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抟住进了韩枫的小楼。
疾风和闪电围着陈抟不断在转着圈子,它们两个和陈抟很亲,它们还记得小时候,即使那时还没有睁开过眼睛,他们的记忆是味道。
这味道代表着生存和安全。
韩枫则与晚晴去韩府通报了晚晴身怀有身孕。不过,韩枫自然会解释到,从日期推算正是元日前后几日有的。
真与假不必细究,如此面子上总算是无违孝道。面子上过得去自然是皆大欢喜,这也是中国自古以来的特色。
几个女人自去吴氏房里说话,堂屋里留给祖孙三人。
韩琅慨叹道:“枫儿,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当初我要樑儿的时候,折腾了好久,不想你竟一枪即中。”
韩昌辞捋须道:“莫非是道长的传授起了作用?你父亲虽然故去,但是韩家将诞生新的一代,所谓生生不息,这是我韩家之福啊!枫儿,我准备将你列为并嫡,不知你意下如何?”
‘哇,真舍得啊,早干什么去了?’
韩枫起身下拜道:“谢祖父美意,不过孙儿认为不妥,一来父亲刚刚故去,如此会令母亲无法自处,所谓家和万事兴嘛。更重要的是,孙儿准备另辟旁枝,与我韩家主脉守望相助。”
韩昌辞沉默无语,有些难过。
过去的无法抹去,孙子的心终归是捂不热,这真是自己此生最为失败的一件事。不过,礼法就是礼法,当初谁又能想到枫儿有如此奇遇呢?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啊!
现在是枫儿在相助于家里,而不是反过来,他已经算是很通情达理了,自己真的没有立场要求更多。
韩枫察颜观色,凝重道:
“祖父,枫儿不是对过去耿耿于怀,往事已成烟云,未来最重要。孙儿是想,我韩家膨胀的太快,即将成为庞然大物。这可不是好事,自商鞅始,我华夏历来不允许商人实力过于庞大。所以,韩家分为两支更好,既少了人惦记,也多了乱世求存的机会。当然,实际上我们还是一家人。”
韩琅心中叹道:‘说的好听,韩家你占了六成,不过即使如此,韩家也是占了大便宜。兄长,你的在天之灵可曾后悔?’
韩昌辞沉思道:“未雨需绸缪!枫儿,还是你看的深远,那就如此办。可是,听你的意思,大晋竟然支撑不了多久了吗?
韩琅疑惑道:“不会吧,我们不是刚打败了契丹人?”
韩枫叹道:“祖父睿智,虽然咱们胜了,可那是惨胜。契丹人的主力尚存,它们是主动退却,而退却是为了卷土重来。我河北地军民死伤惨重,千里疲敝,大晋元气大伤。说实话,皇帝和朝廷如果应对不好,大厦将危啊!”
韩琅有些丧气,韩枫却笑道:“叔父,乱世求存,当务之急是壮大彰德军的实力。挽救大晋枫儿没办法,但保住水冶和林虑县还是有把握的。我们可以行到水穷处,坐看风云起。”
韩昌辞面色冷了下来,不豫道:“你的意思是隔岸观火?”
韩枫摇头:“祖父给的帽子太大,孙儿可受不起。在这一场战争中,可以说没有人比孙儿做的更多。保住水冶和林虑县是根本,至于其它,我会努力的。”
韩昌辞的面色微坨,儒家是有大言不惭的毛病啊。
韩枫趁机转移了话题:“叔父,我准备将羽绒衣剥离出去,甘油已经提炼出来,果酒勾兑成功,一个字,赞!您可以大展宏图了。京城和登州的第二楼正在筹备中,我们有了石皇帝的支持,直接通天,想不发财都难啊!”
韩琅大喜,急道:“果酒在哪里?小子,快带我去。”
韩枫取出两个瓷瓶,“果酒枫儿带来了,甘油您找冲哥儿商议就好。”
韩琅取来杯子,给父亲和自己斟满,轻抿了一口,眼睛大亮:“枫儿,此酒清澈透明,入口甘醇,一丝苦涩也没有。而且这果香馥郁芬芳,比米酒强上了许多。放心,我会将果酒销遍大晋,我韩家将成为最大的酒商。”
韩琅激动不已,起身来回逡巡:“嘿嘿!这果酒不用酒曲,单只这一条,别的酒商就没办法跟我们争。他们又怎么与我韩家争?而且,咱们要车有车,要船你们彰德军就有,这果酒行销天下就没了障碍。”
韩枫心中暗笑,‘美个啥?你只是小股东,而且,甘油能便宜卖你吗?’
