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如火,流云不时将阴翳掠过群山。
大军聚集,民众如潮。
四轮马车载着高高的麻袋垛,络绎不绝于山路。
韩枫和高冲站在老龙口。
二人身着宽松的原色细麻衣,腰上扎了一根麻布带。裤腿和袖子高高的卷起,露出的四肢已经晒得通红。高冲拂了下草帽的帽沿,指着老龙口旁边的山崖道:“枫哥儿,你看!我们已将山体清理了干净。山体的情况不错,都是花岗岩,很牢固,没有你说的薄弱带。坝肩的岩体,在拱端力和绕坝渗流等作用下必然能保持稳定,不会产生过大的变形。”
韩枫手搭凉棚看了看:“引流渠已经好了吗?”
高冲笑着摇摇头:“瞧你,带着草帽搭甚凉棚?
韩枫一愣,接着有些失笑,再搭一个凉棚:“我乃大圣齐天!”
高冲接着道:“引流渠差不多了,现在是枯水期,水位甚浅。前面拦水土坝的木桩已经差不多了,待引水渠通了,我们就开始打土坝。水流截断后就可以清理坝基,如有断层破碎带,我们会按照预案做固结灌浆的加固处理。再之后,就可以进行坝体浇筑了,三个月后,你且等好就是。”
韩枫点头:“辛苦了,那个低热矿渣水泥实验的如何了?”
大匠坤叔笑道:“枫少爷放心,经过反复试验过了,没问题。再说我们采用的是连续浇筑法,每次浇筑一米五,不会有大的问题。”
高冲道:“老龙口这的地形得天独厚,其实已经有了两侧的天然坝体,我们只要浇筑五十多米宽的一段就好了。再说,我们的重力坝只有三十米高,为了保险起见,坝底大约设计了近15米厚,外侧还加了水泥肋骨,保正万无一失。只是太浪费了一些,真是令人有些心痛啊!”
韩枫耸耸肩:“没办法,这是世上第一座混凝土大坝,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所谓十年树人,百年树木,这大坝我们要做到千年不毁。”
坤叔拍着胸脯道:“放心吧,老汉我单十比一的模型就做了不下十次。况且,我们的重力坝上面设了坝顶溢流口,坝身中部设了泄水中孔,洪水来临时可以快速预泄,坝身底部设我们还设了泄水底孔,不仅可以用来降低水位,还可以用来进行冲砂,保持水体不被堰塞。”
韩枫讶异道;“还用底部的泄水孔吗?上游的安阳水都是在山体间穿行,应当没有什么泥沙啊!再说,水底的闸口如何提升?”
高冲道:“你忘了,你的草图上不是留了三个斜向引水道要激发水轮机,带动旋转轴吗?我们加上连杆不就可以提供铁闸的提升动力了吗?反正泄水中孔的铁闸也需要动力提升,连杆上下一分不就好了?我和坤叔几个反复商量过了,为了以防万一,坝底还是要设泄水底孔。”
韩枫点点头:“水泥用量这么大,有没有问题?”
坤叔道:“问题不大,我们在善应镇外建了六个水泥窑,泄水渠那边铁七正在搭建水车,用来给水泥搅拌站提供动力。吊车已经到位了,沉底截留的铁笼子正在绑扎中,至于石头嘛,周围不都是,而且我们还有红云的火药嘛!”
韩枫道:“下面的彰武水库如何了?”
高冲笑道:“下面莫锋和朱六斤拿总,那边简单,水坝虽然宽但是却低,而且又是石坝,只采用坝顶溢流槽即可。小南海水库是蓄洪水坝,彰武水库那边是调节安阳河水量的水坝,这两处水坝高低结合,一张一弛。待这两个水坝建成后,我相州将再无水患,这是造福一方的胜举,你必会流芳百世。”
韩枫大笑道:“说错了,是我们!则平兄,你来主持盖纪念馆。每个参与的大匠都要塑真人尺寸的铜像。立碑,所有匠人和参与者的名字都要刻在上面。我要让后世子孙知道,曾经有这样一群人。”说着,韩枫脸上抽动了一下,“我要让后世子孙知道,我们花了二十万贯来造福一方,实在是令人肉痛啊!”
