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亮穿透云层散发着它独有的光。
简单家里有个院子,古生古气,院子周围栽满了柳树,绿意盎然。空气里飘荡着令人睡意顿生的古木香,枝条被月光洋洒在地面上,像一抹淡迹的墨水,向四周无限伸展。
他的房间刚好被柳树的影子覆盖,屋子里内零星点点,犹如一片宇宙。
屋顶是一扇天窗,从里可以窥到外头有一片深蓝裹着的一些渺茫的橙色光束。简单抬起头往天窗望去。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恍若一尾稍纵即逝的银鱼。
又像是一团篝火,在夜里熠熠生辉。
他的嘴角勾了勾,而后面如死水。
他低下头瞟了一眼手里的通知表,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眼角挂着清晰可见的鱼尾纹。
又要开始他讨厌的生活了吗?大概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喜欢这个复杂的世界了。他总觉得自己不合群,所以他很少有朋友,连他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又有谁想要走近他的人生呢?
简单自嘲地笑了笑。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行李不多,都是一些日常用品和几件衣服,用一个有点破烂的行李箱装着,放在一个犄角旮旯里。
房间没有开灯,月光在墙皮上刻下他硬朗的轮廓。他的五官清秀但刻薄,眼角挂着一颗迷人的泪痣。因为房间太暗,显得他的面孔越发憔悴起来。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夜黑风高,但毕竟是夏日,夜晚的风还算温暖。千疮百孔的橙色铺满他的全身,恍如一堆躺在尘埃里的支离破碎的碎石。
(二)
太阳越过地平线,高贵而倔强地朝着云端徐徐上升。
简单早早就来到车站等车。
尽管自己很不愿意。
但是啊,生活总是要继续,人总是要向前的。
他朝背后望了望,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激起一丝波澜。
湖水瞬间波涛汹涌。
外婆没有来。
大概她是恨不得自己早点离开的。
然后又瞬间归于平静。
简单原地跺了跺脚,看着人群熙熙攘攘地走过。
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目的,在自己的世界里踽踽独行,为着未来奔波。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也可以在某个路口驻足停留,欣赏一下别人所看到的风景。
他的思绪不知所措地漂浮在人海里,一声长鸣将他带回现实。一辆黄色公交车停在他的跟前,紧闭着的门向他敞开。而后,简单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人总是在有另一个人等他的时候才显得恋恋不舍,因为他们知道,即使自己的生活再怎么不如意,但总有那么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他可以放肆地把自己推得更远。
可简单不一样。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走向更加黯淡的未来。
阳光变得晶莹剔透,树木相对于车辆来说是流动的影子,慵懒地伏在涌动的人群上,随着车辆持续向前。
“先把早餐吃了再去报到,这不还没迟到呢吗!”
“不用了!不用了!要来不及了,今天可是第一天呢,我可不想迟到。”高兴嘴里叼着一个奶黄包含糊不清的说,接着从沙发上稍起备好的行李往门口大步流星地走去。
“你别摔倒了,要不妈送你过去吧。”高兴妈从桌上站起来皱着脸皮大声喊。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妈!走了!”随着脚步声逐渐停息,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温度持续降低,寒冷席卷而来。
就像花坛里的满地腐草立起伶仃的花。
高兴妈缓慢坐回位子里,眼眶微微泛红,她望了望四周,这个家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又像冬日里,漫天滂沱大雪里跌落的五光十色的霜花。
其实悲欢离合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事情,虽然知道那必然会在某一天降临,但真的到了分开的时候我们还是会猝不及防地难过,因为你将要迎来一段没有你所在意的人的时光。很多人说分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但其实重逢也是带着更残酷的离别而来的。
高兴哼着曲调来到人山人海的学校门口。他笑靥如花,阳光缓缓而落,暖风拂过发梢,衣角轻轻飘扬,身影被拉得冗长。他站到一棵学校旁的木槿树下,望着挂在树梢间的一个又一个许愿牌,琳琅满目。它们渺小但刺目,装着许多人内心渴望的未来。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扫来扫去,而后视线停留在某个不出挑的角落里的木牌上。
落笔利落,笔锋有劲。
但内容有点大相径庭。
祝我生日快乐。
——简单
“简单......”高兴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真好听。”然后他也从树洞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红绳和一块棕色的木板,在附近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在木板上写下了一行字,便把这块木板挂到树梢上,挂在简单旁边。他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朝着校内独步而去。
