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曙光伴着门外的爆竹声声!
开运二年的岁末,虽然又是漫天的风雪,但风雪也阻挡不住水冶人欢度除夕的热情。不仅是水冶,整个相州上下都沉浸在了欢乐与祥和中。
连续两季大丰收,农户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家中有了余粮,第一次不愁青黄不接了,于是黧黑的脸庞上,第一次绽出了打心底里泛出的喜悦,也就肯去割上几斤猪肉,给孩子们置办上一身新衣裳。
而天下无双的畅销,更令无数果农收获了沉甸甸的回报。相州还出现了不少的花农,一季花卉一季粮食,既能温饱又赚取了利益。韩氏商社的需求量很大,花农们也不担心,因为提前就签订好了采购合同并且拿到了定金。
养猪户们也很开心,除了太行坊那边收购的大批猪油外,相州人手中有了钱,猪肉的需求量大增。阉割后的猪油细嫩没有腥臊,是普通百姓的首选。羊肉虽好,却太贵了,只能是富人家的桌上餐。而高产的玉米吃也吃不完,价格低廉,正好可以作为青饲料的补充。
至于工坊则更不用说,水冶坊与铜冶坊在高冲的精心管理下恢复了生机,招收了不少民间工匠。而水冶太行坊和林虑县太行坊开足了马力,不仅带动了矿山的蓬勃,更是将大量的业务外包给了周边的小作坊。
开运二年,相州除了临漳县,其他地方没有遭逢战乱。有了数千名战俘奴隶,煤矿和铁矿的产量激增,而太行坊的焦炉和新式炼铁高炉更是日夜不停,浓烟滚滚。粗略算来,今年的生铁产量加上磁州坊,竟然达到了近五万吨。
五万吨在古代绝对是天大的产量。如果无感,我们来纵横对比一下,到了宋代的最高峰,生铁产量也不过十五万吨,这就相当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工业革命后英国的生铁年产量。而这五万吨,只是相州一地。
生铁产量的暴增,极大地刺激了相州的工坊业。
工坊的兴盛虽然从乡村抽走了大批的农户,造成劳力紧张。但是,新肥料和各种农具器械的出现,大幅度提升了乡村种植的效率,反哺了乡村,同时玉米对耕作的要求不高,所有并没有造成乡村种植的困难。
只是,地主们有些头痛。
虽然种植产量增加了,但是佃户们的要求也提高了。如果条件太苛刻,人家拔腿就去城镇的工坊上工。无奈之下,地主们只好采取了和缓手段,玉米增产的部分,佃户们也能分享上一小部分了。
即使是种地,庄户人家的女人们也可做些工坊派发下来的零碎活计,如糊制火柴盒,缝制袜子、手套,将碎步布头拆线等赚取些家用。
范氏商行的羽绒厂和丝绸厂也加大了生产,工人不够,他们尽量将没有技术含量的部分下沉到农户家中。
韩枫暂时没有开发新一代纺织机,因为时机不到。
相州的农户还要再沉淀几年,现在底子太薄了。小生产很脆弱,纺织业如果大规模发展,农户家的女人就少了一份生计。农家的粗陋纺织机永远也不能与工坊的新一代水力纺织机相比。纺织业的兴盛是要以农户们破产为代价的,所以,韩枫不打算现在就启动。
基本民生的稳定很重要,有些事要慢慢来才行。
自耕农第一次有了些积蓄,即使家里由于各种原因遭了难,太行坊还在各乡建了合作社,不仅有廉价的新式肥料、农具和杂货还有小额低息贷款。
于是,那些地主富户们失去了放高利贷和兼并土地的机会。
韩枫不要对抗,因为富户才是最宝贵的。
核心是将地主们引导向新的利益,形成新的利益阶层。为了避免遭到地主们的群体反噬,高冲等按照韩枫的决策,派人在各乡派发传单。
太行坊编制了大量采购需求明细,而且太行坊会给合作伙伴提供设备安装、技术培训,甚至是资金上的支持。一旦产品验证合格,就被列入长期的战略合作伙伴,那就等于落到了金窝窝里。
富户们眼界宽,嗅觉敏锐,太行坊的背景无法撼动不说,还有大量太行坊外围配套工坊兴旺蓬勃的榜样在前,这就是无限商机。于是,地主大户们纷纷转入了工坊界。
进入了才发现,赚取的利润之丰厚,可比地租那点微薄的收益多太多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富人对利润的渴望也是无穷的。
