你时,你对我说了声,谢谢。”
“……”浩沧尔代愣了愣,愣是没想起来这茬儿。
丰齐信轻笑:“你应当不是记不起你对我说谢谢,你大概只是记不得我还给你奉过茶,对不对?”
“……”浩沧尔代的记性一直特别好,尤其是关乎丰齐信的事,那恨不能一字一句刻在身上,可她无论如何回忆,都不记得丰齐信给她奉过茶啊。
“你十四岁时你随你姑姑的送亲队来到南陆,你们曾在南陆一个茶楼歇脚,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给你奉了一杯茶,那茶是他亲手沏的,他不喜涩口的苦茶,所以他给你沏的那一杯是清甜爽口的花茶。”
浩沧尔代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杯茶!”
丰齐信但笑不语。
浩沧尔代十分不解:“可我分明不记得那茶楼里有个帅气小厮啊。”
丰齐信唇边的笑意深了深,他俯身在浩沧尔代额间落下一吻,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听得耳朵发痒:“不记得就算了。”
浩沧尔代骤然用被子捂面,将自己藏进了床榻深处。
原来早在她遇见他之前,他就遇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