“则平兄,你在作甚?”
“啊,我在看图纸!”赵普方才一直在愣神,高冲几个谈的他是真心不懂,每一项技术都令他有些目眩神迷,还有那几张施工图。
赵普叹道:“德华,岂止二十万贯,二十万贯只是材料钱,州府那么多的钱粮,这几千名的军卒,实际上的花费远不止如此啊!德华,为何你不动用徭役而是让我彰德军来建设这水坝呢?”
韩枫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老龙口热火朝天的工地。
泄流渠那边在吊装水车,巨大的水车被吊上了空中,慢慢的靠近支撑轴。阳光下,一群赤膊汉子正在紧张的操作着,古铜色的脊背上泛着油光,那是被阳光逼烤出的汗水。
韩枫看着军士们,叹口气道:
“两个理由。首先,这大坝的施工非比寻常,每一步都要按操作规程严格执行,可不是只有把子力气就行,民役可以对付简单的工程,用到大坝上我不放心。再者,我让工匠们做技术员,随时讲解技术要点。我彰德军中有文化课,人人识字,下一步我准备给他们培训些简单的军事知识,也可以接触些技术和买卖经营之道,这些人都是未来的种子。”
赵普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在为今后做准备,你准备干什么?”
韩枫笑道:“准备他们的今后,他们总要退役吧。曾经沧海难为水,看尽繁华,他们还能够再回到田间劳作吗?恐怕不能!兄弟们出生入死,那我们就要为他们的未来做好打算,无论是继续从军,还是担当地方小吏,亦或是进入工坊或是从商,多学些本事总是错不了的。”
赵普抱拳道:“精彩!如此,恐怕民众都会争相参加我彰德军。进了彰德军有各种保障不说,就如同进入了学堂,这是多大的造化?”
韩枫叹道:“彰德军不再扩编了,相州虽然是人口大州,但也仅几十万人。军队的比例过高不是好事,民间将不胜负担,我们切不可竭泽而渔。再说,兵在于精而不在于众,我彰德军将不断走向精锐。当然,我们将不断轮换新血,每年更新至少一成左右。民间则要养成尚武之风,乡村农闲时组织民军训练,城镇中组织弓箭社、马术俱乐部等。”
赵普犹豫道:“如此民众将会强悍,不好管理啊!”
韩枫一笑道:
“你在怕什么?唉!我知道,我儒学总说有教无类,但是又总是愿意将民众拘束为无知的羔羊,任由其牧使!错了,假如我们外无强敌,关起国门自成一体可以,但局势却不然,北方有草原人凶悍如狼。况且,纵观历代,其实每朝国运最多也就三百年,十几代人,就轰然倒塌了。
这是为何?原因有很多,根本只有一条。
地就那么多,人口不断翻倍,最后流民四起,轰然崩塌了。然后就是战乱令人口锐减,人地矛盾缓和,接着再走入下一个轮回。则平兄,如果你的志向只是成为一朝开拓者则另当别论,如果你有志于打破千年轮回,创造全新的盛世,那么,请与我一路探索。”
‘哇靠!又是这一套蛊惑!’高冲笑看风云。
赵普不言,沉思良久开口道:“可这与你说的,在彰德军中推行文化课有何关系?和民众养成尚武之风又有何关系?”
真他娘的难搞!赵普非比寻常,韩枫心中竖起了中指。
韩枫仰望天上流云,呈四十五度角:
“强盛之路需要很多条件,其中一条是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赵普疑惑道:“此话怎讲?”