韩昌辞则大为振奋,韩家即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告辞后,韩枫送晚晴去和瑶琴小聚,她们从此将一个在水冶,一个在相州。韩枫将虹楼的房契交给了瑶琴,瑶琴再三推脱,晚晴盈盈下拜,“姐姐对晚晴有再造之恩,姐姐你就收下吧。”
韩枫笑道:“瑶琴姐姐,你就收下吧!有了你的妥善管理,虹楼的那些姐妹才不会流离失所。青楼也是水冶商贸重镇的必须,那些富商来了总要有消遣的去处嘛!不过,你可以按照心意改造,具体的我让根叔配合你。”
瑶琴舒了一口气:“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留下两个姐妹倾谈,韩枫则来到了柏门学舍,将范大成拉在了一边。
韩枫道:“橙子,商量个事儿,我韩氏商社准备将羽绒厂剥离出去,你回家问下范叔是否有意接下来?”
范大成一喜:“这是真的?还问啥,我做主了,作价几何?”
韩枫道:“不要钱,只要股份。”
范大成一哽,嗫嚅道:“这个我却要去问问父亲,他未必肯答应啊?”
韩枫笑道:“开玩笑的,具体作价几何你去找冲哥儿谈即可,如果范叔手头紧,可以先接过羽绒坊先运作,三年之内分批付清。”
谭知伦凑了过来:“疯子,你这也太便宜范叔了,我眼红。”
韩枫晒道:“羽绒厂最艰难的时候,是范叔帮忙渡过的难关,所谓投桃报李嘛。至于你嘛,恭喜!符大人首肯了,谭叔即将上任林虑县令,可别说我厚此薄彼。而你自己嘛,老老实实的待在柏门学舍吧,柏门学舍终有一天会响彻天下,这里需要你的才智。”
谭知伦大惊,接着仰天大笑:“橙子,快给本公子施礼。”
范大成的胖脸挤成了一团,晒道:“尔乃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疯子是都指挥使,这里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县令的公子耍威风?再说,我范家的绸缎生意在相州也只是略逊安阳城周家几分,现在又有了这羽绒厂,本公子是少东主,财大气粗。来来,先见过本公子。”
三人笑做了一团,谭知伦和范大成十分感慨!韩枫笑道:“好,让你财大气粗,打秋风喽!中午你请客,第二楼天上人间。”
范大成怒道:“刚刚给了好处你就要吃回去,不行,只能去茶餐厅。”
韩枫和谭知伦竖起了中指,“死胖子,铁公鸡!”
范大成傲骄道:“你们懂甚?商人就要一毛不拔,要不怎么发家?”
韩枫沉下了脸:“羽绒厂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范大成哽住,小心翼翼道:“什么条件?”
韩枫道:“帮我打垮周家为先生报仇,我会在幕后全力支持。”
范大成大喜,没口子的答应着。他的心里算盘早就噼里啪啦的了,既能为先生复仇,又能打垮周家,这笔生意大可以做得啊!
韩枫笑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奸商!”谭知伦和范大成一起竖起了中指,疯子总是这般的无耻。
韩枫正色道:“我们既要打垮周家,也要保护周家。”
范大成困惑道:“这又是为何?难度忒高了。”
韩枫叹道:
“还不是为了先生?是周季问和罗氏对不起先生,但先生毕竟是周家子弟,不能赶尽杀绝。而且,还有先生的弟弟周章在。我要你先打垮周家,然后再设法将周家的生意交给周章。
至于罗氏,她是周氏竟然和安老太爷通奸,已经被安家的二公子安舒望杀了。现在绸缎庄掌事的是她的儿子周珂,你要对付的就是周珂。”
谭知伦和范大成慨叹道:“天道循环,大家族真脏。”
韩枫心中冷笑,什么天道循环?那是段鸿的手段。
韩枫去接晚晴时,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去。
水冶的小街上,令人心醉。
小街两侧店铺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白墙黛瓦,间或青砖,只是墙大多被岁月染黄,看上去有些斑驳,却不显得陈旧。
街上摩肩接踵,小街在过去的一年中兴旺了很多,店铺里灯火通明。石板路被无数的脚步打磨过,已有了几分润泽。路面远远望去像镜子一般,隐约倒影着灯火,凭添了几分迷离。
走在小街上,陈抟不禁点头。
真是有几分盛世的景象,可惜这样的地方太少。走了一会,陈抟进了一家药铺,选了几付安胎药后,却还少了一付药引。随即,掌柜将陈抟引导去了后堂,待陈抟进去后堂,掌柜关好门悄然而去。
后堂中,莫锋起身,寒暄后二人落座。
陈抟捋须道:“莫长老,你们墨枝在太行坊的发展如何?”