高一级7班。
简单走进教室,里面人不多,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就像一个装满真空的气球,无丝无缝。
他朝最后一组的最后一个位置走去。桌子不大,刚好够一双手臂交叉摆放。
桌子是由木材制作而成的,桌边有一些传统的木雕花,而桌腿却是四根长满了铁锈的笨拙的铁烙,对比之下,显得格格不入。
幸好找到了宿舍,不然又得麻烦。
他坐的那个位置旁是落地窗,窗高直到他的膝盖处,上面就是一扇与通常无异的玻璃窗。窗外是一条绵长的河,河边栽满了香樟,地上一片黄色交积。偶尔有几朵散落到河水上,随着涓涓细流渐渐踪迹杳然。
此时,有一个女生在他的身旁坐下,那个时候学生都是男女混桌。简单不自然地往自己位置边挪了挪,虽然知道那很不礼貌。
女孩齐刘海,长发波浪及肩,睫毛很长,手腕上戴着一个小熊挂件,脚踝有一个不大明显的梅树纹身,刻在一双纤长细瘦的腿上倒显得无比锐利。
直到女孩揉了揉眼睛,简单才发现女孩清秀的脸上顶着一双很严重的黑眼圈,于是见她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简单移开目光,班里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这个时候实在难以静下心来,于是从书包里掏出一副耳机,把其中一个塞进耳朵里,柔和淡雅的旋律在他的耳膜里萦绕开来。
“就算你有一道墙,我的爱会爬上窗台盛放......”
他闭上双眼,任由思绪无限放纵。
到底是多平庸的一个人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暗,远处晚霞倒璨若晨曦。
简单睁开双眼,旁边的女生已经端端正正地在本子里写着什么,举止抬眸间柔情似水。
他把耳机塞回书包里,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浅蓝色的针线本和一支粉白色猫系钢笔。
他忽地瞥到窗外走廊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徐徐而来,背影透出来的是让人近乎隔世的冷漠。
西装革履,干净利落。
男人走进教室,长咳一声,所有学生循声抬起头,不明所以但又端庄严肃的氛围瞬间循迹而出。
“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担任你们的班主任,我姓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那就开门见山了,一句话,只要你们不犯事,保你们顺利毕业。”准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但骨子里是显而易见的深邃。
浓眉大眼,波光粼粼。
然后他放慢了语速,接着说:“这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也是第一次当老师,日后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也请你们可以相信我,时间会证明一切。”
班里引起一阵骚动,简单瞄了眼旁边的女生,只见她伸了个懒腰,挑了挑眉,倒是什么也没说。
“那就废话不多说了,先点名吧!”说着从工作包里取出名单,接着井然有序地念了下来。
“湘邻。”
“到。”
“楠木。”
“到。”
......
“温暖。”
“到!”简单旁边的女生站了起来,一道清暖的风从她的背后掠过,发丝摇曳不止,犹如一片常绿阔叶的浓郁树林,清新脱俗间油然而生。
“简单。”
“......啊......到......”简单缓缓站起身,小声应和着。温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而后转瞬即逝。那种目光湿漉无比,似有万丈深渊。
简单坐下的时候随意向四周扫了眼,不经意间对上了一个男生的视线。
不明的黄昏尘埃从心底尽头破土而出,一直连绵而上,恍若一个阴暗的夜晚,忽然下起一场连绵不断的橙色光雨。
而后晴空万里。
然后他看到那个男生淡淡地弯了弯嘴角,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似乎在告诉他——
他叫高兴。
(三)
简单呆呆地坐了下来,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回头望了望那个男生,而后别开眼睛,双手拍了拍脸,便不再回头。
兴许只是突如其来的莫名温暖罢了。
他抬了抬下颔,几乎察觉不到地笑了一下,然后埋头在本子里胡乱涂鸦一些连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
而此时准老师也已经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念完了,然后状似刻意地干咳了一下,把名单放回工作包里慢条斯理地道:“周六学校组织家长会,要求家长们尽量都到场,你们回去记得通知他们一下,嗯,就这样,你们先自行适应一下吧,明天正式进入正规课程。”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门口。
简单望着准老师逐渐走远的背影出了会儿神,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也希望那天的家长会,真的有人代替他的那一份,出现在这个教室里。
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望着以后的日子里他将会经常看到的脸。
可设想永远只是设想,没有能力,也没有因果。
他趴到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然后闭上了眼睛,吉光片羽的记忆一点一点呈现在他的脑海里。
......