一时间,安阳县和林虑县的各种工坊和商社,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而汤阴县和临漳县不靠矿区,没有条件搞铁坊。他们也不自伤,大力发展丝绸与养殖业,加上地处平原,可耕种的田亩多,过的也还算是滋润。
屁股永远是人类大脑的指挥官。
一时间,格物科学在相州传播的如火如荼。柏门学舍根本满足不了相州人的求学要求,各县衙和民间的呼吁纷至沓来,一时间群情激奋。经过符彦伦、赵迥和韩枫的商议,相州各县恢复了县学,既有传统的儒学,也有格物科学。而各乡自筹资金建立乡学,州衙和县里会给些补贴和支持。
但韩枫要求,这些补贴,只能经核实后发放给贫民子弟,富家子弟则必须交学费。学舍要推广下去,必须能够自我造血。
柏门学舍的重点,转向了负责编订标准教材。有了韩枫的铅活字印刷社,教材的价格大幅度下降。而大基数的教材的需求也反哺了印刷社的兴旺。
此外,柏门学舍专门开辟了培训班,负责培训格物学的教师。
并不是很难,因为,格物科学的教材早就公开销售了,读过的人不少,培训只是更系统一些。这时科举还不是主要上升通道,尤其是地方的小吏,更多的是从底层的孔目官一步步实干出来的。而格物科学,尤其是数学,恰恰可以大幅度增加这些人的管理技能,降低管理难度。
幼学的私塾方面,有了华夏拼音和华夏数字,读书识字变得容易了很多。家里有了些积蓄,农家即使节衣缩食,也要坚持送孩子去读书,争取改变命运的机会。趋势一旦形成,再也不可遏止,私塾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
瓜熟蒂落,格物学的迅速传播,令韩枫在相州有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由于柏门学舍的重要性,周文和谭知伦被征辟为相州的学官。周文只是名义上的主官,他的兴趣在柏门初中的筹备。具体的事务由杨树主理,但是周文又必须做主官,没办法,杨树实在是太年轻了。
借鉴宋代地方学制,韩枫与周文和谭知伦商议后,将相州的学制设定为州、县、乡三级。州管县,县管乡。至于社学,有民间私塾替代。
学生名额没有详细规定,州学控制在百人左右,县学则控制在百人以内,而乡学则控制在五十人左右。州教官为教授,县教官为讲师到助理教授,至于乡学吗,一般为助理,极个别的才能评上教师。
相州官学自有其特点,主要表现在:首先,设置州主官,每年前往各县学巡视一次,考查教师之优劣及学生的勤惰。第二,州县实行“三舍法”。借鉴王安石熙宁变法改革太学的措施,分为上舍、内舍、外舍,在一定年制及条件下,外舍生得升入内舍;内舍生得升入上舍。最后经过考试分别规定其出身并授以州县官职。最为重要的是,州学和县学划拨了学田,可以建立校办工坊,给予返税优惠,保障其经费来源,令其具有造血功能。
之所以是返税而不是免税,是韩枫与赵迥的动议。相州在所有税源统统取消了免税的概念。无论你是谁,只能按优惠政策以季度返税。
这是韩枫的最大手笔,因为,免税是中国王朝更迭的根本诱因。
它是中国特权阶级,如勋贵、官员、举人以上,僧尼等收取土地投献,隐瞒田亩,官员经商等,侵吞税源顽疾的根本原因,也是王朝更迭的根本原因。这道闸口一放,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国家的税源减少。
税源的减少并没有藏富于民,因为百姓更苦了,赋税全部施加到了他们头上。免税只是便宜了那些“民”肆虐盘剥百姓,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土地兼并猖獗,朝廷赋税大减,入不敷出,无力救灾。
沉珂无法回头,到了深处,于是流民四起,野心家风起云涌,王朝轰然倒塌。然后,然后再进入下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
为了征税成本,免税的权力被下方到了县,而县衙按比例截留。
这样一来,县衙官吏公开化的利益就远远大于与豪强勾结的利益,形成相互制衡。至于州府,一则加强定期监督,二则将县里负责核税的官吏编制划归在州府,饷银由州府发放,再加上一道制衡。而县的税收有了保证,也大幅度加强了乡政权,建立了乡长制度,配给小吏十名。于是,自汉以后,权力再度下乡。
