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雪人的自白
我有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晚上。
天上飘着白白的，轻飘飘的东西，之后我知道了它们是叫雪。
我放松自己，和它们一起在天上飘舞着，这让我感到开心。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长成什么样子的，但是我能感觉到我和它们应该是一样的。
它们都是我的同类吧？
我试着向它们传出灵魂波动，和它们搭话，但是没有一个搭理我，为什么呢？
我飘啊飘啊，尝试着和所有看到的东西交流，但是无论是我的同类，还是那些在地上移动的存在，似乎都听不到我的话。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飘了多远，因为我那时候不知道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我只感觉好像过了很久，飘了很远。
没有东西理我，我渐渐的没有那么开心了。
看着地上那些凑在一起，看上去很愉快的的存在，涌上来的冷冷的感觉，是寂寞吗？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我能感受到他是在喊着什么，传达着什么。
我控制着自己飘了过去。
我看到一个近乎透明的存在带着焦急的神色，不断呼喊着。
他长的和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凑在一起的愉快的存在一样，之后，我知道了那叫人类，他是一个小男孩。
“谁来帮帮她，我的妈妈，她受伤了，快带她去医院啊！”
小男孩这么喊着，凑到旁边其他人类边上，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人，却穿了过去。
他是和我一样吗？没有人注意到他，像我一样。
我飘到他眼前，问他：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他有些惊讶，左顾右盼，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里！”
终于，他注意到了我。不会落下，一直在他面前飘着的雪花。
“雪花？”
“你听到我啦！终于有能听到我的存在了！”我很开心。
但是他看上去并没有像我这么开心，他十分焦虑不安。
“你可以帮帮我的妈妈吗？”
他这么问道。
“可以呀，不过你要陪我说话。你是第一个搭理我的存在呢。”
“我答应你！”
我刚刚升起想要帮他的想法，就突然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身上，视线一黑。
再恢复意识时，我发觉自己变成了小男孩的样子，站在街边，只不过全身都像雪一样是白的。
我新奇地看着自己，这时，耳边响起了小男孩的声音。
“请救救我的妈妈，救她。”
我试着学习他之前的样子，拉住了一个站着发呆的人的衣角，他低下头看我。
我想了想，指着小男孩的妈妈，学着他张嘴发出声音。
“救……”
那个人看着我，说着什么，但是我听不懂，因为我只会传递和接受灵魂的波动。
现在要紧的是帮小男孩救妈妈，这样之后，他就可以一直和我说话了。
我这样想着，又发出了声音：“救……”
那个人好像放弃了继续和我说话，拿出一个扁扁的黑东西，对着它说话，又走向了小男孩的妈妈。
我跟了上去，听着小男孩终于舒了一口气，我感受到了他很开心，我也感到很开心。
之后他把我带到了有奇怪味道的，看不到天空的地方，这里的人有好多穿着白衣服，和我有点像诶。
小男孩说这里是医院，能救他妈妈的地方。
之后又把我带到了一个叫家的地方，我又看到了另一个人类，还有一种叫猫的存在。
他们都和我说话，但是我只能学着重复，小男孩很吃惊，他和我说猫不会说话，但是明明就在说话啊？
之后那个人给我用那个黑东西看了小男孩的妈妈，好神奇。
我想到我要救他的妈妈，抓住他，又和他说话：
“救……帮……”
不过小男孩说已经可以了，但是之后他说想看他的妈妈。
所以我拉住那个人，但是之后小男孩传来了一种令我不太舒服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抓住我不放，让我十分难受。
所以我丢开了黑东西，埋住自己，不看它。
没过多久，他们都离开了，只剩下我和小男孩。
他突然和我说话：
“我的妈妈，她很爱我，但是我却并不想要她这么爱我。你说，我这么想，是不是很过分。”
我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所以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他没有在意我的沉默，继续说话。
“原本她和爸爸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小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出去玩，他们会给我买冰淇淋，跟我说这个能带给我快乐。所以我很喜欢它。”
“爸爸还经常说他是男子汉，会保护我和妈妈。我说我也要成为爸爸一样的男子汉，保护妈妈。”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低落，我能感受到他变得伤心，我也有些难过了。
