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一件突如其来的案件让终日沉溺酒精的侦探回归了精明的状态——虽然其代价是又变得言辞犀利而刻薄——当然熟悉石良的人都知道他平时就是那样的人,“然后本来就在慌乱逃往路上的你,也无暇去仔细观察这个人,你下意识地以为村里那帮子鬼东西追了上来,于是你又发动了车子,横冲直撞地一个劲往前开。理论上你只要一直往南边开总是能够回到城里的,而事实上你也是这样样回来的吧?”
“是的,没错。虽然我很想斥责你又一次打断我说话的行为,不过我要说的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了。真是令人不爽。”看起来坐在侦探对面的记者先生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交流节奏,虽然马自磊对此相当不满,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石良的推断每一次都是那么准确,“之后的事情,便是我四处去寻找帮助的各种碰壁。并且在此期间,我右手的情况不断恶化,先是手掌,随即蔓延至整个手臂,目前似乎在大臂附近停滞了。”
“右手是什么症状?痛么?痒吗?”
“起初只是有些瘙痒,后来皮肤溃烂之后哪怕是接触到空气也会异常疼痛,到现在……基本上已经麻木了。”马自磊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没有是你尝试过的某种药物或者偏方导致情况恶化的可能?”
“这……”马自磊努力回想着那些天遭人拒绝的经历,“我对医学的精通可能不如侦探先生你,我只知道我所做出的尝试基本都是无毒无害的安慰剂疗法。”
“真是够折腾的。”石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又打开了手中的烟盒——虽然并没有像变数似的从中变出香烟来,放在烟盒里面的依旧是几片口香糖。突然,石良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地喊了一句:“梦呢?”
“啥?”马自磊对这个在此之前还在冷静地讽刺着自己的侦探毫无征兆地激动行为表示不解。
“我是说,咳咳。”石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简单整顿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继续说道,“你自那之后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吗?”
“有是有……不过在此之前也有做噩梦,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马自磊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这样一位人物,或许自己今天不把那一成不变的充满憎恶与嫉妒的噩梦具体内容说出来那么对面便不会罢休。
“恕我直言,对于一个有心理创伤的人而言,分析其梦境也是很有必要的环节之一。”说着,石良指了指堆在茶几一旁的一些书籍,然后又继续说道,“弗洛伊德认为:‘梦不是偶然形成的联想,而是压抑的欲望’,或许你大脑中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那些潜藏在潜意识中的那些思绪,或许是亲身感受到的来自高维度的恶意,或许是你羞耻于表现出来的罪恶感。总而言之这对我的工作是非常有帮助的,或者不如说我的办事风格就是这样。”
“可是……”可是明明知道我不愿去触碰那卑污的记忆也仍要强硬地要求吗——这样的话马自磊很自觉的憋了回去了,或许坐在面前的这个人说的对,心理的创伤终究还是需要自己来面对,其他人所能做的也只是对其伸出援手而已。
马自磊把手中的香烟掐灭在了递到眼前的烟灰缸里,然后很不情愿地拿出了放在风衣内侧的笔记本,那个本子散发出一种气氛,若是用肉眼去观察它,直觉会告诉观察者“尽所有可能不要去触碰它”诸如此类的暗示。可是围绕着这个本子的、那一丝一缕在空中的、不祥的气氛,在引诱着任何一个第一眼看到它便为它而沉迷的人去阅读它,阅读它里面那些残破的书页、那些肮脏的水渍、那些杂乱的素描、那些潦草的字迹。尽管它只是一个马自磊平日里用得相当趁手的一个笔记本了,它拥有着很普通的淡红色人造革外壳和质量上乘的道林纸,但是在马自磊这一系列离奇的遭遇之后,记载于本子上的内容也逐渐使得整个本子变得诡异起来。
“或许……或许我把梦的内容记了一部分在这上面……”马自磊自言自语地翻动起了那本笔记本。他漫无目的地翻阅着那128张A5规格的纸张,无视掉前面大部分记录有日常工作的诸多事宜的板块,直到翻到了五月九日那一天的记录。从这一天的记录开始叙事与描写逐渐失去逻辑性,字迹也逐渐潦草起来,到后面甚至几乎很难看到完整的句子,全是一些短词甚至一些无意义的单字,字迹则更是令人反胃,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对人类的写字方式根本不熟悉的某种生物艰难地拿笔划拉出来的产物。这些断断续续的字隐隐约约散发出亵渎的气息,无论如何,只能引起任意一个阅读到它的人产生厌恶感。
石良在一旁静静观察着马自磊阅读这个本子时的反应,这时他发现马自磊在看到这些不像是出自人手的“艺术品”时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脸颊因为紧张和恐惧而笑了起来,脸色却白得活像是久居林中古宅的日光过敏性皮炎患者一般,那是一种病态的白。
马自磊在笑着,或许这个男人所遭遇的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想象的范畴了——石良这么想着,拍了拍马自磊的左肩膀。
“喂,你没事吧?”
