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游乐园
被扯下来的藤蔓一下子软了下来。
失去力量的枝条软趴趴地搭在时期身上，仅剩暴露的根部在不停地在空中随处乱刺。
但是短短的长度让它够不到任何东西，而失去了宿主的它也无法继续保持攻击的力度，动作逐渐缓慢。
时期将藤蔓举到眼前，看着那个鸦青色的珠子。
这是个什么东西？
伸出手，扯了扯珠子，没扯动。
一点点加大了力气，终于，在时期尽全力拉扯的时候，“啵”的一声，珠子被拔了下来。
瞬间，脱离珠子的藤蔓变成飞灰，散成点点光斑，围绕在了他身旁。
时期抬起手，试着触碰它们，暖洋洋的感觉涌了上来。
整个灵魂就像是被泡在了羊水里，回到妈妈安全温暖的肚子中一般舒适。
又好似死寂的湖水被人挖开了渠道，开始流通起来。
眼皮开始打架，在另一个“时期”有些惊慌的呼唤声中，他陷入了沉睡。
……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吵闹的铃声响起，一只手从被子中伸出，将床头摸了个遍，什么都没摸到。
时期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将掉到了床下的闹钟按灭。
晃了晃头，使自己清醒过来。然后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卧室，立刻察觉到了感官的不同。
感知变得更加敏锐，能够察觉出房间里残留的死替的气息。
客厅里的猫，上下左右的邻居，各种灵魂的波动，各种信息疯狂涌入脑海。
思维都被冲击得模糊了一瞬。
不仅如此，他能感受到从灵魂中传来的满足感，以及漏洞被填补的充实感。
是那些光点的作用。那就是灵质吗？
下意识的将灵魂波动收敛，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灵质的运用。
就这？这么简单？
看钟正楼那一副这个很重要很难不能告诉你的样子，时期本来并不抱去学的希望的。
难不成我还能是个天才吗？
不，就算是相信自己是个诡异也比自大地认为自己是个天才来的好。
至少相信前者，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改变，而相信后者变得骄傲自满，会被人坑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人还是应该谨小慎微，谦虚一点生活。
感觉到脑内隐隐传出声音，时期闭上眼，感知那个声音的来源。
声音逐渐清晰，当他终于切实地听见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一片虚无的空间。
眼前正是另一个“时期”。
他正在面前，用手在时期眼睛处晃来晃去。
“啊，吓我一跳，你突然消失，我还以为你玩脱了死了呢。”
他站在时期眼前说道。
感受到手中握着一点冰凉，时期将其放到眼前张开手，原来是那颗鸦青色的珠子。
“这是什么？”时期看向已经变得破烂不堪，灵质外流的灵魂。
他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谁知道呢。”他耸了耸肩，“不过你不去上学吗？要迟到了。”
“……啊。”
时期闭上眼，迅速退出意识空间，从床上直起身，换上校服，匆匆洗漱。
出门之前不忘把熟睡的球球从窝里揪起来，嘱咐它看家。
然后在小猫骂骂咧咧的嘟囔声中踏出门外。
然而站在门外，时期沉思。
学校该怎么走？
虽然昨晚在梦境中看到了“时期”的记忆残片，但是里面只有一部分印象比较深的场景，并不是完整的。
所以时期并不知道学校在哪里。
无可奈何地试着在心里联系“时期”，然后就听到了他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的性格是不是有点完全放飞了？
在他憋不住笑声的指引下，时期终于在关门前到达了学校。
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请了假又回来。
时期也乐的清闲，默默地在意识里和另一个“时期”聊着天。
“你真的没有朋友，熟人都没有？”
“喂，扎心了，没有！”
“一个都没有？”
“没有！”
“那可真是太好了。”
“……”
“你没觉得不甘心？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占领身体，自己马上就会消散。”
“……说不甘心，那肯定是假的。”
“但是，就算我不甘心，我也什么都做不到。”
“而且，我累了。”
“我想放下。”
“或许就这样消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时期”平静的说着。但是那略微发抖的尾音暴露了他的不平静。
“你真的能放下吗。”时期淡淡的问道，声音里带着怀疑。