窗外滂沱大雪癞癞具落,温度直至冰点。窗户像一面面破碎的玻璃,被绝无仅有的霜花相互粘接到一起。
屋里面开着暖气,空调喷发出来的雾气氤氲着几缕柔软。让本就寒冷湿润的空气稍微带了几分温和。
简单静静地坐在桌子前,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乳白色棉袄里,睁着圆溜溜的双眼盯视桌上早已凉透的菜肴咽了咽口水。
他们在等人。
他转头看向坐在椅子前面无表情的妈妈,撑着桌子半蹲在椅子上用稍显稚嫩的语气糯糯地道:“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呐?”
孩童纯真的语言让椅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但终究什么也没说,简单脸上的纯真一点点黯淡下去。
于是他有点失望地坐回位子里,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杂乱无章的思绪顷刻间犹如冠林般疯长。
他似乎欲言又止。
沉默了许久,门外响起剧烈的叩门声,刺破了简单紧紧压在心底的冲动。剧烈的叩门声像是等待已久的倾盆大雨,在耀眼曙光旁漫山遍野般萧萧而落。
于是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朝门口跑去,然后踮起脚尖,透过门眼往外看。
简单忽地转头望向妈妈大声叫嚷起来:“是爸爸!爸爸回来了!”眼里是如火焰般炙热的欣喜。
大抵是出自于对父亲的依赖,虽然知道那并没有什么,但是在他们眼里,那里似乎会有什么礼物,成为他们又一天欢声笑语的惊喜。
这或许是一种童年的本能。
于是简单带着这样一份期待,天真无邪地去等待发自内心的快乐迸发出来。
简单妈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片刻之后又胡乱地皱成一团,像一尾尾茂密的害羞草,开满在白色山谷里。
门被打开,一股呛鼻的酒气萦绕在本就严密的窒息感里。酒气与暖气混淆至一起,恍如一场兵荒马乱般无规无矩地翻涌着。
一道纤长的身影矗立在大门中央,月光娴熟地打在男人挺拔的后背上。屋子里的光一点点从上到下将男人照亮,模糊不清的轮廓瞬间呈现出来。
银白色的头发微微反射出细小的光,眉宇间散发着掩盖不住的凉意,两颊泛着两圈红晕,下巴布满参差不齐的胡须,脸上有些不大明显的淤青,男人略微平静的呼吸犹如流水般缓慢流淌着。
细碎的愁绪油然而生,同萧萧而落的白雪覆盖在绵长的夜里,恍若一个焚烧亡灵的火池,烟霭随着涌动的气流逐渐纷扬。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有点烦躁。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点燃挂在嘴边,呼出一团乱乱麻麻的气体。
简单有些担心,但没敢询问什么。
于是他伸手轻轻扯了扯男人的衣角,然后指了指屋子里边端坐着的一个人。
大抵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之后男人的举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一阵猛力甩开了简单垂在他衣角边细瘦的手,将搭在肩上的乳毛大衣扔在地上,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巨大的声响充斥在没有空隙的氛围里,似乎即将要爆发开来。
他径直走到鞋架旁,无比平静地换了鞋,然后准备往楼梯走去。
一语不发。
面对突如其来的怒气,简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趴在地上一脸错愕地望着眼前这个略微陌生的人。
......
“简城。”简单妈低声喊了一下,看不清楚她脸上挂着的神情。
两个纯粹的音节,随着寒冷刺骨的光,无声无息地在血池里悄然蔓延。
男人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不言而喻的窘迫。他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像是一堆躺在积雪里的枯木柴,失去了散发温度的能力,好比一个在夜里踽踽独行的野鬼。
他在急切渴望光芒。
或者,等待沼泽降临。
“我们......分开吧。”一如既往那样平淡,一如既往那样淡然,却貌似拥有着巨大的冷漠,贪婪地在血池里挣扎着生长。
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成为了不可逆转的定局。
那些悲伤,犹如台风过境,一片荒草伏倒般辽阔。
既然回不去了。
那就分开吧。
这或许已经是力所能及的美好了......
