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憬淮的脸色很不好,目光也紧紧锁住韩知潞的脸,等着她的回答。
韩知潞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扳过孩子娇小柔软的身体,看着孩子的眼睛。
“楠楠,妈妈跟……这位叔叔还有事要说,你先跟兰婶吃饭好不好?”
楠楠抿着粉嫩嫩的小嘴,满眼怀疑地转过脸看了眼身后面相很凶的叔叔,似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脸看向韩知潞:“可是这个叔叔刚才在凶你,楠楠要保护妈妈。”
韩知潞心中一暖,不由失笑。她摸了摸孩子的脸,温声道:“是楠楠误会了,叔叔没有在凶妈妈,只是这位叔叔说话声音比较大而已。”
楠楠咬着嘴唇又纠结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嗯”了一声。想了想还很是不放心地看着韩知潞:“那好吧。可如果这个叔叔又欺负妈妈了,妈妈一定要告诉我。楠楠给你报仇!”
韩知潞不由失笑:“好。我们家小楠楠最厉害了。”
哄着孩子跟兰婶坐下吃饭了,韩知潞站起身,看向面色略带苍白一直沉默着的陆憬淮,淡声道:“我们出去谈吧。”
说完她便率先走出了房门。
陆憬淮僵立在原地又看了眼孩子的背影,捏了捏拳跟着韩知潞走了出去。
华景苑真不愧是有钱人的聚集地,这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像是照着宣传照上扒下来的一样,好看得那样不真实。即使现在已经是深秋,住宅区内依然随处可见很多绿植,仿若一座大型的植物园。
而陆憬淮所住的这栋洋楼几乎是这片住宅区里最高级的住房了。不仅有一栋三层豪宅坐落正中央,四周还有小花园、泳池、大型车库。面积大到不敢想象。
韩知潞站在花园的中央,看着这里面的植物。这个季节很多花朵都已经凋谢了,但这座花园却并不会缺少颜色。花园里点缀着菊花,粉色、黄色、紫色的一团团一簇簇看着漂亮的很。不知道陆憬淮是不是专门聘请了园丁,这座花园里还种着木槿花。粉粉红红的,煞是好看。丝毫感觉不到已经到了秋季了。
她自己就是经营花店生意的,对花朵最是了解不过了。可看了陆憬淮的小花园,还是要不得不感叹这里的精致。
韩知潞站在木槿树前看着树丛里娇艳粉嫩的花朵,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陆憬淮此时根本就没有欣赏花朵的心情,他的心很乱很乱,向来精明灵活的大脑也似乎停止了转动,一片空白。
“楠楠他……是谁的孩子?”陆憬淮的声音有些发涩,沙哑得像是古老的风箱。
韩知潞抿了下唇,转过身看向他:“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陆憬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程云祁结婚的?是在婚礼那一天吗?”
陆憬淮皱了下眉,似是想到了什么让他很不愉快的记忆。他转开目光看向她身后的木槿花:“不是。”
韩知潞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捏成拳,呼吸也跟着一紧,整个人……似乎都有点紧张。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比那更早是吗?”
“二审前最后一个探视日,来见我的是程云祁,他给我看了你们的结婚证。”
韩知潞瞳孔一震。有震惊,但眼眸深处更多的是一种了然。她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陆憬淮似是很烦躁,他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有些发红的眼睛再次看向韩知潞:“韩知潞,回答我的问题,楠楠到底是谁的孩子!他……”
是不是我的孩子?
最后这句话陆憬淮到底是没有勇气问出口。他既怕她回答“不是”,又怕她回答“是”。焦虑和纠结撕扯着陆憬淮的心,他觉得自己似乎走在了悬崖边上,一步踏错就会粉身碎骨。
韩知潞将微微颤抖的手移到了身后,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告诉我全部真相,你想知道的……我也会据实告诉你。”韩知潞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陆憬淮,你昨天晚上说的五年刑期翻到八年,是什么意思?而这一切又与程云祁有什么关系?”
