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
北城区一条古朴的街道内,一家“久负盛名”的中医馆门帘紧闭,里面正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
这条古风味道颇浓的街巷并不冷清,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热闹,各色游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而由于游人众多,这条街道内的商铺和摊贩生意也极好,几乎不用叫卖,摊位前的顾客也足够让摊主忙得不亦乐乎。
但奇怪的是,明明各家商铺生意都十分之好,却唯独这家叫做“同燊堂”的中医馆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从清晨开门到斜阳过午,竟然没有一个顾客上门。
有时候某些水土不服的外地人游览到此,想要进同燊堂求一副中药,往往都会被附近的摊贩连忙拉住,并且被慎重告知:
“那是个庸医,去不得。”
如果游人问为什么,那摊贩又会回答:
“那小子给所有人把脉都说是喜脉,上回西街的王大娘去找他把脉,张小子竟然说她怀的是双胞胎......”
“哦?这不恰巧说明他医术高超吗?”
“可王大娘都七十多了。”
说到此处,游人往往色变,暗骂一声庸医然后离去。
听到门外摊贩的“诽谤”,靠在躺椅上的张云清心中没有半点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请加大力度。”
暗自念叨了一句,他微笑着抿了一口木桌上的清茶,缩在躺椅小憩起来。
张云清今年二十三岁,亲生父母未知,有养父母,不过他和养父母的关系已经极其淡薄了,常年不见面,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假惺惺地互发两条祝福的短信,像是在缅怀过去。
张云清很小就知道,养父母是因为无法生育所以在收养他的,在他童年的记忆中,笑容和蔼的养父母几乎待他和亲生儿子无异,那时候的家才像是个真正的家。
不过意外的是,在后来的某一天,养父母们通过新技术拥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女儿,他一夜之间就被塞进了角落。
自从弟弟妹妹出生以后,养父母们就有意无意地疏远张云清,不但不跟他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甚至连话也不怎么和他说了。
当时十来岁的张云清很快就认清了自己的位置,识趣地退出了那个满载童年记忆的家,而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他逐渐变得孤僻颓废,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在张云清上大学的时候,身为知名富商的养父母给了他一大笔钱,这笔钱的意义十分明显,意思是要和他断绝一切关系。
颓然的张云清没有拒绝,也没有多说什么,木然地迈上了通往一个陌生城市的路途,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永远不会回去了。
在进入医学院之后,张云清的表现也一直在中上徘徊,算不得优秀,但也不差,生活里的一切都按部就班,按时睡觉、按时运动、有课就上、有试就考,拒绝过女生的好意,浑浑噩噩就混到了大五毕业。
如果按照正常的步骤,临床医学外科专业的张云清应该会进入某个医院实习,然后在某个主任医师手下学个几年十年,等脑袋顶变秃变凉的时候,就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医师了。
只不过在准备投递简历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学习是为了什么?
答案很明显,是为了钱。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有钱。
张云清的大学生活十分低调,除了学费和日常必须品的支出,他几乎没乱买过任何东西,四年半下来,银行卡里的数字只有过微小的变动。
“当一个人去追求生活的必需品的时候,他往往是勤奋和勇敢的;当一个人去追求生活的消费品的时候,他往往变得懒惰和温和;当一个人去追求生活的奢侈品的时候,这个人就变得软弱了。”
三个月前的张云清就和这句话里的情况一样,由于不必追求生活的必需品,他立即变得迷茫了,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只不过在医学院里学了好几年,总不能不拿毕业证吧?
所以为了毕业证,他还是决定找个地方实习,只不过他没有选择人才济济前程似锦的大医院,而是把简历投递到了一间与自己专业完全不符的......中医馆。
做出这个奇葩的选择并不是他一时脑热,他早就有过类似的想法,他想找个佛系却又体面的工作。
思来想去,老中医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属于医学类,而且平时的工作只需要把把脉看看脸,看起来好像真挺佛系的。
由于同燊堂的招聘信息是从网上发布的,所以在张云清投出简历的第二天,他就收到了面试邀请。
穿着正装在街头巷尾找了好一阵子,他终于在闹市中找到了那间生意还不错的中医馆。
张云清本来还以为能使用电脑招聘的怎么也得是个中年大叔,没想到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给自己面试的是竟然那位正在给病患们把脉的白胡子老头,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屏幕上的小字。
在耐心等老头看完所有病患之后,苏云清终于开始了面试。
通过交谈,他才知道这位姓苏的老者是同燊堂里的老板兼伙计,满是药香味的偌大店铺一直都由他一个人打理,而张云清则是在三年间唯一投递简历的人。
张云清本以为以自己的学历和气质,苏老头应该会轻松就会接纳自己,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思维之敏捷、学识之渊博、问题之刁钻,几乎超出他的想象,面试的问题中不但涉及天文地理、人文历史,而且还涉及他所学的医学专业,这老头简直不像是一位老中医,而像是一位绽放着光辉的智者。
在经历过一系列细致到能让人怀疑人生的提问之后,张云清终于通过了面试,而苏老头竟然没有问题他一句关于中医的问题。
自此,外科医学生张云清就成了中医馆的学徒,而他的目的只是拿到一张实习证明。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了。
他才在苏老手下学了一个来月,连药柜外的中药名称都没记全,平时龙精虎猛的苏老头突然病重,刚进去医院没几天,就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在临死前,苏老头把同燊堂留给了张云清,并且交代他说:
如果同燊堂连续三天没有顾客上门,就允许他关门离开,但是如果一直都有顾客上门,他就必须让同燊堂一直营业,直到开不下去为止。
面对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变故,作为苏老唯一的学徒,张云清没什么好推脱的,自掏腰包把他安葬了,回到同燊堂,过上了胡乱把脉,专开补药的悠闲生活。
倒不是他故意要把同燊堂搞垮,问题是靠他这破医术,早晚得出事,所以趁现在还没搞出事情,尽早歇着去吧。
到了今天,已经是同燊堂门可罗雀的第三天了,如果到下午关门的时候还没有顾客上门,他就可以按照苏老的遗嘱关门大吉了。
此时的偌大医馆中,斜阳满照。
装潢颇有近现代风格的同燊堂好像走到了落幕,张云清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站到亮晃晃木地板的中间,准备做最后的道别。
“五点五十七,还有三分钟。”
看了一眼大药柜旁边的钟摆,张云清静静等待着。
在钟摆的巨大指针完全指向Ⅵ的前十几秒,一个清悦的声音突然从门帘处传了过来:
“有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