“但是他们变了，爸爸会打我们，妈妈总是十分哀愁，总是会哭。”
“妈妈总是和我说，她只有我了，所以我不能离开她。她不让我出去，我没有朋友。”
“一开始我总想着跑出去，我还偷偷的和别的小孩子玩，但是妈妈知道了，就会用一种令我害怕的表情出去，我能听到骂声，争吵声。之后他们就不和我玩了。”
“我还是会溜出去，我捡到了一只小猫，养在了外面。它毛茸茸的，很可爱，摸上去很舒服。”
“但是没过多久它就被妈妈发现了，然后妈妈就……她偷偷杀死了它。”
“我那天溜出去看它，只见到了死掉的，还睁着眼睛的尸体，我吓得回了家，妈妈看着我，说，‘你看到了？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她那时候的样子，让我很害怕。”
“从那之后，我就不敢再出去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迷茫，像是沉浸在黑暗的深海之中，令人喘不过气。
我想安慰他，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天晚上的时候，爸爸又回来了，我不知道他又遇见了什么，他又开始打我们。但是这回他拿起了菜刀，妈妈抱住我躲开了，我们逃出了家。”
“爸爸跟出来，追着我们。妈妈拉着我跑出了小区，穿过车道的时候，我看到了卡车向我们开了过来，但是妈妈没看到。”
“我下意识挡在了妈妈身前，可是妈妈还是受伤了。我看到了妈妈倒在了血泊里，我一心想着救她，但是别人都注意不到我。”
“然后我遇见了你，真的是，太好了。”
我迷惑不解，所以我问他：
“你不是害怕你妈妈吗，她不让你交朋友，杀死了你的猫。为什么还要救她呢？”
“你有妈妈吗？”他这么问我。
“妈妈是什么？”
“就是，生下你，让你诞生，爱你，照顾你的存在？”他似乎不是很清楚，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救她呢。”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地回答了我。
“可能，我还是爱她吧。我说过，我要保护她啊。她只有我，我也只有她了啊。”
“你不怕她了吗？”
“还是怕的吧。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忘记那只猫瞪着我的双眼。”
我理解不了，为什么可以一边怕她，一边爱她，救她呢？
他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我从疑惑中回过神，意识到他没再说话，就问他：
“你还在吗？”
“在。”
他回答了我，声音止不住的虚弱，却带着一股释然的感觉。
“你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
“什么？”
“她终究还是我的妈妈，就算她做了这么多，我怕她，但是我还是无法怨恨她。”
“我已经死了，我知道，所以我决定放下了。但是妈妈会活下去。”
“她一直觉得我需要完整的家，即使我并不需要。所以她不想离婚，一直支撑着自己打工赚钱，即使被打，被抢走辛苦赚来的钱。”
“其实她一直被我，被她自己束缚着。如果我死了，她就可以自由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且我累了，想休息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东西，或许你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吧。”
我生出一丝惊慌。
“你怎么了，继续和我说话呀，你答应我了的！”
“对不起。我食言了，不能继续和你说话了……”
他的声音消失了。
“你去哪了，不要吓我，快说话呀！”
我在心里慌乱地喊他，但是没有人回复我。
我感受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散开，融入了我的灵魂。
眼前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记忆，带着他的感情，流入我的心里。
甜甜的冰淇淋，要保护妈妈，被爸爸打的疼痛，其他孩子的疏远，自己打扫做饭，妈妈可怕的表情，猫的眼睛……
各种记忆，感情，知识冲击着我的意识，渐渐地，我忘记了自己，淹没在了他的记忆中。
我变成了他，变成了秦竹。
我变得能听懂他们的话语，跟着他们见到了妈妈，又害怕地跑开。
我吃到了甜甜的冰淇淋，摸到了毛茸茸的猫。
我沉浸在“秦竹”这个角色中，忘记了自己是一片雪花，直到时期，那个救了妈妈的人点醒了我，让我想起一切。
我不是秦竹，我不是他。我没有妈妈，不会害怕名为许诺晴的女人，也不会爱她。
我以前没有吃过冰淇淋，没有摸过猫，我是今天才第一次做这些事的。
那些都是秦竹的记忆和感情，我清楚地想起了我自己的身份。沉甸甸又浓厚的感情抽离，我感觉自己心中一片空荡荡的。
那个对我说话的灵魂消散了。
我第一个与其交谈的存在，第一个朋友，我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没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了。
有点，想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