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5 am,里昂,博纳汽车旅店西面600m。
海登堡没能爬起来。
看着局面的瞬间反转,这或多或少地出乎这群德国学生的意料。他们没想到柏林学校区的“秩序”,竟然会在千里之外的法兰西落败。约书亚平静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有任何举动,只是默默地看着几乎无法动弹的海登堡。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德国学生们却意外地没有惊慌,更没有出现哪怕一点的混乱。或许是在海登堡的管理下,他们纪律已经达到了严明的程度。此刻他们不做声地在原来的位子上平静极了,仿佛在等待什么。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的阿尔杰农不由慢慢升腾起不太妙的预感。这些……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喂,你们竟然都不去帮他啊。”
反而是约书亚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用怪异的眼神瞅向一旁站立的一群德国学生,又转眼来看着依然几乎毫无生气的海登堡。心里竟然多了一种——有些感到可怜的情感。
(不是吧,人品竟然差劲到这种程度了吗……这些可是你的小弟和跟班诶,竟然没人动弹一下过去帮你……啧啧啧。)
“你还真是惨啊,海登堡。”他撇嘴道,只得自己走上前去。“我说,要不是这一码事,我也不想打架来着,啧……好在现在已经结束了,还要准备接下来的行程呢。”
“好吧,叫救护车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毕竟……”
(?!肯定有什么不对。)
约书亚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自己走去的脚步。
他看向自己的双臂,它们仍然如同僵尸和腐朽的木头,沉重而僵直,根本没有能活动的迹象。
(“当替身使者受到极大伤害之后,将被动取消替身能力”……阿尔杰农的确是这么说的吧。可是……)约书亚紧紧地皱起眉头,他拼命试着活动双臂,但胳膊就是不听他的话,照样半点感觉都没有。
(现在,被海登堡转移到头发的“活性”并没能回到我的手臂上,我的头发也依然在疯长……除非他的替身能力造成的后果是不可修复的,剩下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根本没能受到能够“取消替身”程度的伤害!)
(这么想的话,或许不是德国学生不讲情面,而可能就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知道海登堡并没有受到严重到足以令他放弃战斗的伤!这是……怎样强大的意志力啊!!)
带着不亚于阿尔杰农的惊愕,他僵硬地抬头望向离自己仅几米之遥的,几乎已经重伤残废的海登堡。约书亚没有下杀手,他绝不愿意去杀死什么人。但即使这样,【铂金米迦勒】的力量速度也足以令一个人致残了。
而这回,他发现海登堡也勉强抬起了头来,那双豺狼一般闪光的黑眼睛此时毫无惧意地直视着他。莫说畏惧,里面的凌厉的火焰甚至比方才更胜一筹。可此时,他却没法从里面看出任何情绪,就像刚下过雪的乔托一样,似乎空旷,但却深邃无比。
这根本不是一个失败者的眼神!
“收起你那恶心的眼神,约书亚·乔耶尤斯……我海登堡,可不是靠怜悯活下来的……”
海登堡此刻连说话都已经很吃力了,但他竟勉强扯了一个冷笑出来。他还能够动弹的右臂慢慢摸索着,最终费力地将腰间的水壶摘了下,拿在手里。
他用牙齿咬开了盖子,把瓶子里面的饮料咕嘟咕嘟地灌进肚里,那模样仿佛醉鬼在喝百年一见的有名啤酒。最后那水壶空了,他也再也拿不住水壶,“当啷”一声把它掉落在地上。水壶咕噜噜地滚到一旁,直到撞在一旁的墙壁上才停下来。
(他在喝……喝水?)约书亚眨眨眼睛。(不过,他竟然真的能依靠意志醒过来啊……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说起来,你应该打过电脑游戏吧,约书亚。”仿佛毫不相干地,他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他仿佛看透了约书亚的疑虑,但这反而让约书亚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你控制勇者打怪受伤之后,你会怎么做?……当然是补血回蓝,对吧。”
海登堡仍然在自顾自地说。他的声音很微小,却如同回音一般在约书亚的脑海中回荡。隐隐地有种不妙的第六感在提醒约书亚有危险,但他却没法知道危险来自何方。
“……我之前所使用过的替身能力你也知道了,‘转移一部分的活性,把它们移动到另一部分’。那么你也能猜到吧,如果我就是那个勇者,那么我刚刚用的‘补血药’是什么。”
(“补血药”?!难道、难道他随身的瓶子里,装的饮品是与替身能力相辅相成的吗?!)
