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洒落,巽阳台上凉风习习,闻颂阁中的少年正抚阅着一册书卷,茶气浅浅,笼香暗暗,忽地一阵缱绻睡意袭来,他支撑不住,倒头栽进了文山卷海里,不一会儿,睡意正酣然时,突听得一声呵斥,
“萧朗!让你颂读经典,怎么又睡着了!”
这一语霎时将少年生生从甜然美梦中扯醒,仿若一声惊雷,吓得不轻,他揉揉睡眼,眼角还挂着惺忪之态,强振精神,定睛一看,立刻慌道,
“师父,我...我...实在没忍住,对不起,我...”
“昨晚几时睡得,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
师父一脸严肃地责问,却也不失几分关心,萧朗见此,心下一定,略带几分俏皮地说,
“师父最了解我了,我...昨晚确实跑出去了,不过嘛,只是去了后山,本来亥时正要闭窗去睡,忽然发现月亮又白又亮,就想着后山的落枫泉里映出一定更美,正所谓睡眠易取,美景不可负嘛,所以就...”说着说着他脸上竟掬起了一丝笑意。
“你啊,一日到晚地随心所欲,不成样子,罢了罢了,既如此,现下先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启程呢!”师父说着,
“明日启程?去哪里啊?”萧朗好奇地问道,
“不足月余就是正道会修的日子了,我看你这幅样子,留你在巽阳台也不会好好准备,正好也有些时日没去你玄风柳师叔那里了,心里早惦记了吧,不如明日你就启程先去玄风派,我已去信给了你师叔,让他替我调教你吧,正好我一人还能落得几分清净”,话至此,眼角一撇,向着萧朗递去了几许嫌弃。萧朗却是顾不得,一股脑的兴奋作祟,激动道,
“我终于又可以去玄风了吗?那可太好了,哈哈哈!”。
“哼!我看你干脆改投玄风派门下算了,不用认我这个师父了!”。
萧朗看着师父老顽童的样子,着实好笑,便道,
“好啦,我的好师父,这话您老人家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这不还是没舍得赶我走嘛,我先回舍休息,这些经典嘛,等我会修回来再读也不迟”。
提起会修,师父的神情突然严肃了些,不似方才玩笑,一本正经地看着萧朗道,
“正道会修是仙门正派最重要的大事,也是天下人都关注的盛事,五载仅一次,我也不指望你去争头彩拔头筹,但说话行事一定不要失了我巽阳台的风骨才好。”
“师傅你放心,我记下了!”话罢,萧朗便一个人回舍去了。
舍间宁静非常,但是躺下的少年却怎么也没了方才在闻颂阁的睡意,他脑中尽是明日下山去玄风的兴奋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正道会修的期待,当然除此之外,他的心里还格外惦记玄风脚下的那座洛城,“洛神予美,人烟鼎沸”,那里往来车马,络绎不绝,店铺林立,喧闹非凡,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醉心闲娱的上佳去处。他心想:“终于又可以吃到林记的桂花栗蓉酥了,还有沉香阁的桃花雪曲,还能去言戏楼再听听书,看看戏,想着半年前看过的一出戏,竟现在还记得好些戏本里的词”,他越想越精神,辗转反侧,渐渐也开始琢磨会修的事情。
正道会修是仙门名派百余年以来的惯常,每五年才举行一次,届时以天下三大正道:莽山、玄风、沐云为首,天下各路正道豪杰各自选派门中最优秀的弟子同场竞艺,过关斩将,几经历练,选出其中的佼佼者。一来:各大仙门正道虽同气连枝,但私下仍不可避免暗暗较量,因此各门派中出类拔萃的弟子各自为战,为各自门派扬名立命;二来,年轻弟子们平日里在各自门派中勤加修炼,或闭关或下山历练,少有机会于门派之间互相切磋交流,借会修之契,修同道之谊,结心仪之交,为日后挑起门派重责后,再联手承接共济天下苍生之大任而打下基础,因此正道会修向来是备受天下人瞩目,也为各仙门所极尽重视。
萧朗心想着论灵力修为,自己并不算差,但一定要记得师父的话,正道会修不只是修为武力之对抗,更关乎门派气节,个人的品性操行,因此无论遇到什么,行事首先需得无愧才好,不能给巽阳台丢人。他辗转已久,渐渐地天色已入黄昏,为着明日启程能有个好精气神,萧朗坐起身来,两手轻抬,将一股灵力缓缓送入心神,凝神屏气,调整呼吸,不久便觉得心神大安,迎来些许困意,就势倒下,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萧朗早早地去向师父辞行,巽阳台正殿中,师父正襟危坐,拂尘在手,闭目打坐,如往常无二。
“师父!是我!”
“来了,今日倒起的早,你且来这里坐下,我有件东西要交予你!”
