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欲求站在一边,吩咐带出来的小厮该买些什么。
顾烛在原地愣了片刻后,掉头往反方向走。走到一半,她又堪堪折回。
她本不就是原来那个顾烛,何必怕些莫须有的。容貌变了,声音也变了,那些熟人有哪一个还能认出她?
顾烛想明白了,便什么都不怕了。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心情还有点愉快。
原本她以为两人也就此打个照面而已,谁想到在她绕了一圈把食材买好后,两人又神奇般地碰上了。
顾欲求穿着一件深蓝色云纹衣裳,外头还裹着件深紫暗纹狐裘,因寒冷的天气而把两手都揣在一起。
看见她时,也只是淡淡瞥一眼,然后转过头去。
顾烛低下头,习惯性的捏紧衣角。
偏偏是这个动作,倒让顾欲求多看了她一眼。
“老板,来点屠苏酒。”顾烛松了衣角,朝店老板道。
“要多少?”店老板问。
顾烛也不知道该要多少,便道:“您看着办,不多不少即可。”
装好屠苏酒后,店老板又向她祝贺,“新年贺岁,新年如意啊!”
顾烛笑开了眉眼,点点头,“您也是。”
她走后,只听得后方顾欲求对着店老板道:“给我也来点屠苏酒。”
旁边小厮提醒他:“少爷,还得回去祭祖。”
顾欲求盯着屠苏酒,不满道:“不急,爹上朝会还没回来。”
走远了,便什么都听不见了。顾烛松下紧绷的身子,抱紧怀里的屠苏酒,或快或慢的往前走。
而此时,皇宫里正在祭祖。
眺望远处,皇帝祭祖的队伍旗蕃招摇、轿辇从容。
金瓜宝顶,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午门出来,再一直走到太庙街门。
行三跪九叩之礼,敬帛奠酒宣祝文,不敢有一丝松懈。
祭祖后,一众人聚在一起提字送帖。
苏绯望着眼前的红纸,提起毛笔沾墨,弯腰在上面写下一个字。
六王爷苏免危凑近看,绣着佛手的袖口贴在红纸上,“七弟写的什么?”
苏绯放下笔,摊开让他看,“颂,颂字。”
苏免危拿起红纸,仔细瞧上面的字。不得不说,七弟这字写得着实不错,苍劲有力,勾画得体。
“妙,极妙!”苏免危放下红纸,朝他一笑,“想不想看看我的?”
周边有无数目光往这边看,苏绯淡笑回答:“乐意至极。”
“嘿,”苏免危来了兴趣,“我这字虽比不上你,但好歹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可别嫌弃!”
“皇兄说笑了。”苏绯侧头过去,看苏免危摊开他写的字。
是个安字。
苏绯目不转睛,看了半晌才收回目光,由衷赞叹:“皇兄的随性率真,皇弟感受到了。”
苏免危摆了摆手,“我不过是散漫。”
话完,太子苏烈朝这边走来,咄咄逼人,“本宫还以为六弟不自知呢,看来是对自己了解的一清二楚。”
苏绯颔首致意,“皇兄。”
苏烈朝苏绯点了点头,又看向苏免危,“六弟这样不免让父皇哀心啊。”
朝中人都知,六王爷不喜涉及朝政,只愿意逗逗八哥、看看红春楼的美人儿。
但苏免危本人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我生性散漫,皇兄又不是不知道。”
苏烈无奈,没找着话再说他。复又看向苏绯,客套性的寒暄几句。
苏慕华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却迟迟没有过去。
与他交好的顾相低头窃窃私语道:“晋王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苏慕华手执笔力破最后一竖,出了红纸界限。
“太子想拉拢七王爷,晋王莫不是看不出来?”顾相抬头看了苏慕华一眼,“还是晋王认为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中?”
远处三人相谈甚欢,苏慕华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又扭头看了眼软弱无能的五皇子,淡淡道:“本王不是还有顾相吗?”
苏绯回到贤王府时,已是下午。
厨房里忙碌的差不多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上了,就等正主来,享受美味。
顾烛倚在围栏上看到苏绯时,连刚吃进嘴的苹果都来不及咀嚼。
苏绯匆匆路过她,路过时还对她说了句:“胃口不错。”
顾烛一句王爷又憋了回去,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绯后面,脑袋低得死死的,努力跟上苏绯和木愣子的速度。
到了时间,苏绯吩咐开饭。
随后便有一道道菜摆在食桌上,顾烛站在苏绯身后,两只眼睛跟着转过来转过去,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菜上完后,她托起盘子里的桃汤递到苏绯面前。
有霞光落在汤水里,顾烛看见苏绯低头,唇瓣贴近碗边,微抬起手将桃汤往嘴里送。
旁边的小厮丫鬟们都深吸一口气,觉得眼前的这一幕简直如画般美好。
喝完后,顾烛立马接住碗把它放回托盘中。
“都看着本王做什么?”苏绯环视周围,不由道,“都坐下,一起吃吧。”
贤王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大家都吓坏了,啥也不管的纷纷往地下跪。顾烛慢了半拍,起因是她看木愣子没跪。
最后她啥也不管,跪下就对了。
苏绯却皱眉了,他道:“都跪着做什么?起来。”
顾烛偷偷抬头,很好,没一个人起来,算了,她还是继续跪着吧。
这种时候,还是见机行事好。顾烛正自顾自想着,胳膊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有力,脉络分明,正拉着她往上起。
顾烛眨了眨眼睛,顺着他的力起来,站起来后装作惶恐不安的样子,呈现出瑟瑟发抖的状态。
苏绯放下手,温声问她:“本王不是说了不准跪了吗?”
