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从警方那等到相城夜的电话号码，没想到千叶警官，要与他一同去相城夜家拜访。
相城夜最近住在父母的家中，那是一个老式的日式住宅，两层小房，灰蓝色的屋顶，米色的墙壁，庭院种着一片绿色灌木，仔细看能看见上面长着紫黑色的小果实。
相城夜的父母均为人和善热情，相城夜看见两人只称是朋友，引两人到二楼的茶室。
“千叶警官你好，这位是？”
千叶和伸介绍道:“啊，这位叫古林渊，职业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你好。”点头示意后，相城夜伸掌向蒲团:“请坐。”
这间茶室能占二楼一半的空间，可以说挺正规。
茶室地面铺着踏踏米，茶桌上摆着以柏枝为主体的立花，床之间里挂着竹石字画，整体是米色色调为主，正宗茶道的清静和寂的氛围，让人一进入这个空间就感觉无欲无求。
说完相城夜就到隔门外的水屋，透过薄薄的障子纸，能听见他风趣的话语，“虽然说上次在警局千叶警官没有请我吃猪排饭，但这次来我家却不能怠慢了贵客，家里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只能请两位喝茶了。”
千叶和伸跟着古林渊跪坐在蒲团上可以说是坐立不安，他摸头道:“警察请猪排饭还是很多年前的趣谈了，现在要请嫌犯吃猪排饭被举报会被批评的。”
相城夜:“依千叶警官来看，我是嫌犯吗？”
千叶和伸一本正经道:“这我说了不算，依法律上来说你是嫌疑人之一。”
过了一会，相城夜端着茶具，略过沏茶的地炉，把茶具放到了古林渊和千叶和伸身前的茶桌上，又拿了一些例如，热水壶，矿泉水，日式点心放在桌上。
相城夜把蒲团踢到一旁，盘腿坐下，洒落笑道:“都是年轻人，两位随意就好。”
千叶和伸明显松了一口气，收着的肚子也囤了起来，他改成盘腿坐，伸展了一下胳膊和腿。
相城夜拧开矿泉水瓶，一边倒进电热水壶中，一边说道:“想来两位也不是真来喝茶的，我就一切从简了。”
千叶和伸拿了一个彩球状的和果子，他的确不是来喝茶的，在昨日‘古林渊’用电话告知了他们案发地点，他猛然想起之前讯问相城夜时，那天他和父母说好约见的餐厅就在爱别町。
而那日相城夜称身体不舒服没有去餐厅，而是去小诊所住了一晚，但由于那里晚上只有一个老医生，老医生晚上也睡着了，并不能算不在场证明。
这真的是巧合吗？
千叶和伸一边吃和果子，一边在心里斟酌着怎么问。
而古林渊从始至终没有换过姿势，他肃坐着，整个环境衬得他峻雅如翠柏，他冷淡抬眸看入相城夜，终于开口:“相城先生，也许你是第一次见到我，但我早在监控录像中仔细地观察过你，那时我隐隐察觉到了……”
相城夜松散的眼底微动，眼眸反映着古林渊微张开合的嘴唇，耳边刮过温凉合中的声音。
“——你是一个心理变态者。”
“咳……咳咳咳咳……”千叶和伸差点直接被呛死。
相城夜起了兴趣，手臂撑着桌子探身问道:“你说我是一个心理变态者？你说说我为什么是？”
“你高中时撬化学室，只为验证书上的一个公式，结果生起了大量的白烟，引来了火警，当时是不是突发奇想就做了，没有考虑过后果，并且你至今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相城夜伸出中指沿着鼻梁抬了一下银框眼镜，“我当时是因为认为不会发生什么事才那么做，一般验证理论的过程总会付出一些代价，即使有错我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无论我举出多少例证，你若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心理变态者，总是能说出各种各样的解释。”古林渊并不准备和他辩论出谁的口才更好，“推荐你花几分钟左右的时间看一遍心理变态核查表，由你自己来断定是不是心理变态者。”
相城夜低眸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银色手表，浅笑道:“时间到了。”
他关闭电热水壶，把水倒入茶壶，又用木匙加入玉露茶叶，盖上茶壶盖。
焖了半分钟，相城夜倒了三杯茶，温文道:“不如尝尝煎茶，败败火气？”
古林渊端过茶托，散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时之间竟有些宾主相宜的意思。
千叶和伸觉得有些恍惚，由着气氛沉静了一会，向相城夜发难道:“托古先生的帮助，警方发现了案发现场，地点就在爱别町，而事发那日你也在爱别町，这很难说是巧合吧？”
相城夜抿了一口茶，“现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离奇，我出现在那里的确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他苦笑了一下，“如果因为古先生是心理咨询师，所以他说我是心理变态我就是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怀疑一个人的时候，不论他怎么解释都是没有用的。”相城夜揺了揺头，“两位如果还要和我聊这些的话，就请拿出证据吧。”
千叶和伸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相城夜有一丝动摇，他也的的确确没有什么动机，也许真的不是他？千叶和伸站起来告辞道:“今天突然拜访也许为你带来了不便，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便先行下楼了，而古林渊此时才站了起来，称赞道:“庭院很漂亮，感谢你的招待。”
相城夜瞳孔渐渐放大，扬起嘴角，“这次的招待好像没能让你满意，可不可以留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相城夜是用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兴奋至热烈的神态来盯视着古林渊，那视线直白到不加掩饰，如同一根烧红的钉子钉在古林渊身上。
古林渊感到不适，礼貌地说着不礼貌的话，“如果你没进监狱的话，有缘再见。”
相城夜坐在原地一动未动，依旧注视着古林渊，长久地注视着，“古先生你说从第一面见到我时，就觉得我是一个心理变态者——我一直认为只有同类才能一眼认出同类。”
他的话成功的留住了古林渊的脚步。
“真的很有趣啊！古林渊先生，先生你的职业是心理咨询师吗？”
“一个备受警方信任的心理咨询师其实是一名心理变态者。”
他站起来展开臂膀，神情享受地感慨道:“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啊，先生！”
“我与你不是同类。”古林渊用余光注意着相城夜，皱眉说过这一句后，便推门离开。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禀赋，而有的人的禀赋是犯罪。
相城夜有着这样的禀赋，他聪明，冷漠，享受黑暗。
古林渊也有着恶的禀赋，可是他同时还具有着善的天性与丰富的情感。
当他在黑夜的山峰，一路攀岩时，向下是万丈深渊，向上是万丈深渊。
皆是万劫不复。
自毁以自轻是容易的，可他不甘于认输！
纵是无尽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他不可避免地厌弃如脚镣的良知，拼力把全身染成黑色。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成为‘相城夜’的路上。
直到这个人，这个终点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才停下来好好地审视他，亦审视自己。
才终于发现日渐冰冷的心，和锋利的爪牙，仅仅为了生存，……原来他已经在这片黑暗森林里渐渐变成一只野兽而不自知。
他一直视为弱点，他所摒弃的良知，竟是父母留给他最珍贵的苗种。
而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生存而已。
走到今日，他已经不只是向前和向后两种方向了，黑与白之间是无限灰度，只要他愿意，护这苗种荫荫又何妨。