如此,税源的减少远远超过返税过程中的损耗,而税源的稳定,会保证税收与经济增长同步共享,有了钱,州府就多了调节手段,形成正向循环。
可见,只要不懒政,办法总是有的。
没有单向度手段能够成功,学说必须伴随着新的利益阶层和新的管理体制。
顺便说一下,五代是文化繁荣的前夜。
五代是雕版印刷大规模应用的开始,唐朝还不行。比如冯道主持刻印的新唐书。有了雕版印刷术,所以才有了后来两宋文化大繁荣的光辉灿烂。背后的核心原因,是雕版印刷令书籍变得便宜,读书的代价变小,更多的人能够参与进来。加上科举制度完善,官员待遇激增,这一切都形成巨大利益的引诱,于是读书人的数量开始激增,文化走向繁荣。
而早期泥活字技术,虽在宋代被毕昇发明了出来,但是由于技术的不成熟,印刷质量不精美,无法与雕版印刷相抗衡。而且,由于汉字不是拼音文字,需要制作大量的活字,需要印刷工坊具有相当的实力。门槛高,效益差!所以中国古代泥活字一直没有被大规模的应用,雕版印刷才是主力。
而韩枫采用了后世西方铅活字,也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印刷质量问题。即便如此,太行印书社大量印制的主体还是佛经、道经、流行小说和格物学教材。没办法,如果保证收支平衡,只能优先印刷大销量的图书,以摊薄成本。
不客气的说,发明了活字技术后,就能大批印制大儒的书籍,绝对是某些作者的臆想,没有大批销量摊薄成本,活字印刷比不上雕版。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一切都开始欣欣向荣。
既然开始欣欣向荣,韩枫又开启了懒人模式,赖在家中。除非符彦伦叫他去商议重要问题,否则他就在家里陪陪开始四处乱跑的玉米,享受下郭佳的小暴力,晚晴的温柔,以及他与小蝉之间,欲拒还迎的那种微妙感觉。
新年过的自然很热闹,其实,天天都是新年。
韩枫给起居室外的小泳池加了暖房。
轻钢龙骨与格构上,镶嵌上了淡色的云母石,淡淡的柔和彩光淋漓,如梦如幻。而水池旁则架设了小锅炉,采用了循环热水。有了碳窑,精碳可劲的烧呗,有钱就是任性!于是,泳池在冬季温暖如春。
玉米最喜欢的,就是和父亲及辣椒扑腾在泳池中的时光。
不过,韩枫却还是保持了克制,绝不夜夜笙歌。
无论怎样,每月中旬他都只待在书房的小院,即不去晚晴的小院,也不去郭佳那里。即使身体还年轻,也不可以日日放纵。因为,灵魂总要有时间独处。
新年快乐,韩枫却有些泱泱。
家人不禁有些奇怪,兴许是他经年奔波的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需要休息的不是身体,而是韩枫孤独的灵魂。
除夕,午夜的钟声敲过时,韩枫不守夜,而是早早回了书房。
小院里,积雪如毯。
在圆月和星晖下,红灯笼和大红春联平添了几分喜庆。
圆月如盘,疾风和闪电相伴左右。
寅时,更鼓声传来,圆月如血,疾风和闪电带着两具带皮绳的短千里眼,两道红光交汇在边缘泛着银光的画屏上,一个篮球大小的圆洞出现了。
哇靠!韩枫倒抽了口凉气,不禁眼角有些温热,等了这么久,这传送门终于扩大了些耶,那能传送的东西就多了。
画屏上,彼世韩枫却没有吞云吐雾。他的环中正抱着一个幼儿,小脸鼓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抓着他父亲的山羊小胡在用力揪着。彼世韩枫很无奈,只是宠溺的拍拍他的小屁股。
韩枫心里突然有一丝奇妙的悸动。
这是昔日自己的身体的结晶,数亿的小蝌蚪中唯一的幸运儿,流淌着曾经自己的血脉,像是一个跨越千年而来的礼物。
韩枫一把扯下一个羊脂玉佩递了过去,声音中有些颤抖:
“那什么?谢谢你,帮我在一千年后延续了生命!”
“切!”彼世韩枫竖起了中指:“少占便宜,有灵魂的肉体才是真正的。如果非要占便宜,那也谢谢你在一千年前帮我延续了种,还是两个。对了,小蝉怎样了?你那个她了吗?”
韩枫一叹:“河边走走而已,没有杜蕾斯。”
彼世韩枫轻轻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你竟然纯洁如零零后,只约素炮。”
韩枫懵懂:“听不懂,什么意思?”