没有反应,马自磊还在那样笑着,石良下决心要做些什么,他决定从马自磊手中抢走那个笔记本。尽管马自磊紧紧地攥着这个本子,但是或许是几日以来的身心疲惫导致的虚弱,石良很容易就从其手上抽走了这个本子。
然而当石良接触到这个本子时,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静止了,本子的纸张宛如磨光的漆黑银镜,头上的吊灯投射着浩瀚的宇宙照在纸上。低头望向其中,石良看到了无数盘踞潜藏在星辰背后的未知恶意。憎恨与痛苦的不定形存在招摇着宛如菌类的头颅和恶魔般的羽翼,在诸多的污秽物与洋流的尽头是一个庞大的洞穴。在那个堪称宏伟的洞穴里面,盘踞着一个形态为可怕的、浅灰色的类似某种液体的大块巨池。其中的灰色物体不断颤抖和膨胀,生产出一些没有身体的上肢和下肢、一些不断滚动着的肮脏头颅、一些挣扎着的生有鱼鳍的胃袋形状的物体等丑恶畸形物体。这些物体试图爬出洞穴,却常常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拉回池中,反被其创造者吞掉。
尽管依旧难忍目睹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之后的生理反应,面对不可名状时丰富的经验与强大的心理素质,勉强使石良不至于陷入昏迷或者是昏迷之后一些难以预料的疯狂举动。石良神经反射性的猛地一跳,将那本笔记本摔落在地上。勉强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的石良,这时才发现一直对着笔记本虎视眈眈的马自磊已经几乎快要扑倒自己身上了,随着笔记本的掉落马自磊的注意力也转移到笔记本上去了。趁着这个时机,石良对着马自磊的腹部来了一拳,精准而有力的一击让本就虚弱不堪的记者的小身板直接陷入昏迷。
“这玩意可真邪门。”
石良深呼吸一口气之后,从事务所的角落的某个收纳箱里找出一捆绳子,将马自磊以一种并不太紧的程度捆绑在椅子上。然后石良从马自磊的衣服口袋里摸索出了那盒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根,再用自己珍藏的那个饱经沧桑的银质打火机将其点燃。
走到窗前,石良并不将点燃的香烟送入口中,只是将其拿到鼻子附近,仅仅是嗅到这样一缕二手烟或许也能使他的神智清醒一些。石良已经不敢去仰望那片星空了,只是反复回味着今晚所发生的的一切,预定之外的客人、客人所述的离奇遭遇、还有那突然发作的疯狂和自己亲眼所目睹的幻觉。这一切又把自己带回到那个案件的回忆中去。
“昏暗水底,梦中之梦”,那是石良已故的一位诗人朋友对那个事件作出的最冷漠最贴切的描述了。右手的咬痕又在隐隐作痛,石良此时此刻非常清楚地知道这看似不可思议的超自然事件背后除了那来自深邃黑暗背后的恶意以外,一定是有人类的刻意引导才导致的。
违规排放的化工厂、诡异的荒凉村庄以及那个村庄里面的使人皮肤溃烂的“灰尘”、还有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这些东西或许已经掺杂了马自磊的幻觉了,或许实地考察一次才能揭示这一切背后的阴谋。
“但是,”石良往眼前的这根香烟吹了一口气,“眼见就一定为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