陆憬淮的眉头紧紧锁着。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对于这件事韩知潞是完全不知情的。他看着韩知潞那张认真的脸,忽然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可他很了解她,她是一个很倔强的人。如果他不告诉她,她肯定会用尽所有方法得知。既然她已经窥探到事情真相的一角,那么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陆憬淮沉默了很久很久,脑中回忆着那段对他来说极其痛苦又耻辱的记忆,嗓音仍是有些沙哑:
“探视日那天,除了你们结婚的事,程云祁还说了另外一件事。他说,本来我的刑期只有五年,可他恨我占有了你,恨我赢了他,所以动用关系加重我的刑罚。”他扯了下唇角,“如果我不上诉,可能真就要老老实实在监牢里待十年了。”
韩知潞脚下一软,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身体撞到了身后的木槿树,一朵脆弱衰败的花朵因着这一下剧烈的震颤缓缓坠落,落在了韩知潞的脚边。
她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憬淮。
她从不知道当年程云祁去探视过陆憬淮,更不知道他在背后做的这些手脚。韩知潞的脊背忽然窜起一阵凉意。
那个在她眼里还算是温文尔雅的程云祁,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一个人该是有多病态多偏执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而且他还冠冕堂皇地说可以为陆憬淮减刑,逼迫她嫁给他!这样一个人……让她害怕。
而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陆憬淮所遭受的苦难,都是来自于她。就算不是她亲手造成的,却都跟她脱不开干系。
他伤人犯法是为她,被增加刑期还是源于她。她忽然皱紧眉,死死捂着胸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里面一阵阵的抽痛。如果不知道真相,她还能继续告诉自己陆憬淮不过是变得阴狠自私了,她没有错。
可现在……
她不是愿意随便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人,她也很清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程云祁,是那两个歹徒。可她还是会控制不住怪自己。
见韩知潞面色越来越吓人,陆憬淮也有些紧张,他立刻上前抓住韩知潞的胳膊:“你怎么了?”
韩知潞条件反射一样甩开了陆憬淮的手。而陆憬淮和韩知潞都愣住了。
陆憬淮抿了下唇,收回胳膊,扯唇笑了下:“你放心,我没想对你怎么样。”
韩知潞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她深呼吸了几次才渐渐平缓过于激荡的心绪,身体也站得直了些。
“你不是想知道楠楠是谁的孩子吗?”韩知潞抬起脸,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陆憬淮一瞬抬起脸,目光紧紧锁着她的脸。
韩知潞弯了下唇:“是你的。”
男人的身体轻微地颤了一下,就连瞳孔都扩大了几分。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沉默了许久许久。
太阳一点点挪到正空,秋日的午间一扫寒凉,变得温暖。两人投在草地上的身影也越变越短。
陆憬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韩知潞扯唇笑了下:“你第一次告诉我你就是陆天浩的时候我就准备告诉你的。是你……不愿意听。后来我得知你对我的恨对我的怨,忽然觉得不告诉你是最好的。因为就算我说了,你也不见的会信。”
陆憬淮在她的叙述中想起了那天,在那家餐馆二楼包厢层的卫生间外。那天他刚得知她与程云祁育有一子,嫉妒和愤怒冲昏了他的理智。他说了很多疯狂的话,也说了很多伤害她的话。经她提醒他才想起来,当时她似乎确实要跟他说什么,是他……打断了她。并说了更多羞辱她的话。
陆憬淮紧紧捏着拳,半晌没说话。
阳光洒在身上,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一直是冰凉的。
他抬起脸,哑着嗓子:“所以,你们婚礼那天,肚子里……就已经有楠楠了?”
韩知潞咬了下唇,眉头蹙了下,“嗯”了一声。
这一生轻轻的“嗯”似是化作一记重拳敲打在了陆憬淮的心上。他如果,他当初如果……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再多的“如果”终究也只是如果。
是,他后悔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后来落得个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的下场,他也从来没后悔过爱韩知潞,更没后悔过伤了那两个流氓。
若说后悔,他只后悔没有彻底杀了那两人。
可现在,他突然后悔了。
他一直以为是韩知潞变了心,以为她不爱他了才会抛弃他嫁给程云祁。他以为她是一个物质现实、冷漠无情的女人。可现在,在得知楠楠是他的孩子后,他忽然对自己之前深信五年之久的事产生了怀疑,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
他就是再迟钝、再愚笨也知道,一个女人是不会给她不爱的男人生孩子的。
韩知潞发现陆憬淮的眼眶有些发红,眼角甚至还闪烁着几点晶莹。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陆憬淮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看韩知潞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既然你都肯生下我的孩子,又为什么要嫁给程云祁?”
韩知潞怔了下,没有全部都说出来:“你觉得,一个大学没毕业的未婚女孩,要如何抵抗得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和独自抚养孩子的压力,活下去?”
陆憬淮身体狠狠一震。
韩知潞觉得鼻子发酸,眼睫也有些湿润。她受的苦,经历的辛酸,是她从不敢回想的。若不是有孩子的陪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下来。
陆憬淮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拿在手里使劲拧一样,疼得他都不敢呼吸。
就在韩知潞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身体微颤,声音似是带着淡淡的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潞潞……”
韩知潞有一瞬的怔忡,继而便也流下了温热的泪。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而是抬起手轻轻在他背后拍了两下。
她就知道,会这样。她就知道,告诉了他楠楠的身世,他会这样。
她是恨他之前那样羞辱她伤害她,可她从没想过要拿这件事折磨他让他内疚。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