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白原本以为，三十余人参加琴技考核，琴只有一架，时间必定会拖得很长，今日也不一定会结束。
本来立夏评就不止一日。
但是徐白很快知道自己想错了。
第一个学子上台只片刻，还没有坐下弹奏，便被李侍中叫停了。
“你的双手不洁，如何能奏焦尾琴？”李侍中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学子突然如被雷劈中，站立台上，手足无措。
他方才上台的时候，因为心焦摔了一跤，手上沾染了一些泥，但他已经用衣物擦过。
韩太傅斜眼看了一眼李侍中，没有说什么。
众学子中却炸开了锅，但粗粗一想，李侍中说得好像也没有问题，于是纷纷开始检查自身。
有人跑去洗手，有人正了衣冠。
有人恨不得原地沐浴。
“下去吧。”李侍中淡淡说道。
徐白打了个哈欠，好像有点困，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古琴这种东西，流传的时间久了，比人手要脏多了。”
吕博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笑出声来。
贾树人抿了抿嘴，没有发表意见。
那学子垂头丧气地走下台去，自有人安慰一番。
第二位学子整理一番之后，确认自身毫无差错，这才信心满满地走上台去，只是只弹奏了一个开头，便又被李侍中喊断。
“技巧有余，情感不足。”李侍中点评道。
那学子心里委屈，心想我还没到高潮呢。
但学子的委屈向来是不重要的，于是他也一脸沮丧地走下台去。
“小易，严格了些吧。”韩太傅眯了眯眼说道。
李侍中面色微尬，小易这个名字，若在私下里，韩太傅是他的老师，自然可以这样叫他，但在这样的场合……毕竟自己是当朝门下高官官。
两位尚书把脸侧向一边，假装没有听到。
“老师，为国选材，不敢不严。”李侍中回道。
李侍中回话的时候，韩太傅又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李侍中觉得面色有些难看，说道：“下一个。”
接下来的数人虽然速度慢下来些，却依旧没有一人可以奏完全曲。
众学子间的气氛不免低迷，一片颓丧。
吕博然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还好我没有出去丢脸。”
吕博然转头对贾树人说道：“你看，就算会弹琴又如何，也要看对谁弹。”
贾树人还不习惯吕博然直言的性格，也学不来，所以只能沉默。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因为陈嘉走上了高台。
陈嘉是中书侍郎之子，在平京城素有才名，在众学子心中，此次立夏评除了李攸之便数陈嘉才华为最。
所以或许陈嘉可以为众人定个标准。
徐白心中却恍惚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有些像真人秀。
陈嘉行礼甚端，然后坐下。
他弹起第一个音的时候，李侍中终于点了点头。
台下的学子也跟着李侍中的点头舒了一口气，任何事情，只要有了标准，便可以努力。
于是众人开始放松心情，欣赏起陈嘉的琴声，果真如春风拂柳，渐起涟漪，令人一闻难忘。
一曲终了，陈嘉站起行礼，依旧十分谦谦君子。
李侍中赞道：“琴有余味，人如温玉，此子当为甲等。”
学子中爆发一阵欢呼，为陈嘉的琴音喝彩。
吕博然沉默片刻，说道：“陈嘉的琴，弹得确实不错。”
徐白淡淡说道：“太油了。”
贾树人看着徐白有些吃惊，其实他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不敢说出口。
韩太傅此时睁开了双眼，看着陈嘉。
众学子有些紧张，难道韩太傅要点评了？
陈嘉也有些紧张，能获得李侍中的赞叹自然是好，但如果韩太傅能点评一二，对自己日后的声名和仕途都是极大的利好。
所有人都在等着韩太傅开口，韩太傅却打了个哈欠。
此时徐白觉得自己老了以后，或许就是韩太傅的样子。
韩太傅缓缓开口说道：“还行，就是太油了。”
陈嘉微微一愣，随后向韩太傅行了一个大礼道：“谢太傅大人敲打。”
众学子再次爆发出一阵喧哗。
“陈嘉兄这般琴艺，竟被评太油了，我等……还是不弹了罢……”
“虽是如此，但毕竟得了还行二字，陈嘉兄也算不虚此行了。”
台下的千牛卫大将军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觉得太油了。”
众学子有些畏惧又怨气地看了看王不病，心想你一个武将懂什么琴？
王不病也不在意学子的眼光，将苹果核随意地吐在地上。
野哉，众学子心里说道。
众学子看向台上，心想恐怕只有李侍中的公子李攸之，才能打动韩太傅了。
韩太傅却忽然微叹一口气道：“真想听钓鱼的小友弹上一曲啊。”
众人愕然，心想钓鱼的小友是谁，为何能让韩太傅发出这样的感叹？
想必，是位世外高人？
徐白皱了皱眉，心想你这老头别胡说八道，我真不会弹琴。
吕博然也是一头雾水，说道：“徐兄，好想知道韩太傅口中的钓鱼小友是谁啊。”
“有些人你和他说实话，他偏偏不信。”徐白说道。
吕博然觉得徐白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想要细细询问，却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李攸之要登台了。
于是他住了嘴，虽然他不见得喜欢李攸之，但不能不承认，在场的人中要数李攸之的琴艺最高，所以欣赏一番自是不妨。
李攸之轻舒十指，奏响第一个音。
他的手指很长很好看，确实很适合弹琴。
李侍中微笑不语。
随着琴音渐起，有人听出了曲子。
琴声起而又伏，绵延不断，时而静美，却又静中有动。
眼前仿佛有雁群飞去，其势荡然，继而有士居于其下，极目远望，尽抒胸中之气。
一曲终了，众人意犹未尽，四下寂静无声，随后骤然响起一阵喝彩之声。
李攸之微微一笑，站起向四位主评官行礼。
吕博然叹道：“李攸之若不入仕途，可做一代名伶。”
徐白觉得好笑说道：“他恐怕不会认为你在夸他。”
众人喝彩之后，闭气凝神，他们都在等待主评官说话。
李攸之乃李侍中之子，李侍中自然不会说话，但此时却是满面春风之色，颇为得意。
众人把目光投向了韩太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