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但力道轻柔了很多。小小合上电脑，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窝了太久，身体都僵硬了。她伸长胳膊，试图探到自己的水杯，结果听见咯嘣一声，是来自身体深处的某个链条关节发出的抗议。
咯嘣，咯咯嘣嘣，咯嘣嘣嘣……小小一边活动着全身的筋骨，一边向窗边走去。
窗外某个景象吸引了她，她不敢确定似的凑近了窗户，凝神看了好一会儿。下雪了！怪不得雨点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来是变成了轻柔的雪花。雪不大，像细碎的小颗粒，落在树叶上还隐约的有些白色的印记，落在地面上则完全不见了踪影，融入湿漉漉的一片。
小小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清冽的寒气倏的钻了进来，让她瞬间一个激灵。她向外伸出手掌，感受着雪粒落在皮肤上的清凉。
下雪了！下雪了！
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小小的脑子里回荡。她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小时候的自己穿着大红印花的棉袄站在院落里，大张着嘴仰面朝天，等着天下掉下的冰激凌落进自己的嘴巴里。雪会不听话的落在她的眼睛上，让她的眼睫毛不由自主的忽闪个不停；雪会钻进她的脖子里，让她咯咯咯的笑着接不住那从天而降的冰激凌。她的小嘴巴张的那么大，可雪花就是不听话，不肯乖乖落进去。闭上嘴，妈妈会这样喊，小心着了凉气！
小小又打了个寒颤。夜很深了，除了寥落的路灯照着雪花狂乱的舞步，邻居们几乎都已进入了梦乡，无人与她一起分享这今冬的初雪。
下雪了！下雪了！一串清脆的童音夹带着有节奏的跑步声在小小的身后响起。小小的心脏猛的一抽，她忽的转过头去，屋里空空荡荡。她的胳膊由于往回抽的太急，划在了窗框边沿上，刮破了好大一块皮。啊！小小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一边甩着胳膊，一边检查伤口。从小拇指尖到手腕整个一侧的皮肤都被刮起了皮，像是毛毛叉叉的木板条。幸好，没有出血……小小正这样想着，就看见丝丝的血印从皮肤下挣扎着渗透出来，慢慢的越来越大变成了一个个小血珠。小小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掌，看着那些红色的印记慢慢的清晰、慢慢的变大，她似乎在等它们连成串、流下来，然而没有，就只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泡凝固在了那里。
她向卫生间走去，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关上窗户、搭好搭扣、拉好窗帘。有一瞬间她觉得窗帘后面躲着某个人或者某个怪物，会在她伸手拉窗帘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拖进无尽的黑暗里。小小打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血迹，那些小血泡不见了，变成了淡红色的水流消失无踪。她找出创可贴，沿着手掌的一侧贴住伤口，然后迅速躺到床上、关灯、闭眼。
啪嗒，啪嗒……有节奏的脚步声，像是小孩子顽皮的踩着水花的声音。啪嗒，啪嗒……小小把眼闭的更紧了。
苏小小，明天你得去看医生了！你出现这种幻听有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自从……
小小拉开被子猛的坐了起来，自从那个渣男、那个人渣本渣、那个狗日的秦铮送給她一个分手大礼包之后，这个倒霉的不知是幻觉还是幻听的东西就像是附加赠送的超值体验包一样，死死的粘住了小小。
Big surprise！免费体验哦！灵魂出窍的仙境之旅，一口一次！
啪嗒，啪嗒，下雪了，下雪了！节奏愈来愈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愈来愈重的童声从阳台钻进来，有个小女孩被关在阳台外，现在她自顾自的在玩雪，听起来很开心，不知道……小小攥紧了棉被捂住自己的脸，不知道她一会儿会不会觉得冷了、累了就想要进屋来？那时会不会响起重重的拍门声？湿哒哒的小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拍在的玻璃上，开门！开门！这样尖锐的叫着？
小小强迫自己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头脑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就是雨雪拍打在窗户上这点事吗？至于就脑补出50集连续剧吗？别再发神经了！这个声音让她渐渐安定下来，她的意识深处知道这才是最合理的也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她闭上眼——不，她一直也没有睁开着眼，强迫着自己睡去。
……
醒醒！
嘿！醒醒！
小小的心紧抽了一下，她忽的醒来，接着被铺天盖地的水呛的失去了方向。她拼命的挥动着手臂想要去抓住什么，但四下没着没落的恐惧感和水流的压迫感一起灌满了她的头脑。她感觉自己就要被吞噬了，强烈的想要呼吸的欲望让她拼命的把头向上仰，向上，再向上……接着，仿佛就在那一瞬间，随着哗的一声，水流被分开了，她又可以呼吸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等到她觉得这些气息足够挤压出她胸腔内的积水，她才慢慢的镇定了神思，开始有勇气睁开眼睛辨识清楚身边的一切。
但是——