莫锋回道:“还好,已经有了些弟子。门主,这太行坊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尤其研究所实在是令人震惊。我墨家最擅长百工之术,而这太行坊却更上层楼。我真是不曾想到,格物学和百工之术结合后竟然有这般大的力量,我墨家的希冀竟隐隐似乎得到了新生。”
陈抟点点头:“格物学可不仅是对这百工有用,对于天道本源也有十分深刻的见解,实在是别开生面。”
莫锋点点头:“我也有同感,这格物学与我墨家百工术最大的不同,就是要不断地总结和验证技艺背后隐藏的道理,而且这些道理十分倚重因果推演,并且都和数术有紧密的联系。粗看很是费力,但一旦总结出来,则如江河直下,处处通达。可以说,其精妙扎实之处,还要胜过道家与儒家之学问。因为,它要求将每一点都要弄通,落到实处,绝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含混。”
陈抟叹道:“虽然我们叫隐仙门,可对神仙一道却是存疑。必竟,历代门主都没有亲见过。所以,我们最重视学问,而百工之术也是学问,所以我们才能与你墨门相融合。但是,这些年来,易学和百工之术却总也溶不到一起。现在看来,也许这小子的格物学才是桥梁。”
莫锋若有所思:“门主,我以为,韩枫将是下一代门主的不二之选。”
陈抟摇摇头,叹道:“哪里有那么容易?我和他第一面就起了收徒的心思,可那小子只肯与我忘年相交。现在太行坊这般兴盛,他又做了彰德军的都指挥使,位高权重,怎肯轻易入我隐仙门?有时候我在想,他究竟是不是神仙?”
莫锋眼中精芒暴起,惊道:“门主不是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吗?”
陈抟叹道:“我隐仙门虽然重视学问,但世上总有许多的神妙我们解释不通,比如说九龙神湖中的阴阳鱼,比如说那灵狼,又比如说韩枫的无中生有。你说说,他的格物学从哪里来,又怎能这般的诸事皆通?”
莫锋沉思道:“是很令人困惑啊,他的格物学太驳杂而精妙了,十分严密,自成体系。这断然不会是个人能够想出来的,应是由无数先哲数代、十数代才能累积而成的。这也只能解释为天启,难道真的会有上天?”
陈抟叹道:
“不知道,莫须有。对了,韩枫等已见到了阴阳鱼,你让那两人守好山谷,那小子说它是一种古生物,就顺着他说,这可是本门的隐秘。
此外,韩枫和红云弄了新型火药,威力十分恐怖,可谓是撼天动地。这本不应是人间应有的力量,现在却降临了。我算了一卦,竟隐隐有滔天血海之势,实在是令人心惊,你派人监控,这火药务必可不外传,尤其不能落到契丹人手里!”
莫锋大惊:“那要是韩枫和红云泄露出去呢,我们是否要…”
陈抟连连摇头:“你想哪去了?红云赤子之心,只是痴迷于变化之术。而韩枫则我们需全力护持,也许他真能改变这个世道啊。”
莫锋颓然坐下,抹了一把汗。
半晌,他释然道:“方才可吓坏我了,自汉孝武帝罢黜百家,我墨家就不断受到压制,而南北朝以后佛道兴盛,可那也只是虚妄之说。现在再也回不去先秦时百家争鸣的鼎盛了,而韩枫也许会令这鼎盛重新复兴。”
陈抟叹道:“那也不会是从前了,复兴的只会是格物科学。”
莫锋笑道:“哪又怎样?格物科学兼容百家,而又能熔为一体。只要我墨家的精神能够长存,墨家长存与否,我不在乎。”
陈抟斜睨了他一眼,抚须笑道:“原来你竟比我更看好这小子?不过,我们将来和儒家必有一战,那小子却着实有大智慧,竟会托儒家格物之说挖儒家的墙角,这就赢得了发展壮大的时间。呵呵!他这般的狡猾,也许真能成事?”
莫锋却叹道:“那小子对太行坊控制的十分严密,现在,研究所一分为二,又独立了化学研究所,我也接触不到这变化之学啊!不过还好有红云在。”
陈抟叹道:“此事休提,红云只是个痴迷于丹道之人。你且不可与之交流,否则,韩枫那小子十分敏感,可不要事得其反。你且记住,我们和那小子是同道中人,我们共同面对着儒家这个千百年来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