韩枫道:“比如说,辽地往北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森林和矿山,气候虽然寒冷,但那里的黑土地却累积了数百万年的滋养。南汉的兴王府之南,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散步的大型岛屿星罗棋布,现在那里的土著被大食人不断地渗透。由此再向西,开伯尔山口南侧是不小于我中原的天竺印度,那里气候温润,八成的土地可以耕种,啧啧!土地肥沃却土邦林立,真是令人垂涎三尺啊。西域向西,是河中广袤的草原,那么再向西呢?世界很大,我想带着中原百姓去看看,则平兄你说,假若如此,那百姓是如羊好,还是如狼好呢?”
赵普倒抽了一口冷气:“可那么大,怎样治理的过来呢?”
韩枫仰望天上流云,有一丝淡淡的寂寞:
“治理的模式有很多,但根本的一条是距离。确切的说,超过快马驿报一个月以上的土地,中央集权就失去了意义,但是如何破解呢?这需要你的智慧!”
赵普收敛了下心神:
“承蒙你的高看,但这太遥远了,以后再论。方才你说的第二条呢?”
‘哇靠!这家伙真是难搞!’
韩枫点了点头:“则平兄,难得你时刻不忘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佩服!这第二条是要形成新型的军民关系,简单来讲叫子弟兵。相州百姓供养我们,我们负责保家卫国这没错。但其实百姓和军队很隔膜,那么,军队作为高度组织的机构,不妨承担些大型的民生工程,亦或是抗洪抗灾。如此,百姓就会觉得我彰德军是相州的子弟兵,除了当兵吃粮,也能造福一方。”
赵普点点头:“这当然比兵过如筛好上百倍,你说服我了。”
韩枫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哇靠!我很骄傲,说服你真的很有成就感!”
赵普一叹:“阳光如此猛烈!”
‘噗嗤!’郭佳笑了出来,能令夫君吃瘪的人不多,赵普他算一个。
赵普却肃然道:“这些且先不说,我们拆了庙中那么多的铜像,现在我们自己又塑铜像,这真的好吗?”
韩枫笑道:“佛像那只是造福了和尚,我们才是真的造福一方。再说,佛像多大,真人铜像才多大,二者能相提并论吗?一座佛像够我们所有人的铜像了。况且,非得做成实心的,不嫌沉吗?哦,作为后勤调度者是保障和支撑,与技术实施者如坤叔等一样,铜像必然有则平兄一个。”
赵普捋须,却什么也没有捋到,心里叹息,年纪尚轻啊。
他脸浮出笑容,随即道:“哦,都指挥你说的很有道理,在我相州,那些和尚现在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我们何惧他们这些秃驴。”
坤叔眼睛眯成了一线,激动的嘴唇颤抖道:“枫少爷,还有老汉我的铜像吗?哦,太阳好毒,你们且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老汉我就睡在工地上了。”
蛊惑仔!高冲递来道赞许的目光。
韩枫笑道:“有你们真好,佳儿我们走吧,去灵泉寺找法泉大和尚喝茶。”
郭佳早有些烦闷了,听到韩枫如此说大喜,挎上韩枫的胳膊,转身迤逦而行。山路上,二人衣袂飘飘,如同神仙眷侣。
赵普小跑着跟去,边跑边喊道:“德华,且等等,我也一同前往!”
郭佳脸上泛起了一丝不虞,韩枫叹了口气,转头道:
“则平兄,请教个问题。”
赵普气喘吁吁道:“你说!”
韩枫一笑:“你可否知道,什么叫做电灯泡?”
‘定不是什么好话!’
赵普脸上一僵,四下望望。
山间小路,两侧的山林浓阴匝地,一股幽凉之下,令人舒畅。林间的草木里,偶尔能看到一片不知名的野花,蓝蓝的很清雅,令人心中清爽。
赵普一叹:“我曾经看过一本海外图志,极西之地,昆仑奴生活的米昔儿之南,听说有一种动物叫髭狗,它很神奇!”
哦!韩枫顿时来了兴趣:“则平兄博闻若斯吗?那髭狗如何神奇?”
赵普一笑:“因为它居然长着象牙!”
哇靠!中招了,韩枫心中竖起了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