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他被埋在雪里,被一对母女发现,带回了家。
他仿佛是睡了一觉,他睁开眼,看见了这个世界最可爱的表情,那个眼里包含了日月星辰的女孩,嘴角微微上扬,眼睛仿佛在发光,星辰在其中流动。
众人围在他的身旁,问这问那,一如围在腐肉旁的苍蝇,他并不回应,只是看着一个人呆在角落的女孩,二人眼神相撞,女孩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后来他就住在了女孩的家里,爱抱怨却很勤劳的大娘是女孩的娘,那个粗糙但温柔的大叔是女孩的爹,那个女孩叫做小慧。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必要想起,小慧在他的身边,其他的仿佛什么都不重要。日子平和且安稳。
可那日子怎能总是顺人心的呀。
有那么一天的夜晚,疼痛,他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有什么力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妄图冲破他的身体,剧烈的疼痛传遍了全身,心脏就快要爆裂了,他痛苦的嚎叫着,可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早晨,他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汗水渗透衣裳,筋疲力尽。
就这样连着几天,每一次心脏仿佛都快要停止跳动。
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村人堵在了小慧家的门口,小慧爹拦在了门前,一群人僵持了一天,直到村长和小慧爹说了什么,村人才陆陆续续地离开。
自此村人再也不会对他露出笑容。
小慧爹开始把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直到一个雾蒙蒙的早晨,小慧爹驾着车离开了村子。
便再未回来,回来的只有亲人已逝的噩耗。
小慧爹半路遇到土匪,被劫走了货物,夺取了生命。
小慧娘听到了消息,残叫一声瘫倒在地,一病不起,没几天便撒手人寰。
小慧家发生的种种更印证了他是传说中的邪祟。
村民们又都聚在了一起,找到了他,明亮的火把让他睁不开眼,但他却清楚地看见了人们脸上的愤怒,厌恶,没有人愿意再对他笑了。
一个身影拦在了他和村人之间,那是小慧,她披着麻衣,带着孝巾。
村里人都愣在了那里,有人叹气有人摇头,慢慢地人都散了。
小慧转过头,看着他,微笑着,脸上带着泪水“你不会是的,不会的……”
她还会对他笑啊。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村里的媒人走进了小慧家破败的家门,媒婆和小慧在屋里谈了很久,到了傍晚,媒婆才离开。
小慧走出房门,他正站在门口,小慧抬起手,用手巾擦了擦他脸上的汗水,微笑着,却泪流满面。
那是一个黄道吉日,正红色轿子停在了小慧家的门口,各种乐器响作一团,小慧穿着红色的嫁衣带着贵重的凤冠,被媒婆扶着一步步地走向那正红的轿子。
他坐在高处,看着这人们的闹剧,昨晚小慧告诉他,自己要出嫁了,这样才能保住他。她边说边流着泪,这次她没有微笑。
红色轿子摇晃着走向了村东的村长家。
村东,村长的儿子,二强子也穿着红的,他就是这闹剧的男主角。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日子又安稳了下来,他一个人住在那个破屋,小慧还是会偶尔回来,带着满身的伤和眼泪。
小慧和他说,自己过的很好。
可他明白,村子里再没有人会对他笑了,那充满光的女孩也越来越远了。
再一次小慧回到破屋时,还抱了一个孩子,那是小慧和二强子的孩子,,他将那个小家伙抱在怀里,小小的人,露出了笑容,那模样和他第一次见到小慧时别无两样,没想到还会有人对他笑。
人们喜欢风平浪静的生活,但命运却总是喜欢弄潮搏浪。
那是一个罕见的荒年,大多村民的粮食颗粒无收,大雪阻拦了猎人们上山的路,山上的山匪也是耐不住了,策马出山。
土匪不仅仅要粮食,按照惯例,女人也会带走几个,小慧便被选中了,,匪把她抓出人群妄图奸淫,她誓死不从,无力的反抗着,上百号人被十几个土匪拿枪指着,像待宰的绵羊,这时的村长的儿子,村子里仗势欺人的恶霸,二强子,就像一只羊羔,躲在人群瑟瑟发抖,哪怕即将遭遇侵犯的是自己的妻子。
小慧怀里的孩子被高高抛起,那是唯一的一个会对他笑的家伙了,他接住了那个小家伙。