这怎么可能？！惊恐的感觉再一次拨弄了她身体的汗毛，像个不怀好意的凶手，眼睁睁的看着它们一根根的倒立起来，并不住的颤抖。
她没有沉溺在池塘中，更没有漂流在洪水中，而是，静静的坐在自家的浴缸里。
没错，她睁大了眼睛仔细的辨认了四周，是她熟悉的环境，是她熟悉的物品，是她的家。而这一切，此时此刻平静的让人窒息。她狠狠的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水滴被她甩的四处飞溅。小小心有余悸的赶紧起身。她甚至没有擦干她的身体，直接用浴袍紧紧的裹住了自己，逃也似的离开了浴缸。她头发上的水滴还在不住的滴答滴答，有几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沿着她面颊的轮廓划出一道一道的曲线，分不清楚是汗液还是水流。
自己怎么会睡着的呢？居然还差点溺了水？如此致命的危险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潜伏在自己身边？小小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她伸手擦干了镜子上的雾气，一个模糊的面庞在里面若隐若现。她又擦了一次，看见自己那张被水汽映射的支离破碎的脸。
尽管双腿还是发软无力，但小小觉得自己的神思确实是安定了一些了。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手拿下一条干毛巾裹住头发。忽的，一个念头像是一道闪电劈进了她的脑海。不对啊，她明明是躺在床上睡觉的，怎么会在浴缸里醒来？
醒醒！
嘿！醒醒！
一个声音分明的响起，像是一声耳语，却又炸裂心肺。小小能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出了胸腔，不偏不倚的正堵在她的嗓子眼上，让她瞬间血液凝结、呼吸紧促。她不由得猛的回转身——四下无人。她又猛的回过头来，只看见镜中自己那张被惊恐扭曲的变了形的脸。她使劲的拉开了浴室的门，仿佛是破门而出一样，一个踉跄重重的摔倒在门外的走廊上。
等她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她听见客厅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起初那声音被刻意的压的很小，然后又突的冒出一个高音，继而又被压的很小。她听不清楚说话的内容，只觉得那声音很熟悉，是一种久违了的熟悉。
她扶着墙壁缓缓的站起身来，试图顺着走廊往前走，但钻心的疼痛让她差点又跌坐回去。她伸手抚住自己的脚踝，感觉那里一阵阵的火辣。
接着，客厅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啪的一声，继而是有人重重的跌倒在地的闷响。小小害怕极了，她又用力的加了一把劲，努力重新站了起来。她慢慢的顺着墙壁的方向一点点向前走去，那声音也渐渐的清晰起来。
“离婚？”一个中年男子尖利的声音：“你一字一句的给我听清楚了。”一阵停顿，继而是来回踱步的声音。小小能感觉到那里仿佛困着一头野兽一般，发出这种声嘶力竭却极度压抑的地狱之音。“你听清楚了，除非我死，除非我死！”就要走出走廊走进客厅的小小，忽的瘫软了身体，像是一个被烤化了的雪糕娃娃，贴着墙壁，瘫软在地。
那不是别人，只听声音她就知道，这再熟悉不过的打骂的声音，曾经是她童年时每日的旋律。这是她的父亲，她那尖利刻薄的父亲在训斥、打骂她的母亲。
小小童年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那画面里满是父亲挥不尽的拳头和母亲流不尽的鲜血。她开始任泪水倾泻，但心绪却渐渐的清明起来。
这是梦，这只是个梦而已啊。她的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她用她的死换来了小小从那之后再无无须担惊受怕的日子——至少，她是这样希望的。而小小的父亲则因为谋杀和家暴等多项罪名，把自己的后半生交在了铁窗之后。曾经多少年后，小小回忆起母亲的死，她都无法挥去自己心头对母亲“有预谋有计划”的策划了对她自己的谋杀的怀疑，但她知道，那是为了她啊！为了她今后能有个安宁的日子。
是该醒醒了，小小擦去了泪水，把脸深深的埋进了双腿里。醒醒，苏小小，快从噩梦中醒来吧。
“跑啊！”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小小惊跳了一下，一个真真切切的穿着红色棉袄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跑啊，快跑！”
小小大声的哭喊了起来！这是梦啊，不过是恶梦一场，醒来吧，醒来吧！
“嘘——！！”小女孩使劲的把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小小不要喊了。可是小小却紧紧的闭着双眼，使劲的挣扎着自己的身体，期盼随时的一秒都能从这可怕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她感觉一双冰凉的小手抓在她的胳膊上，她更加声嘶力竭的尖叫了起来。她不敢睁开双眼，她不敢看见那个小女孩的面容，那个分明有着童年时自己模样的孩子。
“快跑啊，他就要来了!你知道的，他就要来了！”
不不不！小小拼命的挥动着手臂，想要把这个小女孩的映像从自己面前抹去。对这个噩梦的恐惧压倒了不堪回首的童年记忆，我要醒来！小小头脑里有一个声音清晰的在喊：快醒来啊，快醒来！
那个小女孩试图伸手去拉小小，就在她的手指碰到小小皮肤的那一霎那，小小惊叫了起来，继而——
她突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目圆睁，心跳不已。
她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