顾烛双手扶在一起,指甲嵌进皮肉里,她低头微语:“王爷,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苏绯在原位坐下,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桃汤,“你昨日可没有这么畏畏缩缩,怎么今日……”
苏绯顿了顿,放下勺子,“是王府的老鼠变多了,你跟它们学的?”
这是什么话?顾烛百思不解,国七王爷可是变相地说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意识到这个问题,顾烛赶紧解释:“王爷,非也,非也!”
因为激动,顾烛忍不住身体靠近苏绯,舞动的双手都在用力解释。
“噗——”有人轻笑出声。
顾烛循声而去,见竟是木愣子。
木愣子此刻又恢复了呆木状,仿佛刚才笑的人是不是他一样。
苏绯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对着还在地上跪着的众人说:“都起来吧!本王和你们虽不熟,不过你们终究是本王府里的人,那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做好本职事便可。”
他抬头瞧了瞧众人,又道:“跪着,只能说明你们心虚,做事松懈。”
话落,一群人都速度极快的纷纷起身,好像唯恐慢了就会被冠上松懈的罪名。
顾烛憋着笑,脸色发红。
苏绯依旧云淡风轻,“本王的话,可别忘了向下面转告。”
四周陷入迷一样的安静。
还是主管斗胆出来解围:“属下遵命。”
“嗯。”苏绯点了点头,又点名顾烛,“你呢?明白了吗?”
被突然叫到的顾烛连忙点头,“明白了,奴婢记得一清二楚,每时辰每刻都不会忘记。”
苏绯的身子僵了僵,吐出两个字:“过了。”
顾烛:“……”
说话是门学问,讨王爷欢心的话更是一门学问。
“坐下来一起吃吧。”苏绯望着她,对她提出邀请。
可这邀请跟送命一样不敢接受,府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她敢随便坐?指不定背后怎么对付她。
顾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张着的嘴连句戳心的话都说不出。
“有什么问题吗?”苏绯放下筷子,扬了扬宽敞的长袖问道。
“没有!”顾烛摆出笑脸来,“可!能和王爷坐在一起是烛、不,是奴婢半辈子修来的福气。”
顾烛边说边推开旁边的板凳坐下,脸上殷勤的笑从未停过。
“你能这么想本王很高兴。”苏绯拿了一块松糕放到嘴里,细细品尝。
顾烛暗地里抽了抽嘴角,你是高兴了,可我遭殃了。她都不用抬头看就能感受到旁边的煞煞阴气。
月上柳梢头,地上的砖瓦从积雪里探出半个头来,顾烛就这么和苏绯吃着盛菜,直到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紧张。
驻守在外的侍卫赶来向苏绯小声禀告,说完后,就看见苏绯脸色一变,思虑几秒后便放下筷子提衣准备往外走。
木愣子紧随其后,半步不离。
周遭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烛放下筷子,这回她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
别人靠的远,听不清。但她离得近,听得却是一清二楚。
“王爷,晋王求见,说是送新年帖子来的。”
晋王,这不是她上一世那个徒有虚名的夫君吗?
对于他,顾烛真的是一纸诉状也罄竹难书。
妾进门是从大门的侧门进去的,这点顾烛甘愿承受,谁让她是毫不起眼的妾呢?可让她悲愤的,岂止是这些。
当婚头一天,他人迟迟不见踪影,她压着不平去问原因,得到的答案竟是因为差事没有办完!
她难过、她羞愤,她恨不得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抓着他质问,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可笑的是,所有人,无人不看她笑话,无人不嘲讽她痴心妄想。
那些比拿刀子刺向她还要疼的言语生生让她的脊背弯了又弯,让她姿态低了又低,可她又得到什么了呢?
夜里他陪了一身酒气来到她面前,粗暴地扯掉她头上的红布,什么话都没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就走了。
夜凉如水,那晚,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娘”。
绿春蹲在她面前,哭诉:“小姐,您为什么不留住王爷?”
留得住吗?她嗤笑,连府里扫地的妇人都说:“没那命,做妾都是白做!”
顾烛放下的筷子又拿起,像是没把握一样反反复复。今夜月光很明,也不知他会不会留下一起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