他走出人群,羊群中走出了一条。猛虎。
暴戾的灵魂在他身体里苏醒,吟着阵阵龙鸣。
他就这样缓缓地走着,周围的土匪竟无人敢动。
那个抓着小慧的尖下巴,颤抖的手想要去拔刀,他是个土匪杀人不眨眼,可眼前的这个东西竟然让自己恐惧的颤抖。
尖下巴终于拔出了刀,也不会再颤抖了,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血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心脏爆裂,尖下巴瞬间毙命。
他抽出了血淋淋的手,扭过头转向其他的土匪。
其他土匪想要掏枪,可无处而生的恐惧让他们根本握不住枪,更别想瞄准,射击。
不到一分钟,已有十几个土匪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的双手染满鲜血,他发癫似地狂笑着。
他向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土匪头子走去,那只枣红大马也颤抖着退后了几步。
他跃起,五指化爪,抓住了那个土匪头子的脑袋,托下马来。
温热的血和着脑浆从他的手上流淌下来,落在雪地上,他回过身,看向缩靠在墙边的小慧。
他慢慢地向小慧走去,仿佛是获得力量的代价,他眼中的世界在旋转,脑袋疼的厉害,他甚至走不出直线,但他瞧准小慧,他只想走到她身边,对她诉清他的心。
他来到了小慧面前,他颤抖着伸出手,嘴唇微微翕动。
他睁大了眼睛,缓缓低头向腹部看去,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腹中,握刀的人是小慧。
他退后几步,匕首被拽了出去,小慧颤抖着,嘴唇发白,手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
他抬起手来,那双手已经不是人类的手了,他更像猛兽的爪子,暗金色的鳞片铺满了他的手臂,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鳞甲的冰冷穿过身体,他彻底地变成了一个怪物。
他轰然倒下。
村里一片死寂,过了许久,二强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他,拿起土匪散落在地的刀刃,翻了翻还算完整的土匪尸体,轻蔑地笑了起来,好像地上的人都是他干掉的一样,他朝尸体淬了一口,径直朝村子走去,连看都没看小慧一眼。
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那是放肆的笑。
二强子回过头,是他,他站了起来,他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放肆地笑着,泪水却不住地落在地上。
他笑,他想起了一切,他早就死了,龙子的灵魂选中了他,从十四年前的某一刻开始,他就成为了俯瞰世界的神。
他哭,他想起了一切,他早就死了,龙子的灵魂选中了他,从十四年的某一刻开始,他就不再可以作为人活着。
笑的是傲视天地的神,哭的是喜欢那个爱笑的女孩的少年。
他低着头,拿起了一把插在地上的刀,他狂笑着,痛哭着,走向人群。
那是神对无知的虫子的惩罚,那是少年对破碎的心的告别。
二强子跪倒在他面前,他身后已是人间炼狱,洁白的雪地被化作血池,浸泡着体温尚存的全村人的尸体。
“大爷,饶我一命吧,你喜欢那个女人,把她带走吧,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二强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血染红了他的头。
“虫子。”他嘴唇翕动,但那声音仿佛来自天空的虚无之上,仿佛是神对人间下的口喻。
他拎起刀来,朝着跪倒在地的二强子刺去,二强子的脊骨被砸的碎裂,二强子都没哼唧一声,就死去了。
他的脸上,身上,刀上都沾满了鲜血,他回过头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已经被吓的双目失神的小慧,她抱着孩子,机器的拍着孩子的后背。
他向小慧走去……
山林中,一个男人在雪中行走,他不知要去哪,他停了下来,一个少年正背对着他坐在雪地上,身上披着兽皮,他身旁躺着几具烧焦的尸体,少年扭过头,看向他,手里还捧着一颗心脏。
“好久不见,二哥。”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