萧朗正琢磨师父要给他什么,却见师父从身后拿出一个宝贝,他登时吃了一惊,
“枕岳炉?师父你给我这个干嘛啊,这...这可是巽阳台坐镇之宝,我...”
师父打断道,“怎么?坐镇之宝就不能拿出来啦?就该放在那里落几百年的灰啊!”
萧朗心下一紧,却又忍不住,半开玩笑地说道,“师父,咱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嘛,你也不指着我去给巽阳台争什么气,也不要我去拔个头筹,那咱们能不能就......这么说吧,您老人家还是放过我吧,你说我拿个一等一的宝贝去会修,到时候再让别人打个落花流水,那不是更丢人了嘛,还不如就孑然一身,反正成也是我,败也是我,只要问心无愧,努力过就可以了嘛”,语罢,他看向师父,嬉皮笑脸地,撒娇一般地耷拉下脑袋。
“我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我还是有点数的,恐怕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的人倒还真是没有,师父给你这个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可知会修之时,众弟子们要经历的关关卡卡都不甚简单,有些甚至很凶险,并非靠你一己修为能应付的,所以你就带着它吧,等会修结束,把它和你自己都给我完好地带回来就好。”师父如此关怀备至,与过去的十几年无异,萧朗如往常一样动容,于是应道,
“好!师父,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今时今日不会,以后也不会!”
辞别了师父,萧朗一路下山来,要去玄风,必经洛城,两地离巽阳台相距不远,也无需御剑,既不赶时间,他就这般兀自走着,倒是清闲又惬暇,不出半日已近洛城。立在城墙下,是这个恣意少年,天光郎朗下比光更明媚耀眼,只见他发丝随风而漾,身影俊立,眉目间倒映着城中熙攘,往来景象。心下念着,“洛城啊洛城,久违了”,脚步推着他朝着城中最繁华之处而去,总是在巽阳台上,习惯了清净非常,这里的喧闹让他有点不适应却也莫名地兴奋,摊贩的叫卖声,游走的车马声,人群中孩童的嬉戏,浮生百态,红尘鲜活,尽在少年的眼前了。不多时便走到了林记点心铺,只见一个明艳的笑容爬上了少年的脸颊,他三两步跃进店中,朗声道,
“老板,给我来两斤桂花栗蓉酥!”
“好嘞,这就给您装!”
看着老板将新鲜可口,诱人又可爱的小栗蓉酥一个个装起来,他的心里幸福极了,扔下一串铜钱,拿好了便乐呵呵地出了店门,边走边打开,随便抓了一个就咬起来,立感桂香四溢,唇齿迷醉,被这甜蜜的柔软裹挟着,他的开心瞬时又多了几分,脚下步履生风,心间意兴盎然。正此时,萧朗突然想到,自己半年没去玄风,尽管从小便时常出入那里,如同他半个家一样,可说到底回家也不能空着手啊?于是便留意着众家店铺,准备寻个可心又有趣的物件拿去问礼。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一声吆喝,
“各位,您走过路过,可别错过,我这有颗千年一见的灵石现世,得了此物灵气护佑,便可辟邪消灾,防身保平安啊!”
这么一吆喝,人群果然渐渐向他簇拥而来,很多人睁大了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那颗约莫有四寸长,三寸宽的石头,黑紫中泛着绛色,凹凸不平,褶皱中却透着晶莹感,十分奇异,观之确实不凡,便有人问,
“如何消灾?如何保平安?”
那人便答,“这灵气生于石器,亦传于石器,只要您拿出一个随身佩戴的玉石也好,石器做的小物件也好,我用这灵石感化片刻,您的物件便也有灵力了,自此便可逢凶化吉,遇险而生。”
“你这空口无凭啊!我们怎么知道真的还是假的!”人群中另有一人正喊着。
那人便再答,“不打紧,我现在现场给您演示一下,您眼见着了便信了。”说完便见他请出了一个人,脸上稚气犹在,形容尚小,约莫十五六的样子,道童打扮,像是他的徒弟,只见那道童手中抱着一块大石,沉甸甸的样子,那人对着围观众人说道,
“各位,这是在下的徒弟,怀中所抱乃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重石,你们可上前查看,一会我会使出一掌,您且看。”说完人群中靠前的几人果然上前看了看那石头,石质坚硬,分量不轻,那人运内力于掌心,对着道童怀中石头的方向,隔空猛地一推,石头立时碎成几大块,掌力之重,道童当场飞出几步远,也倒地了,众人惊讶声中那人又说道,
“各位,可有人愿意一试?一会我将以同样的掌力打石,但会给您灵力保护,你们能看到石头还会碎裂成这个样子,但是自己将毫发无伤。您不用怀疑我的掌力是否会故意减弱,这抱石的意义就是为了证明我在用一样的掌力出招,但有灵石护佑和没有,是天差地别的结果。”
众人将信将疑,关键方才看那道童倒地,此刻谁也没胆子去试上一试,除了一个身形十分健硕的大汉,突然三两步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我来!”