(四)
简单从回忆里惊醒,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眸中有朦胧的涟漪散开。
他的鼻子愈发酸麻起来。
忽然,他发现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湿沉感扑面而来。他伸手将窗户关上,随后,便听到雨珠打在玻璃上滴滴答答的声音,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玻璃窗上印出了一张略微憔悴的脸。
简单对着玻璃上的自己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不久后却缓慢地摇了摇头,只是面如死水地看着自己的面孔。
他收回目光,望向挂在黑板上方的方形框棕色挂钟。
时针已经指向了十。
快下自修了,今天晚上他什么也没做,反而还矫情了一个晚上,他无奈地笑了笑,内心忽然涌起一个可笑的念头。
其实一个人也蛮好,真的。
没有人管他,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孤独罢了。
想了想便又开始摇头,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无悲无喜,无依无靠。
多多少少都已经习惯了。
他呼出一口憋在口腔里许久的闷气接着又趴回桌子上,不再胡思乱想。
......
“铃......铃......铃铃铃......”
下自修了。
所有埋头干自己事情的人都循声抬起头,班里顿时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在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在迅速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前仆后继地出了教室。他们勾肩搭背,他们嬉笑打闹。
简单则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地看着无休止躁动的人群,然后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皱了皱眉。
说实话,他不大喜欢太过于吵闹的场景。
于是他又从背包里掏出已捆成一团的耳机,细心解开后重新戴上。
外面已经雨停了,地面上排布着许多堆积着雨水的坑洼,被路灯反射出一片片湿漉漉的光,像是一个个几乎坏了的灯盏,残弱郁闷地发光。
不久后,教室便空空荡荡得只剩简单一个人。
他不太想动,还想静静地坐会儿,也不想回到那个在外边租的冷漠的房子,所以干脆先坐坐。可他还是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旁把亮着的灯关掉,亮如白昼的教室瞬间暗淡下去,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上。
依稀微妙的月光从玻璃窗外穿透进来,慵懒地伏在简单耳畔旁黝黑的碎发上。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能干些什么,迷茫的感觉席卷整个身体,他忽然间又想到点名时他看到的那个男生,让他有些好奇的那个男生。
没来得及细想,外面突如其来的轰雷声吓得他一个激灵,简单眉头微蹙片刻,然后抖了抖肩。
他看不清楚外面的情景,只能听声音察觉到天空貌似又下起了雨。紧接着漫山遍野的麝香味徐徐而来,加上空气里飘荡着的黏腻感和书香气,顿时五味杂陈。
他气息有些紊乱起来。
这个味道稍显奇怪,他用手按了按一直紧绷着的太阳穴。
等稍微缓和下来后,便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一下,简单淡淡地颔了颔首,凝视着声源处若隐若现的身影。
因为走廊上方悬挂着断断续续的残线和完好但互相交错的电线,把那个本就渺茫的影子分割得支离破碎。
而后,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孔呈现在教室门口。
简单微微睁大了双眼,门口站着的人似乎也被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待他看清简单的脸后,才缓慢地呼出了口气,然后把手里湿淋淋的雨伞靠在墙壁上放着。
随后毫无征兆地朝简单走来,距离不到一丈处便驻足。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相顾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人率先开了口道:“嗯……你是简单吧?”
简单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倒也没在意,脱口又道:“我叫高兴,你应该知道吧鹅鹅鹅,点名的时候就看到你了......刚刚都准备回去了,走到半路才发现落了点东西在教室于是回来拿,便看到你了,真巧,话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回家吗?”
