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两个和尚，一个小和尚，一个老和尚。
清晨的山间光线濛濛，寺庙中央的佛像前，小和尚正垫着脚往香炉里换香，这净心寺招牌的便是香火时时不断，这是师傅的师傅创寺时立下的规矩，一柱长香能燃两个时辰，每日换香六次即可守住规矩。每日按时换香，就是这庙里的小和尚最重要的工作，待小和尚变成老和尚，又新收了徒弟，换香的工作就会这样传承下去。
算来小和尚是第三个做这份工作的人，只是好久没见过师傅了，自从师公圆寂，师傅便遵守师公遗嘱，每月都要在后院的小屋里闭关十五天，便要送水送饭，也只是将斋饭放在窗檐，断不可见师傅一面。
师公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矩，但师傅说，他同意。
换完了香，小和尚拿了苕帚，开始清扫庙前的积雪，这几日雪大，下过一夜就有脚脖子高，他往手心哈了口气，算起来，师傅还有三天才能出门。
太阳渐渐冒出了头，穿透山间雾气的阳光，像是某位高人使的高明剑法，一招招了结了这个清晨。
上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只是老和尚闭关期间，除了上香，算命、开光等等由师傅负责的业务均不受理，遂这半个月的香火钱总是会少一些，小和尚站在蒲垫旁，双手合十，不断轻诵着经法。人们跪在土佛面前一个个磕着响头，求长寿，求生子，求姻缘。小和尚想，难道这些人不知，这土佛几十年前也不过是田里吃屎吃尿的废地一块，只是由工人们戳几个眼洞，画几笔彩头，再搬进这佛庙，废土就不再是废土了？
夜幕落下，小和尚送走了最后一位香客，合上了庙门，去后井里打了水，开始准备晚斋。
师傅的屋里没有灯，小和尚打水的时候偶尔会走神，师傅在做什么呢，闭关闭关，是思考佛法吗？
小和尚想，按说师傅悟性高的惊人，以往偶有高僧问佛，师公都会让师傅与人讲论佛法，和尚和尚，五戒十善，也断不了师公的胜负欲，每每论佛，师傅都大获全胜，每每师傅大获全胜，师公的阿弥陀佛里，都带着满佛的骄傲。若说还有师傅参不透的佛法，一定非常之厉害，说不得，说不得。
小和尚抓抓光秃秃的脑门，说不得，说不得。
吱呀呀的大门打开，昨夜雪停了，天气较之前也逐渐暖了起来，小和尚扫走了一些被寒风吹落的树枝，就站回佛像前念起佛经。
一只秀鞋踏过门槛，香气挟着清冷的晨光闯入佛殿，小和尚被诱的抬起了头，按说平日拜佛之人多是山下的村民，或过路的香客，而此刻跌进小和尚视线的消瘦女子，身着雪白的绸缎长裙，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腰间配着宝剑，剑鞘上镀着银色的灵蛇，华丽夺目，女子肤白，竟似比庙外未化的雪还要白上几分。她快步走进寺中，佩剑框框的响。
小主持，我想求个姻缘。
她笑了笑，将腰间的长剑卸下，盘腿坐在蒲垫上。
师傅闭关，近几日本寺不接待姻缘算法，还请姑娘宽宥则个，改日再来。
哦？有钱不赚，果然跟娘说的一样，臭和尚一个，啥本事没有，烂规矩最多。
小和尚闭上眼睛，继续念佛。
我说小主持，便是老家伙不算，你也不会算吗，姑娘我香火钱足足的，你说些好听的，哄我两句，这破庙一年的斋饭钱都有着落了。
姑娘，姻缘大事，我道行尚浅，瞎算不得。净心寺虽是小寺，言行之间也必遵着佛道规矩，为的不是香火钱，而是解天下民惑，救世道人心。
哈哈哈哈哈，这套说辞是老东西教你的？好一个解民惑，我这里有一封信，烦请小主持转交给你师傅，让我瞧瞧，他何来脸面说解民惑，救人心。
小和尚将信放入怀中，闭上了眼睛。
小主持，三十日之内，我便要送你师傅去见佛祖。这柄剑，快的很，杀头不疼，不疼。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的
小和尚不小心打翻了水桶，动静不小。
他往师傅的方向看了看，屋里没有反应，
重新打好水，小和尚把水桶放在门前。
“师傅，有封信，你看是不看”
……
小和尚把信从门缝内塞了进去。
“师傅，我要下山”
“不可”
“师傅，有人要杀你”
……
“师傅，我要下山”
“不可”
“师傅，明天你出关，今日的饭菜我备好以后，就下山去了”
“你想了不该想的事”
“徒儿没有”
“当今世道纷乱，你下了山，人间险恶，你道行浅，会丢了佛心”
“师傅，难道在寺里，成日对着烂土揉成的佛像念经，便是有佛心吗？”
“佛在人心，尘土化人形，不过是给吾辈愚人一个镜像，心中有佛，便是烂土烂泥，也是佛”
“照此来说，我心中有佛，这山下城间的屋瓦，孩童的尿布，运货的马车，杀人的刀剑，哪个不是佛？我在世间，只需合十双手，又有何不佛？”
“说的不错，只是你此言并非出于心中有佛念，只是下山的推脱”
“师傅，你看信了吗”
“你既已替我看过，我又何必再看”
“师傅，我要下山”
“不可”
夕阳彻底沉进山林，风逐渐让这庙里有了声音。
“师傅，我要下山”
……
“你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