同时他还从腕上取下了一玉环,问道,“这行吗?”
那人点点头,随即用手中灵石对准那玉环,指尖运力,众人见那灵石果然开始渐渐泛起光晕,仿佛真的在释放灵力一般,须臾之后,那人便说,“可以了,请您抱起石头站好”。
方才的道童此时又抱出了一块石头,与方才那块身量差不多,那大汉抱着,那人又像方才一样运送内力,一掌过去,石头立如方才那般碎裂成数块,散落满地,再看向那大汉,只见他完好无损,立在原地,半步未退,众人纷纷惊讶不已,有人鼓起掌来,马上就有人三三两两凑上前去,摸出身上的玉器石器欲求灵力,萧朗本来一直在人群中默默看着,见势终于沉不住了,走出来说道,
“我看你这等雕虫小技,就别在这招摇撞骗了!”
他这一语惊了众人,那人面色一沉,忿然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萧朗笑了笑,回道,
“见教不敢,不过老兄啊,你这点小把戏可实在不怎么样啊,你看你这大石头是真的不假,方才出手的掌力也是不假,不过这第二块石头你动了手脚,只需要用灵力将石头封住,形成小结界,无论你再怎么发力,这力道自然因结界的阻挡不会传到抱石之人的身上,他们自然就毫发无损了啊,封这么小小一块石头可真不难,一成灵力都用不了,我没说错吧。”
那人听此话登时耳朵发赤,面露紧色,众人见他此状,便觉萧朗所言是真,纷纷议论,更有人一声“骗子”已然骂了出来,那人攥紧了拳头,冲着萧朗怒道,
“你是何人?为何砸我的场子?”
正当此时,萧朗尚未答话,人群中忽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激动道,“朗公子!是朗公子,朗公子又下山了啊!”
萧朗听见这声音,心下登时一紧,心想,“这也太......我都半年多没来过了,怎么还认得出我,真是倒霉!”他连头也不敢回,拔腿便想走,此时身旁另一个女子突然走近,拦住他的去路,一脸娇羞地望向他,激动道,
“是啊是啊,真的是朗公子,朗公子你别走啊!”
这时,人群中的其他女子听闻真的是朗公子,纷纷追了上去,霎时间乌泱泱一片,如一阵狂风过境,风卷残云之势,萧朗越跑越快,只可惜在这人头攒动的闹市,他没办法御剑,甚至连运功快走也很难,就只能这么生跑。跑过之处,但凡有女子听闻朗公子的名号便也会跟上去,不时再望去,这个少年身后竟然已经仿若人行矩阵,行行斜斜,尽是年轻姑娘追随的痕迹。
只见他终于看到一条背巷小径,便立刻转了进去,却未料及与突然出现的一人狠狠地撞了个满怀,他抬头一看,是一个隐士浪客打扮的公子,身形挺拔俊朗,腰佩一把品相奇佳的玉剑,一顶黑色垂纱草帽将脸遮挡地严严实实,虽不见其容貌,却能感受到凛然之气,不凡之度,
“敢问这些姑娘因何追你?”那人问道,
萧朗突然面露些羞色,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那人见状,也不再追问,从身后取下另外一顶黑色垂纱草帽,正与他所戴相同,递给萧朗,道,
“你戴上这个吧,不会被认出。”
萧朗接过,赶忙戴上,正此时,方才身后的那些姑娘们也追入了这条小巷,萧朗赶忙背过身去,那人便站在他身前,姑娘们果然没留意到萧朗,片刻间便跑远了,小巷中渐渐人声稀落,安静下来。萧朗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着那公子作了一个揖,说道,
“唉,可算躲过去了,多亏了兄台,谢了啊,这个还给你!”
一边说着,一边卸下垂纱帽递回给那人。
“不用了,你戴着吧,免得再被人认出来!”那人回他道,
“这...倒是不好意思啊,这样吧,萍水相逢,得兄台相助,没什么好回馈的,我这有刚买的桂花栗蓉酥,送你吧,很好吃的呢!”说着便把栗蓉酥递了出去,那人见状摇了摇头,萧朗也不顾,径直塞到他手上,笑说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嘛,你就拿着,好吃的话,记得是林记哦,可以再去买,我就先走了啊!再会!”
他笑意盈盈地说着,那人却突觉得心神一漾,“好清透的笑意,好明朗的少年,好俏皮的言语,真如春风一般摇曳着明媚。”再看向萧朗,见他目光炯炯,眉如画墨,面庞之上似晴月照空,跃动着少年的稚气与通灵,身着玄铁色长袍,腰身齐束,衣袂趁风微扬,更生绝尘之感,着实是个风骨奇清、灵气恣意的人。他这般想着,竟忘了也回他一句再会,等回过神,只见萧朗已走远,他也就自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