这几句话也一字不差地传到阿尔杰农的耳朵里,他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他灵活的大脑立即帮他迅速推演起来。
(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瓶里的液体能够迅速激活他体内某些机体的活性,以便海登堡再利用,达到所谓的“补血”目的。……但他不会真的要献祭自己的部分器官,只为了治疗外伤吧?那样反而伤害更大。)
(而第二种可能性,就是体积……生物的体积。或许海登堡的替身能力能转移的不是生物[本身]的活性,而是生物[体积内]的活性呢?这样的话,只要有[生物]在机体内部,则它的活性也可以被机体献祭和使用……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刚刚喝下去的东西是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了!)
而就在约书亚的目光下,那个他本以为再也没法被召唤出来的【古铜卡麦尔】,再一次以十分幽诡的方式浮现在海登堡身旁。只是这次他闪着流光的手,正与海登堡的手指相扣。
“没错……那是满满一瓶的乳酸菌哒!!”
海登堡轻声地冷笑起来,不久又变成猖狂的大笑。
“我之前不久才说的话,你这就忘记了吗,约书亚!我,唐·海登堡,从没朝任何一个人屈服过!强大的也好,凶恶的也好……没有任何人能让我低下头去!”
“与你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不一样……因为我天生就是,从最黑暗的地狱里爬出来的啊!”
在约书亚的目光中,他整个人都被那团流光包裹住了,而他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被折断的腿骨与肋骨一根接一根地完好起来,不仅支撑他站立没有问题,甚至完全不影响战斗。除了一些外表的伤口没能愈合,他的那些严重的伤势全部消失了,平常人只会以为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根本看不出曾经受到过任何严重的伤。
海登堡慢慢地用手撑着地面,然后从容地站起身来,还顺手掸掉了身上的灰土。他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流下的鲜血,而让血流下来的伤口已经几乎完全愈合了。
“下手还真是重,约书亚……一整瓶乳酸菌的活性,都没能让我的伤势完全恢复。”他慢慢走上前,面对着深蓝色头发的男人。后者的面孔上虽努力维持着镇定和警觉,但眼中的忌惮却没能掩藏得住。“能让我这样重伤的人,你是这五年里面唯一一个。你当然是个完美的对手……但也仅此而已了。”
“现在,让我们继续战斗吧。我要堂堂正正地让你输在我的手里……约书亚·乔耶尤斯,如果刚刚是为了他们的公正而战,现在……就赌上我的尊严吧。所以你也给我认真起来,约书亚!”
阿尔杰农的眉心紧紧拧在一起。
(他是认真的,这个唐·海登堡……刚刚海登堡用一瓶乳酸菌的活性,点对点地把最严重的伤都恢复了,但是其他较轻的伤势却还存在。然而即使这样,约书亚也受了不轻的伤,而且没有双臂的战斗,他仍然处于劣势。)
约书亚注意到,海登堡的气质起了微微的变化。此刻他眼睛里的怒意已经再也看不到了,只剩下冷静——这种冷静甚至不输给阿尔杰农。而不同的是,他像是将其他的一切都摒弃了,包括自己的性命。——绝对不是小打小闹的意图,如果不十分警惕的话,自己可能会送命的。
(这是怎么回事……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完全不是这幅样子。)约书亚有些疑惑地想。他转而望向一旁的德国学生,又回看一眼海登堡,似乎稍微明白了些什么。
(他……到之前为止,原来一直是在为“他们的公正”而战吗?也是因为那样,他才那么担心会输掉……可是现在,他的目的似乎不只是那样了,这种变化是因为我。)
他暗暗咬着牙。
(相当麻烦的对手啊。刚刚我拼命造成的那些伤害,竟然就这样作废了……如果用游戏里的血条来比喻的话,相当于海登堡只消耗了一半的HP值。而我虽说也差不多消耗掉了一半,但是海登堡的HP却比我多了差不多一倍呢。)
(可恶……虽然你这么说了,我还该怎么认真起来!我以为我已经够认真了,可是直到现在你才准备认真对付我吗……啊啊,好伤脑筋啊……)
约书亚的目光微微抬起,便与海登堡相对。海登堡的唇边缓缓扯出了一个笑容。没有愤怒,没有激动,现在的德国人就像一块花岗岩一般让他捉摸不透,这也是最令他警惕的。阿尔杰农也曾说过这种话,【“最容易对付的对手就是情绪失控的对手,相反,毫无波动才最可怕。”】
【“所以,在你说出‘我要揍飞你’这句话的时候,你其实已经落入了下风。……这样的豪言壮语,应该留到胜利之后再说出来。”】
约书亚用余光瞥向不远处的阿尔杰农,此刻后者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德国人。海登堡正缓缓走向约书亚,他虽看上去浑身破绽,却意外地让人没法放松下来。
“开始了。准备好了吗,法国人……约书亚·乔耶尤斯?”他嘶嘶地问着,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老旧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