眼前这个人笑意连绵,眼角眉梢都泛着轻浅桃色,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简单白暂的耳垂竟染上了一丝悄无声息的嫣红。
简单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去,便在这里坐坐。”继而又低下头去。
然而这时,在他的上方,传来了细微的、不易察觉的一声软绵绵的笑。
简单渐渐抬起头,看到了那抹挂在高兴脸上还未来得及消散、仿佛晴光映雪的浅淡笑意。
简单愣了片刻。
于是看到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里有异样光彩闪动,然后望着简单说:“你先不要走,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随后便急匆匆地拿起雨伞往外跑了出去。
简单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门口处出了神。
想起刚才自己难以启齿的模样涨红了脸。
不过,他挺期待的。
期待待会门口会出现什么样的东西。
好一会儿,走廊那头终于响起了期待已久的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比上一次的要沉重些、缓慢些。简单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紧接着,一个端着一只不大不小的蛋糕的身影闯进了他的眼眸,蛋糕上插着好几根蜡烛,一起散发着微弱的光,琳琅满目,照亮了高兴略显狼狈的脸庞和脸上清晰的几条水痕。可是就是这样一张脸,在烛光里浮现的脸,却仿佛裹着一层厚厚的温柔,让空气也充斥着一股毛茸茸的奶香味。
简单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微微睁大了双眼。
还有围在他眼眶里转瞬即逝、不知是不是错觉的血丝。
他只知道。
这是为他而来的。
简单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一团胡乱躁动的火苗,却被一团纸张紧紧缠在怀里。
坚固又温和。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自从爸妈分开后,他就一直被外婆带养,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时间久了,便觉得其实生日也没那么重要。
可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为他过生日的,却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感受到了一种很轻浅很轻浅的温存,纵使这份温存只是星光宇宙里的一颗小星星,也让原本属于他的黑夜,留下一生唯一的光来。
高兴走到他面前,把蛋糕往前一递,眯着双眼,然后轻声细语地说:“简单,祝你生日快乐。”月光也柔软地散落在高兴的脸上,像一个透着光晕的精灵。
简单望着高兴一脸虔诚的模样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忙伸双手捧住蛋糕在桌子上放下,抬头问高兴:“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
高兴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他面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神情自若地说:“哦,今天来学校的时候看到了学校外面的一棵许愿树,我有点好奇,于是就去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你的许愿牌了。”
闻言,简单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言而喻的诧异。
紧接着他又说:“没想到,居然跟你在同一班诶.....”高兴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来惭愧,出去买蛋糕的时候发现很多店都关门了,最后才找到了这么小一个......”
简单连忙罢手,有点口吃地说:“已、已经很好了,谢、谢谢你。”
高兴的唇角悄无声息地浅浅一弯,望着桌面上香甜扑鼻的蛋糕戏虐地说:“哎呀!你先许愿吧!蜡烛都快烧没了。”
简单把目光投放到蛋糕上,却见几根还有一大截烛饼的蜡烛默默插在蛋糕上面,见状,他只能微微摇头,神色看似无奈,眉尖却已微微泛红,一圈绯红色围着眉尖,满目柔和。
简单只能无奈地颔首闭上了眼睛,双手抱拳,放在鼻尖前方。
须臾,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在高兴眼睛里映出一束浮光掠影的白色光束。
......
高兴凑到简单面前,眉眼弯弯,两手托腮,无声地说了句什么话。
随后简单缓慢睁开了眼睛,最先看到的,是高兴那张和蔼可亲的脸。
简单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很渺茫很渺茫的懵懂。
他莫名很心安。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拥有这样一个生日,虽然为他庆祝生日的只是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可看着这份生疏的祝福,却还是那么让人动摇。
后来高兴提议说要跟他分享他以前所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简单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
高兴说他要讲一个自己小学时候的事情,于是他撑着桌子,眯着眼睛,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年那个读小学的自己,然后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来。
......
简单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的人,在蜡烛的另一旁与他分享他曾经人生的种种,一会胡乱比划什么,一会又咧嘴大笑起来。
夜晚风黑得深邃,所有漆黑包裹着过分的虔诚,随着凉风徐徐而来。
这渺小到可怜的蜡烛散发出来的光却似乎带着莫大的温和,照亮了两边少年青涩的脸庞,互相在各自的视角里望着彼此。
而后简单似是想到了什么憨厚地笑了笑,同对面笑意盈盈的人互相笨拙着,眼里盛着高兴略显夸张的笑容和蜡烛散发出来的淡然的光。
他没有告诉高兴,那天晚上他许了一个什么愿望。
他也没有告诉高兴,这个愿望会与他有关。
他只是把这个愿望独自捂在心里。
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