彼世韩枫哈哈一笑:“兄弟,你OUT了!”
彼世韩枫轻轻将小家伙放在了摇篮中,塞给他了一个棒棒糖。二人交换了物品,并约定好了传送门扩大之后可交换的物品后,开始交流。
韩枫叹道:“经过若干尝试,两个千里眼后,这传送门终于扩大了些。如何,还是我聪明吧?”
彼世韩枫笑道:“别那么自信,也许是小韩枫的缘故。”
韩枫倒抽了一口凉气:“也是哦!那下回我带上玉米试试?”
彼世韩枫一挑大指:“儒子诚可教也!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在太行大峡谷那边,已经发现了你的藏兵洞。哇靠!兵器好多哦,宝物也不少,比这传送门效率高太多了。要不,下回你在水冶第二楼的地库里再埋点?哦,只是古籍容易受潮,都烂掉了,实在是可惜了。”
韩枫一愣:“也是哦,可以一试!放心,咱有印书社,没事给你印上一批古籍,要古龙的还是金庸的,还珠楼主的也没问题?至于保存好办,我用油纸包裹紧了。哦,记得帮我多采购点药品和武器。你现在和军火商关系如何、能搞到大威力的吗?不行,你就去国外玩一趟?”
彼世韩枫拍拍胸脯,傲骄道:“少来,知道不?现在哥发达了,上面有人。哦,下次我们迪拜见!啊哈,知道不?哥现在真正的大本营就在那里,我把那些大食的玩意儿卖给那些本地的阿拉伯人,他们激动的不行不行的,嘿嘿!真是痛快啊。那边的管束的也不严,嘿嘿!告诉你,前些日子,我还去巴格达和大马士革溜达了一圈。”
韩枫倒抽了一口凉气:“哇靠,那里不是在战乱中吗?”
彼世韩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犹自后怕道:“是啊!别提了,九死一生啊,差点就没跑出来。我靠!不得了,全乱套了啊!”
韩枫咬牙道:“别怕!等若干年,我必征服美洲,武装印第安人。我看没了美国,究竟还有没有这些个跳梁小丑在?”
彼世韩枫摇摇头道:“你想多了!我四处寻找砖家,研究过了许久,我们只是两个位面世界,彼此并没有直接的影响。否则,就网上平台那么多的穿越,世界还不早就乱套的一塌糊涂?既然现在的世界还在正常运行,你无论如何折腾,那也只能是一个梦!”
哇靠!韩枫心中一凉:“难道这世界是假的,我们都在梦中?”
彼世韩枫失笑道:“谁又知道?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有真正的世界吗?又有真实的历史吗?你确定我们这个宇宙不是某个人的玩物?”
韩枫叹了口气:“嘚,都被你说晕了!我回去睡觉。反正,活一天,就认真一天,既然不能判定,那就说不定是真的,且行且珍惜吧!”
回到屋中,夜阑人静,韩枫却睡不下,念头纷至沓来。
十二月中,消息传来,桑维翰称病在家。
年初,石重贵的病情还未平复,枢密使兼中书令桑维翰派女仆入宫向太后问安,询问的原话是:“皇弟睿近来读书吗?”
石重贵听到后如同吃到了一只苍蝇,随即告诉了内弟冯玉,冯玉趁机诬陷桑维翰有废帝另立石重睿的异志;太明显了,石重贵不免对桑维翰产生了怀疑。
冯玉找到了李守贞,文武之政下,李守贞历来憎恶桑维翰。于是,冯玉、李彦韬与李守贞合谋排挤桑维翰;因中书令代理开封府尹赵莹为人软弱易于控制,他们共同荐举赵莹取代桑维翰。十二月二十五日,桑维翰朝中的职务被罢免,只让他作了开封尹;赵莹被任命为中书令,李崧为枢密使兼侍中。
桑维翰于是称足有疾,不再入朝谒见,紧闭大门,谢绝宾客。
最后一个明白人歇菜了,冯道又是一个早就靠边站了的墙头草。
韩枫突然觉得很累,心累!
时间来到了开运三年,三年了,他也只不过改变了相州。今年…他不再敢想下去,怔怔的望着地图发呆。岁月流逝,山川依旧,只有奔腾的黄河,还在日复一日,从远古洪荒不知倦的奔流而来,又奔腾而去。大河东走,不待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