“那我又能怎么办！”在时期的一再逼问下，他终于爆发了。
“我承认，我放不下，但那又怎么样！他们都已经死了！死得连灵魂都没有了！我也马上就会消散！”
“你告诉我，我又能怎么办！”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变成迷茫痛苦的低语。
“我又能做什么……”
“他们已经死了啊……”
“……”时期猛然站起身，在全班同学和讲台上老师惊讶的眼神中，走出了教室。
“时……时期同学，你出去干什么！？回来！？”
无视老师的怒吼声，以及其他学生的窃窃私语，他快步离开。
……
“到了。”
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时期”杂乱的思绪，将他重新带回了现实。
“这里是……？”
高耸入云的跳楼机，传来阵阵尖叫的鬼屋，呼啸而过的过山车，缓缓转动的摩天轮，发放气球的玩偶……
这里，是雅江郡最大的游乐园。
即使是在工作日，也聚集了大量情侣，父母，小孩子。
所有的人都欢声笑语，和着周围清脆欢快的音乐，一股快乐的气息迎面而来。
“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我也没来过游乐园。正好今天玩一玩。”
“不是这个问题……”
“请给我一张票。”时期对着售票员说。
“好的。请问您想要哪种类型的？”
“能玩到所有项目的。”
“好的，谢谢惠顾。”
付了钱，时期结过票，踏入了游乐园。
“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课呢？不上课了吗？老师会很生……”
“啊，那里在发气球，我们去拿一个好了。”
时期凑到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身边，“能给我一个气球吗？”
工作人员看着混在一堆小孩子里，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和自己讨要气球的时期。
“？”
“能给我一个气球吗？”时期重复了一次。
“额，当然可以，请拿好。”
“大哥哥，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啊？你的爸爸妈妈呢？家人呢？有女朋友嘛？”
“在脑子里。”
“哈哈哈，大哥哥真好笑，家人怎么住在脑子里呢？”
“就是就是，不要不好意思，不就是单身狗嘛，我们也知道的！”
“别伤心，给你糖吃。”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吗？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时期沉默着扒拉开小孩子们，走向别处。
小孩子们都嬉笑着和他道别：
“拜拜，奇怪的大哥哥！”
看着手里被小孩子塞进来的糖果，时期拆开一个放进嘴里。
遇到小孩子后就一直沉默的“时期”低声说：
“甜的。”
“嗯。想先玩什么？”
“……过山车。”
坐在过山车上，时期听着意识里同步感官的“时期”的尖叫，面无表情，甚至还能观察高处飞掠而过的风景。
“别、看了！闭、快闭上眼睛！”
即使这么说着，“时期”也没主动断开感知，眼角分泌处无色透明的液体，从空中划过，落到地上。
从过山车上下来，蹭了蹭眼睛周围站上的泪水，时期询问：
“下一个玩什么。”
大声喘着粗气，他回答道：“碰碰车。”
一个又一个项目玩过去，太阳从东面转移到了头顶，又转到了西面。
碰碰车，旋转茶杯，跳楼机，海盗船，旋转木马，迷宫，大摆锤，鬼屋……
“时期”跟着其他人群叫着笑着，融入了游乐园的氛围。
“这是最后一个项目了。”
“嗯。”
“开心吗。”
“……嗯。”
坐在摩天轮上，两个灵魂都沉默了下来。一起看着窗外亮起灯火的城市。
“其实你不用翘课带我来这里的。”
“时期”突然开口。
“我都已经做好消失把身体留给你的准备了。”
“但我不想。”时期也张开嘴回道：“想用你的身体是一回事，让你来游乐园是另一回事。”
“在你的记忆里我都看到了。你想来游乐园。”
“但是我想和家人……”
“都用同一个身体了，难道还比不上家人吗？”
“哈……真狡猾。”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空气中只留下摩天轮吱呀吱呀旋转的声音。
“为什么……我都已经绝望了，为什么又要给我希望！”
蓦地，“时期”发泄般地大吼。
“你这样，我不就会变得不想离开了吗……”
声音逐渐弱不可闻。
“……”
“我没有记忆，也无法产生像你这么激烈的感情。”
时期看着玻璃上倒映着的影子，仿佛透过它，看见了意识中的他。
“但是，好像有什么在告诉我，不要留下遗憾。”
“是什么？”
“或许是，以前的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